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冥冥, 淫雨霏霏。
一队牛车缓缓驶入漆子巷。
仆人跑到王家门前, 扣动门环。
“门外哪位客人?”
“镇军大将军,武陵王!”
王家仆人一听来客竟然是武陵王,立马派人去禀告王羲之, 然后将大门打开,迎接贵客。
王献之兄弟几人正在与王羲之玩三国牌, 没想到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武陵王?”王羲之若有所思,忽然瞥了眼王徽之。
王徽之立马摇头:“与我无关!我是最无辜的人!”
王玄之默默地瞟了眼王献之。不是王徽之,那就是王献之了!反正这两个弟弟, 没一个省心的!
王羲之的目光这才移到王献之的身上,他声音温柔的叫道:“七郎。”
王献之思索了一下,慢吞吞的开口说道:“阿耶, 前阵子谢叔父告诉我,一定会有人从建康前来会稽见我。没想到果真被他料中了。”
半个月前谢安就说过,一定会有贵人前来找王献之购买造水车的图纸!没想到果真来了一条大鱼!
王献之转头问王徽之:“武陵王, 有些耳熟。五郎, 你是不是与我提过此人?”
王徽之颔首:“此人曾经几番请戴安道上门操琴, 戴安道一怒之下将爱琴摔碎了。”
王献之想起来了, 上回前往剡溪的时候,王徽之提过这件事!
“这武陵王,好不好相处?”王献之犹豫起来。
王徽之告诉王献之:“武陵王与会稽王世子一样!”
言下之意:是个头脑简单好忽悠的人!
王羲之目光淡淡的看着这两个儿子,他轻声言道:“太后让武陵王与会稽王一起入朝辅政,如今武陵王为镇军大将军,会稽王为抚军大将军。”
王羲之在警告两个儿子, 不要跟这两方人扯上关系。
王玄之若有所思的问道:“武陵王来寻七郎,莫非是为了造水车的图纸?”
王徽之一脸嫌弃的说道:“给了他,这人也发挥不出水车的用处。这就如同黄金掉入粪坑。”
王羲之面色一顿,微蹙眉头说道:“五郎,有辱斯文。”
王徽之撇嘴,转头冲王献之说道:“七郎,武陵王好武,是个粗暴之人。造水车的图纸给了他也毫无用处,不如留给有用之人!”
王羲之语气淡淡的言道:“莫要小看他人。”
司马氏虽然被世家压着,但是不代表司马氏的人都是蠢货。若是有朝一日,司马氏挣脱了世家们的压制,不知道会怎么“回报”各大世家。
“我先去见见此人!”王献之放下竹牌,站起来。
王徽之也站了起来,跟着王献之一起穿鞋离开。
王羲之瞥了眼王玄之。
王玄之疑惑的问道:“阿耶,你不去见武陵王?”
王羲之的脸变成这样,他一点都不想见人!
挥挥衣袖,王羲之告诉王玄之:“若是武陵王问起,便说我身子不适。”
“嗯……”王玄之站起来,穿上鞋朝两个弟弟追去。
正堂里,坐着一位样貌英俊的青年。那青年墨发用白玉冠束起,他眉如宝剑,眼睛炯炯有光,鼻子挺拔,面部线条菱角分明。这是一种不一样的美,硬汉之美。
初见时,王献之被这人的气势惊了一下。
“足下便是武陵王?”王献之软糯糯的开口询问。
司马晞见到王献之,被这位小人的容貌惊艳到了,他笑声朗朗的言道:“果然是‘落雁美郎’!王七郎真是琳琅似玉!”
其声沙哑而又低沉,就像是晚风吹过竹林,沙沙迷离。
王献之脱鞋走进席间,朝司马晞行礼。
跟进来的王徽之,原本不想行礼,被王玄之警告了一眼,这才跟着王玄之一起向司马晞行礼。
“殿下!”王徽之与王玄之弯下身子。
司马晞目光诧异的打量着王氏兄弟。他没想到王羲之的儿子,竟然会恭敬的向他行礼。
建康里,诸多琅琊王氏的嫡系,见到司马氏并不会行礼。除非是见到皇上,那些人才会意思意思行个礼。而王羲之的几个儿子,竟然如此客气,真是令人意外!
