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何所思

大年初二晚上, 司马道生怒气冲冲的跑来王家。

“我恨不得立马要他死!”司马道生用力的拍着案几, 他双眼赤红, 神色扭曲, 那副怒容看起来甚是吓人。

王献之淡定的劝道:“世子莫要在意, 且当他在放屁即可。”

司马道生咬牙切齿的冲王献之说道:“王七郎可知他说了什么?他竟然威胁我, 要废了本世子!”

王献之这下倒是吃惊了。他蹙着小眉询问道:“会稽王说了此话?”

司马道生用力的点头, 拍案怒言:“他说了!”

司马道生戾气浓浓的告诉王献之:“阿娘告诉我,胡氏贱人怀孕了!定是这贱人怂恿恶父废掉我!肚子里的贱种都没生出来, 就敢怂恿恶父废掉本世子!本世子一定不会放过她!”

王献之没想到会稽王府的后宅这么乱,他沉默了一下, 缓缓言道:“世子, 何必跟妇道人家计较。你我大丈夫,应当谋大事。就算你杀了胡氏与她腹中的孩子,还会有别的女人为会稽王怀孕。这些事, 你管不了的。”

司马道生忽然眯起了眼睛, 他咬着牙根说道:“王七郎倒是说对了!哪怕本世子杀了胡氏这个贱人,还会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倒不如给这恶父下药,绝了他生子的能力!”

王献之没想到司马道生的脑子会突然变得这么机灵。他摇头劝道:“此举不妥。若是被发现,会稽王定不会饶恕世子。世子还是莫要管此事!后宅之事, 自有王妃处理。”

司马道生捏着拳头说道:“我阿娘也是这么说。可我就是不爽!听到他要废我时,我想杀了他!”

王献之劝道:“忍一时之怒,他日加倍报之,不急在一时。世子大才,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司马道生重重的呼气, 他沉声说道:“我忍!”

见司马道生冷静了,王献之跟他聊起其他事情。

“世子,近来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这件事只有你能办!世子乃是有大才之人,定然能办好!”

听到这话,司马道生的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立马问道:“何事?王七郎直言!本世子定会办好!”

王献之告诉司马道生:“戴安道有意举办一场个人艺术展,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消息宣传出去。邀请有身份的人来参加这场艺术展。到时候,可以在艺术展上购买到戴安道的作品。”

司马道生诧异了:“戴安道愿意卖画?恶父曾经出千金向他求画,被戴安道拒绝了!听闻此人性子清高孤傲,不屑将自己的作品与阿堵物沾上关系。”

王献之解释道:“这回不一样。戴安道是主动参加本次活动的。既然会稽王也喜欢戴安道的作品,世子可要好好利用此次机会。”

听王献之的话中之意,暗指可以借这件事出一口气,司马道生激动的问道:“王七郎有何高见?”

王献之告诉司马道生:“这一场艺术展,需要限定参展人数。能不能进去参观,全看世子的意思。”

司马道生拍手叫好,他神色兴奋的说道:“妙哉!妙哉!恶父若是得知戴安道要展示自己的画作,并且有意要出售,他定要参与!到时候,我就偏不让他进去!气死他!”

王献之笑着说道:“世子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人可以进去,但是要入场费。世子,你可明白?”

司马道生用力的点头,他高兴的说道:“明白!本世子立马去办!”

司马道生欢喜的起身跑出去,却被王献之叫住了。

“世子,夜深了,不便出行。如此雪夜,不如留下歇息一宿。”

司马道生拍了拍手,嘿嘿说道:“本世子忘了现在是夜里!我先去歇息!明日再去办事!”

王献之吩咐阿陌带司马道生去客居,安排司马道生休息。

司马道生离开后,王肃之走进了王献之的屋里。

“四郎还未歇息?”王献之抬眼看向王肃之。

王肃之走进席间,他在王献之身旁坐下来。双手藏在衣袖里,王肃之笑着开口说道:“官奴不去东山拜访谢叔父?”

王献之诧异的打量着王肃之,徐徐问道:“四郎该不会是想去东山见谢五郎吧?”

王肃之眼神闪烁,他瞥了眼雁鱼铜灯,漫不经心的回应道:“忽忆有件事,想询问谢五郎。故而想问问官奴,可要去东山拜年。若是官奴要去东山,那我与你同行。”

王献之若有所思的问道:“四郎,你该不会是喜欢谢五郎吧?”

