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片寂静。
王徽之睁开眼睛, 摸出火柴, 烧起火柴梗, 点燃雁鱼铜灯。
推开轩窗, 发现院子里的景物,覆上了一层雪白。
“五郎?”
听到动静的阿良,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望向内室。
王徽之随手披了一件裘衣, 赤着脚走到外面。
见王徽之出来了, 阿良立马掐了一把自己, 逼自己清醒。下意识摸出一个青瓷虎子, 递给王徽之。
王徽之摆手,亲自走到门边, 打开屋门。
寒风嗖的一下, 放肆的闯进屋内, 阿良顿时被冻醒了。他打了个寒颤,放下青瓷虎子, 连忙加了件厚实的衣服, 跑到王徽之的身边, 小声问道:“五郎, 莫非要如厕?”
王徽之赤着脚, 走到屋檐下,把手伸到半空中。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微微发凉。
阿良抖了抖身子, 走上前劝道:“五郎,下雪了。当心受寒!还是快些回屋吧!”
王徽之歪着头,望向夜空。
“五郎?”阿良缩了缩身子。
王徽之回头吩咐阿良:“煮一壶酒。”
“现在?”阿良愣了一下,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折腾啥呢!
王徽之忽然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台阶下面,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雪地上。
阿良瞧着都替王徽之觉得脚冷。他苦着脸劝道:“五郎,当心身子!快回屋歇着吧!”
王徽之冲阿良摆手。
见此,阿良无奈的摇头,转身去煮酒。
王徽之赤着脚踩在雪地上,他弯下身子,将地上的积雪捧起来,开始堆雪人。
翌日,王献之等人推开屋门,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一片白茫茫。
“咦?这是何人堆的?”王玄之指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奇形怪状的雪团,询问左右。
左右摇头,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王凝之若有所思,忽然瞥了眼王徽之的屋门。
“五郎还未起身?”王凝之问道。
王涣之直接走过去,敲了敲屋门:“五郎!”
等了片刻,不见里边有人回应。王涣之诧异,伸出手推开屋门。
进去转了一圈,没看到王徽之,王涣之告诉他们:“五郎不在屋中。”
王凝之指着那些形状怪异的雪团说道:“想必这是五郎的‘杰作’。”
王献之走到雪地里,来到那几个奇形怪状的雪人面前,动手帮这几个雪人整形。
见王献之玩上了,王涣之看了眼王凝之,王凝之看向王玄之。
王玄之让左右搀扶着他走过去。
王献之回头看了眼他们,对他们说道:“五郎手艺真差。你看,把我几人堆成了这个样子,真丑!”
王玄之愕然,指着这几个雪团问道:“五郎在堆我几人?”
这也太丑了吧!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人!
王献之点头:“大郎,快动手,你我一起将这几个雪人塑好,留下其中一个丑丑的雪人。”
王玄之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笑着点头:“不错!”
拂开左右,王玄之叫上王凝之与王涣之一起重塑雪人。
兄弟三人把几个雪人塑造了一遍,将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留下一个丑巴巴的雪人,没有改动。
“真美!”王玄之满意的欣赏自己的杰作。这几个改造过的雪人跟王徽之那个没改造过的雪人放在一起对比,真是天壤之别!
王凝之忽然说道:“不如我几人将大名写下来?把纸贴在雪人身上!”
王献之看了眼王凝之。
王玄之拍手赞同,笑眯眯的说道:“不知五郎看了,有何感想。”
兄弟几人干完这件事,前往膳堂吃早饭。
“阿娘,你归来了?”看到郗璇,王玄之有些惊喜。
郗璇被二儿子跟三儿子的模样吓到了,她声音不自然的问道:“二郎、三郎,你、你二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两人是她的儿子吗?为何变成了这般丑样!
王凝之与王涣之面色讪讪的解释道:“我、我二人去了交趾。交趾那边比较炎热……”
王羲之目光淡淡的扫了眼这两个儿子,看到这两个儿子变得比他还丑,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安慰感。
见王羲之敷了粉,王涣之诧异的问道:“阿耶,我记得你不爱上妆吧?”
王凝之好奇的望向王羲之。
王羲之语气平淡的言道:“嗯。”
见王羲之态度冷淡,王凝之跟王涣之互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好奇,但是又不敢继续追问。
等几个儿子坐下来后,王羲之忽地问道:“五郎人呢?”
王玄之回答道:“一早起来,便不见五郎踪影。”
王羲之突然瞥了眼王献之。
王献之一副乖巧的模样,对王羲之眨了眨眼睛,摇着头出声说道:“我也不晓得五郎的行踪。”
离家一段时日,郗璇觉得小儿子长得越发精致可爱了。她忍不住对王献之招手:“七郎,近来可好?”
