第93章 密谋

“刘叔父。”

见到刘惔, 王献之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刘惔似笑非笑的扫了眼站在王献之身后的阿陌,目光盯着阿陌手上拿的锦盒, 他语气淡淡的言道:“七郎给我带来了什么。”

见刘惔开门见山, 这么直接。王献之转头看向阿陌。

阿陌把锦盒递上, 打开锦盒。

拿出那幅画, 王献之告诉刘惔:“戴安道所作的《兰亭图》, 我想刘叔父必定会喜欢。”

刘惔挑眉言道:“只有一幅?我听闻,你五兄每回去戴家,都会从戴安道那里带走不少画作。你五兄待你甚好,那些画作必定赠给了你。”

漆黑如染墨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刘惔,王献之微微张大嘴巴,做出吃惊的模样, 对刘惔说道:“刘叔父,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刘惔接过那幅画,打开画卷欣赏起来, 慢悠悠的回应道:“七郎以为, 我是哪种人?”

王献之缓缓言道:“献之觉得刘叔父见识卓越,有宰相之才。而且是个善良正直的清官!”

刘惔轻笑,他将画放下,伸手捏住王献之的脸:“听闻你曾有意让谢安石入卫将军府为长史?”

王献之任由刘惔捏着脸, 没有推开刘惔的手。他咧着嘴回应道:“朝廷决定升我为卫将军那一日, 谢叔父料到我有此意,便连夜溜走了。”

刘惔笑出声来,他扬眉说道:“听闻谢安石举荐了谢五郎入卫将军府。不知谢五郎能力如何?”

王献之眼神闪烁, 他回答刘惔:“谢叔父举荐的人,自然是人才。刘叔父对卫将军府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莫非刘叔父也想入卫将军府做事?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刘叔父辞了丹阳尹一职,便可入卫将军府做事。我正愁寻不到司马呢!若是刘叔父肯入卫将军府助我,将来必定能名垂青史!”

刘惔捏着王献之额的脸,似笑非笑的言道:“谢安石说,你这张小嘴,能蛊惑人心。果然厉害。”

王献之被刘惔捏得脸疼,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推开了刘惔的手。

坐到另一旁,王献之揉着自己的小脸,回应刘惔:“刘叔父知道我今日为何来见你。”

刘惔泰然自若的收回手,他对王献之说道:“卫将军府的茶,听闻不错。”

王濛爱喝茶。王献之做出干茶后,送了一大批茶叶给王濛。过年期间,刘惔在王濛家品尝过泡茶。见刘惔也喜欢泡茶,王濛送了一些茶叶给他。这阵子刘惔天天喝茶,茶叶已经见底了。

王献之顿时明白了刘惔的意思,他立马表示道:“回去后,我即刻让人送些茶叶到贵府!”

刘惔满意的点头,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年纪大了,近来腰有些难受。”

王献之只好凑过去,帮刘惔捶腰:“刘叔父躺下,我给你捶捶腰。”

刘惔躺了下来,又说道:“这软枕,倒是不如靠枕舒服。”

王献之立马表示道:“回头我让人送一些靠枕与抱枕到贵府!”

刘惔满意了。过年期间,到东山拜访谢安的时候,看到谢安慵懒的靠在靠枕上,刘惔当时觉得酸溜溜的。他自认待王献之不错,为何有好东西王献之最先分享给谢安与王濛呢?还有许询与孙绰,过年期间这两人也收到了王献之赠送的好东西。唯有刘惔,什么也没收到。这让他很不开心。

不等刘惔开口暗示,王献之一边给刘惔捶腰,一边打量着刘惔的屋子,主动说道:“我看刘叔父这里没有座椅,若是刘叔父不嫌弃,我过后派人送几把座椅到贵府。”

刘惔轻哼道:“七郎真是聪慧。”

王献之笑嘿嘿的说道:“刘叔父,现在该谈正事了吧?”

刘惔闭上了眼睛,他缓缓言道:“褚季野并非是听我之言,才上朝议事的。”

王献之继续给刘惔捶腰,好奇的问道:“不是刘叔父请他上朝议事的吗?”

刘惔回答王献之:“那日我登门拜访他,不过是提醒他早些回藩镇。谁知他第二日就上朝议事了。”

王献之诧异了,他停下捶腰的动作,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此说来,是他有意为之?”

刘惔翻了个身,告诉王献之:“王修龄在时,他的劝言,褚季野必听之。如今王修龄不在了,褚季野的心思,无人能猜测。不过有一点能肯定。褚季野想北上伐赵!”