王肃之一听此话,面色忽变,立马摆手否认道:“岂会!他是男子,我亦是男子!他是断袖,我不是!”

王献之淡定的说道:“我随口问问罢了。四郎何必如此激动。不知四郎可曾听过一句话?”

“何话?”王肃之放缓声音询问。

王献之慢悠悠的说道:“人越是心虚,反应越大。你摸摸你的心口,你嘴上否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心跳有没有加速?”

王肃之面色迟疑,他缓缓抬起手,摸到自己的心口处。

刚触摸到心口,王肃之便反应过来了。他立马把手放下,面色正经的摇头:“官奴说笑了!我不曾心虚!”

“时候不早了,官奴早些歇息!”说完,王肃之起身往外走。

王献之笑眯眯的看着王肃之。

王肃之走出屋子,他停下脚步,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院子。

夜色茫茫,白雪纷纷,寒风栗栗。

王肃之慢吞吞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心虚了吗?

心好像跳得比平日要快……

难道……

王肃之立马摇头,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谢道韫回到东山后,每日要帮着谢安教导谢家子弟,这种生活让她觉得有些没劲。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在卫将军府时忙碌的生活。

见谢道韫在发呆,谢安眯着眼睛,眼神莫测的打量着她,缓缓开口问道:“令姜在思念何人?”

谢道韫一怔,愕然的抬眼望向谢安,她摇头回答道:“并无思念何人。”

谢安不信,他淡笑着问道:“何所思?”

谢道韫望了眼正在练字的谢家子弟,她低声答道:“思公务。”

谢安笑了,他意味深长的问道:“令姜如此喜爱办公?”

谢道韫轻轻颔首:“大丈夫做事,的确有趣。道韫恨自己生为女子。”

谢安沉默。少顷,他淡淡的言道:“女子有何不好?身上没有这么多重责。嫁人生子,管好宅内事便可。”

谢道韫抬眼看向谢安,不疾不徐的言道:“三叔父想当女子?”

谢安一噎,他眯着眼睛审视着侄女。许久不见,这侄女说话越发犀利了!

“郎主,贵客至!来者王家郎君!”

谢安与谢道韫正在说话,仆人突然走进来,禀告有客来访。

谢安挑眉言道:“卫将军到了。”

谢道韫开口问仆人:“王四郎可有同行?”

仆人摇头:“来者王六郎与王卫将军。”

谢道韫轻轻点头。她朝谢安说道:“王六郎并不知晓令姜的身份,令姜先行告退。”

谢安漫不经心的点头。

谢道韫离开后,王献之与王操之走进谢家宅子。

过年期间,看到谢家子弟还在用功学习,王操之敬佩的说道:“谢家子弟真是勤勉!”

走进屋内,见谢安懒洋洋的倚靠着靠枕,王操之向谢安行礼:“谢叔父新岁安康!”

王献之开口说道:“谢叔父新岁安康!”

谢安慵懒的瞥了眼这两个王家小子,语气随意的言道:“新岁安康,二位郎君请坐。”

王献之与王操之走进席间坐下。

王献之把小脚凑到谢安的身旁,蹭了蹭谢安的屁股。

真暖!

谢安斜了眼那双小脚,眼中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他伸手摁住那双小脚。

王献之觉得更暖了,他笑嘿嘿的说道:“谢叔父宛若温暖的春光!”

王操之羡慕的望着这两人。他也有点脚冷,想凑过去暖暖。但是他觉得谢安可能不会搭理他。

“再多言几句。”谢安的大手捂住了王献之的小脚。

王献之继续夸赞道:“我从未遇到过像谢叔父这样善良温柔又富有爱心,并且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绝代妙人!谢叔父定是仙人下凡!唯有仙人,才会如此完美!”

王操之听得一愣一愣的,难怪大家都说王献之这张嘴是抹了蜜的!说话这么甜!怪不得能得到众人的喜欢!

桃花眼溢出了笑意,谢安语气淡淡的言道:“何事?”

王献之这么殷情,肯定是有事相求!

王献之看向阿陌。

阿陌立马拿出锦盒,放到案几上打开。

谢安伸手拿起盒子里的图纸,浏览起来。

眼中的笑意淡了,谢安眉目认真的盯着图纸。

王操之觉得有些无聊,他开口问道:“谢叔父,不知谢五郎何在?我有问题向谢五郎请教。”

闻言,谢安眯着眼睛,目光深邃的打量着王操之。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图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语气随意的问道:“今日王四郎为何不随你二人前来?”