王献之起身朝郗璇走去,来到郗璇的身边,乖巧的回应道:“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思念阿娘。阿娘归来了,七郎好生欢喜!”
郗璇心里高兴,伸手一拉,把小儿子抱在怀里。“我亦是思念七郎!在你阿姊家中,常常听闻他人在谈论七郎。近来七郎做了不少趣事,不如与阿娘说道说道?”
仆人把王献之的食案移到了郗璇的身旁。
王献之点头,告诉郗璇:“用完膳,我再与阿娘说道!”
郗璇笑着点头,拉着小儿子一起用膳。
用完膳,王献之与郗璇聊起了各种趣事。王玄之等人陪在一旁,没有离席。难得几个儿子聚在一起,王羲之也没有离席,他静静地听王献之吹牛。
王献之吹完牛,轮到王凝之与王涣之吹牛,他们将自己在外遇到的趣事告诉了家人。
最后轮到郗璇把女儿王孟姜喜得龙凤胎的消息告诉几个儿子。
“七郎要当舅父了!”想到王献之将来与两个外甥站在一起的场面,王玄之觉得有些喜人。
王献之淡定的回应王玄之:“大郎何时让我当叔父?”
王玄之咳了咳,瞥了眼妻子何氏,摆手说道:“此事不急!”
郗璇忽然盯着二儿子跟三儿子,对他们说道:“二郎三郎,明年你二人就不要出去游历了。”
王凝之与王涣之对视一眼,顿时觉得头大。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没浪够!他们还不想成家!
王献之忽然起身,开口说道:“阿耶,阿娘,我想去东山拜访谢叔父。每回与谢叔父交谈,我都受益匪浅。”
下雪了,王献之觉得该去找谢安推销暖宝宝了!
王羲之淡笑着问道:“七郎觉得,我与谢安石,谁的学识更高?”
王献之露出思索的神色,思量了一下,他认真的回答道:“谢叔父。”
王羲之:……
谢安的书法还是王羲之教的!王羲之纳闷,他哪一点不如谢安!自己的小儿子怎么那么爱跟谢安凑在一起!
王玄之咳了咳,出声缓和气氛:“谢叔父乃是江左第一风流,七郎与谢叔父往来,的确有益处。当然,我以为,还是阿耶的学识更胜谢叔父!”
王羲之扯着嘴角但笑不语,眼神淡淡。
挥挥衣袖,王羲之让王玄之陪王献之出门:“大郎,你与七郎一道出门。”
见王玄之与王献之离开了,王凝之担心被郗璇催婚,立马站起来表示道:“我与三郎许久没见谢叔父了,也想去拜访谢叔父!”
说话的时候,王凝之对王涣之使了个眼色。
王涣之马上会意,站起来说道:“阿耶,阿娘,我有些事想去请教谢叔父!”
说完,王涣之与王凝之穿上鞋,加快脚步离开。
“二郎跟三郎……”郗璇蹙起了眉头。
王羲之摇头:“罢了,随他二人吧!”
见王凝之与王涣之跟来了,王玄之略微嫌弃的打量他们:“你二人就不要出门了吧?”
带着两个丑弟弟出门,王玄之心里还是挺介意的。
王凝之干脆问道:“大郎,身上可有带粉?”
王玄之让左右把面粉递给王凝之与王涣之,等他们两人擦完粉后,王玄之点头说道:“勉强入眼。上车吧!”
天空还飘着小雪,谢安打着油纸簦,漫步在后山的林间。
前几日,山上的胭脂梅冒出了花苞。一夜过后,花苞被冰雪冻住了。
谢安停下脚步,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触花苞。
“谢叔父!”隔着一段距离,王献之朝谢安挥手。
谢安回眸,看向身后。
见王家兄弟四人并排走来,谢安倏尔一笑,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们。
“谢叔父笑什么?”王献之走近后,好奇的询问谢安。
桃花眼溢出笑意,谢安慢悠悠的言道:“想起了王大将军评价王太尉的赞美之词。”
“嗯?”王献之不解。
王涣之讪笑着解释道:“王大将军是族中从阿翁,他曾夸赞另一位族中从阿翁王太尉‘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言下之意:谢安在夸王献之是精美的珠玉,王玄之几人是粗糙的瓦石。
王玄之面色尴尬,口气无奈的言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七郎天生貌美,我兄弟几人的确不及他。”
王凝之却说道:“七郎与我几人站在一起,好比是珠玉落入瓦石当中。若是换谢叔父与七郎站在一起,那便是连壁!”
谢安莞尔一笑,王凝之也是个会说话的人!
“几位请!”谢安挥了挥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