当年朝廷要晋升褚裒,眼看褚裒成为下一个庾亮,于是琅琊王氏让王胡之劝褚裒,让褚裒将权力转交给会稽王,回到藩镇镇守。褚裒听从了王胡之的话,带着王胡之回到藩镇。如今王胡之去世了,褚裒将王胡之的遗体送回京城,却迟迟不离开。刘惔觉得褚裒是想留下来,重回朝堂提议北伐。

王献之蹙起小眉头,低声说道:“可是现在并不是伐赵时机。晋国现在,还是太弱了……”

刘惔告诉王献之:“有了去岁捐粮这件事,各大世家目前不会轻易表态支持伐赵。褚裒想要北上伐赵,哪怕太后同意,只要满朝官员不同意,褚裒也无可奈何。”

王献之点头,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思量了一下,王献之开口询问道:“刘叔父以为,若是我去见他,二人谈论到政务,他可会弹劾我?”

刘惔摇头:“褚季野此人话少,心思多,旁人窥探不了他的心思。”

就连刘惔也料不准褚裒的反应。

明亮的眸子忽然闪烁,王献之笑眯眯的对刘惔说道:“不如刘叔父替我试探他?”

刘惔眼神淡淡的斜了眼王献之,语气不冷不热的回应道:“七郎想让我出面试探,你在暗中观察?”

“刘叔父真是聪慧!”王献之眼巴巴的望着刘惔。

刘惔翻身坐起来,告诉王献之:“三幅戴安道之作,三幅你阿耶之作。”

闻言,王献之心里顿时觉得肉疼。戴逵的画作,现在价值连城。今日已经送了一幅戴逵的画作给刘惔了,再送三幅戴逵的画作给刘惔,这不是在割王献之的肉吗!

见那双如画的小眉紧蹙起来,那张精致如玉的脸,神色纠结。刘惔觉得有趣,他笑着说道:“七郎倒是像极了你阿耶。难怪你阿耶常与人道,七子当中唯有你最肖他。”

王羲之那人也特别珍爱书画。碰到喜欢的书画真迹,必定会用尽手段得到。得到之后,连一眼都不愿意分享给别人。那副小气巴拉的样子,真是一反他温润的形象。

王献之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刘叔父能否换个要求?”

刘惔挑眉言道:“七郎能给我什么?”

王献之告诉刘惔:“给你股份如何?”

“股份?”刘惔思索,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献之告诉刘惔:“逍遥山庄刘叔父知晓吧?我与武陵王联手在那座山上修建了不少娱乐馆,供贵族消遣玩乐。盈利可观!若是刘叔父愿意助我,我愿意转让一部分股份转给刘叔父!到时候你我一起分利!”

刘惔眯起眼睛,拿起麈尾轻摇。

少顷,他开口言道:“那便依你。”

条件谈好了,王献之马上跟刘惔商量该如何试探褚裒。

临近迟暮,经阿陌提醒,王献之才打算离去。

刘惔叫住了王献之:“让会稽王世子与武陵王别太过分。七郎也不想让会稽王世子背上不孝之名吧?”

王献之回头看向刘惔,出声回应道:“我知晓了。若是遇到会稽王世子与武陵王,我会劝他二人适可而止。”

刘惔颔首,没有亲自送王献之出门。

王献之走后门离开了刘家。

回到王家后,王献之夜里睡不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要发生大事。这段时期的历史太复杂,王献之也记不清楚这个时期会发生什么历史事件。

心头隐隐不安,半夜王献之醒来,站在地图前,目光复杂的盯着地图。

“七郎……”阿陌想劝王献之,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家郎君,是谋大事之人。若是他瞎劝,没准会发生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果。这种后果阿陌可承担不起。所以,他只能欲言又止的陪伴在王献之的身旁。

王献之盯着那张地图,发呆了半个时辰。

他忽然低声呢喃道:“赵国若有大乱,燕国、代国、梁国必有所动作。他们会做什么呢?”

“他们?”阿陌诧异。这个词他听不明白。

王献之没有理会阿陌,他蹙着小眉,双手揪着下裳,缓缓言道:“若赵国大乱,那受苦的必定是百姓……”

这个阿陌倒是听明白了,他出声言道:“其实还有很多晋国百姓,没有过江,不过这些人似乎被朝廷忘了。”

王献之猛地抬头望向阿陌,眼神犀利。

阿陌被王献之的眼神吓到了,他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小奴知错!”