王操之老实巴交的回答道:“四郎让我来。”

王献之心里默默替王肃之感到尴尬。他开口言道:“戴安道要办个人艺术展,四郎去帮忙了。”

谢安瞥了眼王献之,出声问道:“个人艺术展?”

王献之解释道:“就是戴安道要寻一个场地,将自己的作品展示出来,让诸位欣赏!”

“听着倒是新鲜。你出的主意?”谢安挑动眉头。

王献之点头:“年前拜访过戴安道,随口提了一句。”

随口?

真是谦虚!依谢安看,王献之绝对是故意为之!

谢安似笑非笑的问道:“官奴意欲何为?”

王献之扬起嘴角,明朗一笑,告诉谢安:“戴安道的画作,千金难求。留在家中无人欣赏,无法发挥这些作品的价值。倒不如展示出来,让诸位欣赏。若是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便在画展上现场出售。”

把王献之的小脚焐热了,谢安挠了挠他的小脚心,随意的言道:“戴安道是什么性子,你五兄想必是告知过你。想利用他的画作赚钱,莫非官奴想要与戴安道绝交?”

王献之摇头:“戴安道自己愿意!”

谢安倒是诧异了,戴逵就是一头清高孤傲的倔牛,谢安十分好奇王献之是怎么给戴逵挖坑的。

谢安一边浏览图纸,一边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王献之告诉谢安:“戴安道心怀苍生,有仁善之心。如今天下苍生受苦,他心里甚是同情那些受苦的百姓,但是碍于能力不足,故而没有出手济世。于是,我便告诉他。可以在艺术展上售卖作品,将售卖作品所得的财物,全都用于济世救民。成立一个‘戴安道慈善基金’,救苦救难!”

听了此话,谢安抬眼,目光深邃的打量着王献之。他轻声言道:“如此义举,他定会答应。你倒是了解戴安道的性子。”

王献之笑着说道:“我只是出了个主意,接不接受在他。说到底,还是戴安道有仁善之心,才会同意行此义举。戴安道的个人艺术展于人日当天,在兰亭举办。若是谢叔父有空闲,届时可去参观。他人到兰亭参加展览,需出入场费。像谢叔父这种才貌双全,宛若天人的大名士,凭这张脸就能进去!不必出入场费了!”

兰亭那边已经被司马道生派人用拒马围起来了,到时候凭门票入场看展览。其他人需要门票入场,谢安直接刷脸就行!

被特殊对待,谢安心里很是享受这种待遇。他轻挠着王献之的脚心,似笑非笑的言道:“一人的入场费多少?”

这个王操之知道,他开口回答道:“原本一票三百金。不知为何,现在抬价抬到了千金一票!”

谢安觉得王献之真是能坑人啊!光是这入场费,就大赚了一笔!到时候出售戴逵的画作,又能大赚一笔!

谢安挠着王献之的脚心说道:“回来过年,你也不闲着。心思真不少!”

王献之觉得痒,他想把脚收回来,却被谢安摁着。

嘿嘿一笑,王献之说道:“为了苍生,再苦再累都值得!”

谢安收回手,神色淡淡的言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江山,轮不到你来扛。”

王献之收回脚,他摇头说道:“不是我一个人在扛,是很多人在扛。众人一起努力。这些人爱国,愿意为国做事。比如谢五郎,她有才,也愿意为国效力。这江山,是万民的……”

王献之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安忽然打断他:“你想在剡溪那边建房?”

“是……”王献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谢安不想让他说下去。

的确,他说的话,放在这个时代,就是大逆不道。若是让有心人听到并且宣传出去,到时候朝廷一定会问罪于他!

于是,谢安与王献之谈论起建房图纸。

两人讨论得认真投入,王操之被他们无视了。他觉得无聊,就拿出发条玩具玩耍。

谢玄走进屋里,正好看到王操之在玩发条玩具,他瞪大眼睛,目光好奇的盯着那个小木车。

观察了一会儿,谢玄忽然走过去,弯腰拿起小木车。

小木车正在活动,被谢玄拿起来的时候,它还在颤动。谢玄也不害怕,他目光惊奇的打量着小木车。学着王操之的样子拉动发条。

王操之抬头望向谢玄,出声言道:“这是官奴做的。”

谢玄坐下来,拉动发条将小木车放到席上,目光紧紧的盯着小木车。

谢安注意到这两人的举动,他抬头瞥了眼谢玄跟王操之。

看到那形状怪异的木玩意儿正在自己活动,谢安忽然问道:“那是何物?”

王献之告诉谢安:“我做的小玩物。”

见谢安目光幽幽的盯着那小木车,王献之想了想,补充道:“谢叔父放心,不会炸,很安全。”

谢安轻飘飘的睨了眼王献之,上次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王献之继续跟谢安讨论图纸。

在晋代,正月一日称为鸡日,正月二日称为狗日,正月三日称为猪日,正月四日称为羊日,正月五日称为牛日,正月六日称为马日。而正月七日被称为人日。

人日这一天,王家一早食用了七菜羹,并且用五色绢丝束发。

王羲之带着儿子们前往兰亭,去参加戴逵的个人艺术展。

会稽王本想在这一日约一些名士到山上游玩。没想到他派人邀请,却遭到了这些名士的拒绝。

“这些人都不在?”会稽王神色不悦的望着仆人。

仆人颔首:“那些名士说今日要去参加什么艺术展,不得空闲应殿下之约……”

“艺术展?”会稽王皱起了眉头。

仆人说道:“听闻是戴先生举办的画展!”

“戴安道?”会稽王诧异了。

仆人回答道:“正是这位戴先生!听闻他要把自己的画作展示出来,给诸位欣赏!”

会稽王立马问道:“可有打听到戴安道在何处举办画展?”

仆人告诉会稽王:“在兰亭!”

会稽王马上吩咐道:“备车!即刻前往兰亭!”

到了兰亭,会稽王被人搀扶着下车,他看到这里排了长长的队伍。

走过去一看,会稽王在队伍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真长!”

刘惔转头看向会稽王,他笑着打招呼:“殿下新岁安康!”

刘惔继续排队,没有走过去。他拿出了一条五色绢丝,递给会稽王。

会稽王走过去,让仆人接过五色绢丝,将这绢丝戴在他的手腕上。

会稽王开口问道:“听闻戴安道要展示画作,供人欣赏?”

刘惔笑着点头:“是也。阿奴被戴安道邀请为特约评委,早已进去了。”

听说王濛也来了,会稽王更是期待。他好奇的问道:“为何不直接进去?还要排队?”

见前面的人往前移动,刘惔往前走了几步,告诉会稽王:“持票进场,参观展览。诸位都在排队检票。”

会稽王一听竟然需要持票入场,他蹙着眉头言道:“小王不知此事,尚未购票。”

刘惔笑容友善的言道:“殿下可以询问在场诸位,可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票转赠殿下。听闻戴安道的水平大有进步,难得有机会能欣赏佳作。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会稽王点头,他何尝不知道戴逵的画千金难求。哪怕想看一眼,都不容易!戴逵这个人性子清高孤傲,愿不愿意给别人欣赏,愿不愿意把画赠出去,全凭自己的心情!若是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面的人在移动,刘惔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听闻戴安道在展览上,会出售部分画作。价高者得!”

闻言,会稽王震惊,不敢置信的说道:“当真?”

昔日,会稽王曾出千金向戴逵求画,奈何戴逵不乐意,多番拒绝。最后,会稽王只好作罢。没想到,戴逵今日竟然会在画展上出售画作!

这艺术展,他一定要进去看看!并且,一定要买下一幅戴逵的画作!

心情喜悦,会稽王立马吩咐仆人去询问在场的人,有没有愿意把艺术展的门票转让给他。

结果仆人询问了一圈,都没人愿意把自己的票转让出来。

会稽王皱紧眉头,心里略着急。他出声询问刘惔:“真长,诸位的票从何处购买?”

刘惔意味深长的说道:“从会稽王世子那里购买的。”

会稽王一听,心头瞬间冒出了一股怒火。

这个孽子!搞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他!

深吸了一口气,会稽王压着怒火询问刘惔:“他在何处?”

刘惔笑了笑,伸手指着前方。

会稽王转头望过去,果真看到了司马道生的人影!

司马道生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拒马旁边。他穿着裘衣,翘着二郎腿,抖着皮靴,那副模样让会稽王看着就来气。

会稽王冲仆人使了个眼色,让仆人搀扶着他往前走。

看到会稽王来了,司马道生立马站起来,拿着王献之给他做的木喇叭,开口叫道:“诸君都是有礼之人!持票排队入场!切勿插队!”

会稽王注意到了司马道生那得意的小眼神,心里更是恼怒,脸色渐渐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