王献之摇头,他面色凝重的说道:“你说得对!这些没过江的百姓,被朝廷遗忘了!”

双手握成拳头,王献之告诉阿陌:“阿陌,你即刻替我去传消息!”

心里有了一个方向,王献之精神起来。

半夜被王献之的仆人寻上门,桓温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的赶去见王献之。

消息来得突然,谢道韫赶着出门,连胸都忘记裹了。行至半道,她才发现不对劲。于是,谢道韫含胸驼背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半夜被吵醒,司马道生有些恼火,但是碍于吵醒他的人是王献之,他便将这股起床气忍了下来。

武陵王收到消息,也是急匆匆的赶来。

郗超出现的时候,多看了两眼谢道韫,见她驼着背,以为她没有精神,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发现袁质也来了,司马道生正愁没机会发泄起床气,于是他面色不快的冲袁质说道:“你来此做什么!”

袁质没想到现场来了这么多大佬,他心里十分忐忑,紧张的回应道:“袁某、袁某受王七郎吩咐,前来此地……”

郗超与谢道韫打量起袁质。

见司马道生有意找袁质的麻烦,郗超开口言道:“世子,既然官奴寻他,那此人必定有大用。”

司马道生口气不屑的说道:“他能有什么大用!”

袁质面色尴尬,他低下了头。

等了片刻,王献之与王肃之出现了。

“深夜叨唠诸位休息,是献之的不是。献之先向诸位赔礼!”王献之弯腰向众人道歉。

大家纷纷回礼,让王献之不必多礼。

见人都到齐了,王献之让大家坐下。

司马晞率先开口询问:“是否发生了大事?”

王献之点头,小脸神色凝重。

见状,众人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面色严肃的望着王献之。

王献之缓缓开口言道:“深夜献之心有所不安,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经仆人提醒,献之才想到一件大事!”

“请说!”桓温面色严肃的看着王献之。

王献之告诉大家:“赵王卧榻不起,此消息诸国必定得知。若赵王病危,诸国必定会有所动作!”

众人纷纷点头,安静的听王献之说下去。

王献之接着言道:“请问诸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众人愕然,立马思索起来。

思来想去,大家都想不起来忘了什么事。

司马道生是急性子,他直接开口问王献之:“王七郎直言便是!”

王献之告诉众人:“晋国遗民。”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

司马道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奇怪的问道:“那些人怎么了?”

桓温沉声言道:“那些都是晋人,至少有百万晋人,还没有过江……”

桓温只想着北伐,收复疆土。但是他却忽略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晋国遗民!晋国的土地被赵国占了,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晋国百姓,他们该怎么办?谁来管他们的死活?

司马晞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郗超的面色变得沉重,眉目间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谢道韫蹙着秀眉,神色凝重。

袁质心里忐忑,不知道王献之为什么会拉他入团。这种国家大事,他一个还未出仕的人,根本不方便听!

王肃之面色肃然,心情沉重起来。

司马道生本打算开口说为什么要管那些贱民的死活,但是见在场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便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干脆沉默起来,默默观察大家。

王献之呼了口气,出声言道:“赵王病危,赵国必乱。此事,晋国可以不去掺合,不伺机攻打赵国。但是,晋国遗民,必须要想办法接过来!”

司马道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一句:“为何要管那些贱民的死活……”

司马道生刚说完这话,好几道锐利冷漠的目光瞬间朝他扫来。

咽了咽口水,司马道生梗着脖子说道:“本世子说的是实话!那些人本来就是贱民!”

桓温的手捏成拳头,他面色冷漠的盯着司马道生。正准备开口教训司马道生,王献之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王献之出声告诉司马道生:“世子,修建运河需要人力。人力从何而来?”

郗超眯着眼睛,目光深邃的望向王献之,他缓缓开口,顺着王献之的话,往下说:“若是将那些晋国遗民接过来,那便有人力开槽运河了。”

司马道生怔了一下,愣愣地点头说道:“是也!如此也可!不过,该如何把人接过来?”

王献之告诉大家:“这就是我深夜打扰诸位的原因。”

武陵王司马晞开口询问道:“王七郎可想好了应对办法?”

王献之点头。

见王献之点头,大家立马精神起来,目光期待的望着这个小人。

王献之先看向桓温,他对桓温说道:“请征西大将军即刻暗中调兵,前往魏兴、南阳与义阳!”

桓温颔首,忽然起身行礼:“听从吩咐!”

荆州是桓温的地盘,让桓温领兵负责荆州一带与赵国接壤的边境,比较稳妥。

王献之转头望向郗超。

不等王献之开口吩咐,郗超了然,出声言道:“超即刻归家,暗中率兵前往广陵!”

郗家本就是凭着流民兵踏入朝堂,引起朝堂重视的。郗家在徐州一带,十分有影响力。哪怕没有朝廷的调遣,郗家人也能指挥得动徐州一带的兵力。

王献之点头,他转头望向谢道韫与袁质。

谢道韫心里激动起来,她目光明亮的望着王献之。

袁质则是十分忐忑,他啥也没有,要是出钱,袁家还能帮帮忙。带兵这种事,袁家就无能为力了。

王献之轻声对谢道韫说道:“西中郎将镇守历阳,请谢五郎与袁家郎君即刻前往历阳,劝说西中郎将暗中调兵前往戈阳与淮南。”

谢尚被朝廷任为西中郎将,负责扬州六郡的军事,并且领豫州刺史、节假,镇守在历阳郡。袁质的一位亲姑母嫁给了谢尚,袁质与谢尚有亲戚关系。谢道韫与谢尚关系更亲。这两人一起去劝说谢尚,成功率比较大。

谢道韫瞬间觉得身上压着一个很重的担子,她起身作揖,郑重的回应道:“属下领命!必当尽力!”

袁质则是忐忑不安,他不自信的说道:“如此大任,袁某恐怕担当不了……”

王献之起身向袁质行礼:“请卿救天下苍生!”

袁质更是紧张不安了,他连忙摆手说道:“袁某不行……”

司马道生不耐烦的说道:“你若不行,换本世子来!本世子看你也没什么本事!亏王七郎还对你青眼相看!把你叫来此地商议大事!你听了这么多秘密,若是不从,本世子就杀了你!”

司马道生的威胁之意很明显:你来都来了,不想听也听了。听了这么多机密,要么跟着大家一起搞事,要么被弄死。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

袁质出了一身冷汗,他双腿发软,目光惊恐的盯着众人。见王献之没有出声劝阻司马道生,其他人也默认了司马道生的意思,他心里更是害怕。

袁质颤巍巍的说道:“袁某、袁某听凭吩咐……”

司马晞沉声询问道:“不知小王能做些什么?”

王献之告诉司马晞:“殿下近期严加操练兵卒,为防止京城发生内乱,殿下要留在京城坐镇。”

司马晞点头:“小王明白。”

司马道生迫不及待的问道:“本世子做什么?”

司马道生觉得,王献之最后才跟他交代事情,肯定是因为他才是最重要的人!他办的事情比其他人要重要!

王献之告诉司马道生:“再过二月,历阳那边要丰收了。世子需亲自前往历阳,督促那些人勤奋干活。届时,那些粮食大有用处。”

去年,王献之让司马道生去历阳郡购置了万亩良田。那些流民修建完逍遥山庄的娱乐项目后,大部分人都被调去了历阳郡,参与农事耕种。有了水车灌溉,再加上这一大批劳动力,春耕十分顺利。再过两个月,就能丰收了!这批粮食,十分重要。若是发生军事,这就是军粮!若是能顺利将晋国遗民接过来,这批粮食便要用来接济这些人。

司马道生用力的点头:“本世子马上出发!”

王献之叫住司马道生:“切勿让人发现你的行踪。”

“本世子知晓!”司马道生拍拍胸脯,一脸兴奋。

王献之目光凝重的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再次向众人行礼:“今夜之事,乃是机密!请诸位一定要亲力亲为,切勿让人发现!”

“吾等明白!”众人行礼回应王献之。

回去的路上,王肃之心情沉重,他低声言道:“官奴,看到诸位在忙大事,你我只能守丧,我感到无力。”

王献之告诉王肃之:“四郎,你我在盯着京城。并非什么事都没干。诸位离开了京城,这京城定然会有异动。需要你我多加注意京城的动静!”

王肃之颔首,觉得王献之说得有理。他喟叹一声,望着星空,沉声言道:“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太平盛世,需要众人团结起来,共同创造。”王献之轻声回答王肃之。

“团结?”王肃之哂笑,摇了摇头。

当今天下大乱,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利益相同,众人才会团结起来。没有损害到自家利益,各大世家是不会轻易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