“几位郎君不必多礼。”司马晞摆手,亲自起身走到王献之的面前,把王献之扶起来。
王献之抬头看向司马晞。看多了温文尔雅的斯文美,乍然见到另一种阳刚之美,王献之被惊艳到了。
被王献之用这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司马晞心里更为诧异。
但凡听过他名声的人,都会对他本人十分鄙夷。可是这王七郎,竟然用这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真是奇也!
司马晞拉着王献之坐下来,让王献之坐在他的身旁,两人挨得很近。
缓缓开口,司马晞声音沙哑温柔的对王献之说道:“小王听闻王七郎的智慧价值连城,便亲自登门拜访,想见识一下王七郎的智慧。”
王献之颔首:“足下想见识水车?”
司马晞摇头,笑容灿烂的言道:“原本是想见识水车的。可见了王七郎之后,小王倒觉得,还是王七郎更有趣!”
王献之摇头:“足下抬举了。”
司马晞越看越觉得这小人长得真是好看,他好奇的问道:“王七郎可喜欢小王?”
听到这话,王徽之张了张嘴巴,刚想说话。
王玄之暗暗捏了一把王徽之,让王徽之闭嘴,别瞎得罪人。
王徽之转头,睨了眼王玄之,轻哼一声,声音很低。
司马晞注意到了另外两位王家郎君的举动,抬头看了眼他们。
王献之开口告诉司马晞:“有人美如春花,有人清朗如月,有人温柔似风,有人纯净如雪。而足下,初见第一眼,让我想到了夏日之艳阳。”
司马晞来兴趣了,笑着问道:“何意?”
王献之慢慢的说道:“夏日之艳阳,不似春光温暖,不似秋日温煦,不似冬阳温柔。众人厌恶其炙热。”
司马晞面色一顿,双手握成拳头。
王献之睨了眼司马晞的手,继续说道:“众生厌恶夏阳,却又离不得夏阳。尤其是草木,草木最需要夏阳。春生夏长。如果说春天给了草木生机,那抚育草木生长的就是夏阳。烈日炙热,使草木顽强的成长起来。人亦是如此。”
司马晞低眉思索,莞尔一笑,拍手称道:“王七郎果真是个妙人!”
王玄之暗暗佩服王献之,这话说得真漂亮!听王徽之说话,能把人气死。听王献之说话,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倍感舒适!
司马晞转而问道:“方才王七郎说,有人美如春花,有人清朗如月,有人温柔似风,有人纯净如雪。不知是哪几人?”
王献之徐徐告诉司马晞:“王仲祖叔父美如春花,许玄度叔父清朗如月,我阿耶温柔似风,五郎纯净如雪。”
王玄之听到这话,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献之,又扭头看着王徽之。五郎纯净如雪?他纯净?还似雪?
王徽之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抬起下巴,冲王玄之扬了扬眉头,神情洋洋得意。
王玄之长吐一口气,无语的撇开视线。
司马晞一脸趣味的瞥了眼王徽之与王玄之,笑着问王献之:“王七郎以为,刘真长与谢安石这二人如何?”
王献之淡定的回应道:“刘真长叔父傲骨如松。”
“倒是有趣。”司马晞松开拳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腿。
司马晞等了一会儿,不见王献之说下去,于是开口追问道:“谢安石呢?”
王献之倏然一笑,笑容明媚动人,眼眸盈盈。
“谢叔父,美如春花,清朗如月,温柔似风,纯净如雪,傲骨如松。”
毕竟谢安现在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王献之必须得抓住各种机会,让谢安名气更胜!
王玄之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没忍住,忽然翻了个白眼。
王献之夸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夸他!最后,还把谢安夸成这样!令人窒息!
司马晞突然拍手鼓掌:“有趣有趣!真是有趣至极!不知王七郎以为,自己如何?”
这问题,问到王献之本人身上了。
王献之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笑容浅浅的说道:“我如水。”
“嗯?”司马晞好奇的看着王献之。
王徽之开口言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王玄之觉得,这两个弟弟真是厚颜极了!每一次都在刷新他对厚颜的认知!
再次翻了个白眼,王玄之忽然觉得肠胃有些不适。或许是早上吃得太多,现在他有点想吐。
司马晞被王献之吹捧了一番,又听王献之吹捧了这么多人,最后王献之还把自己吹捧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司马晞觉得王献之真是有趣,突然想跟王献之交朋友了!
“听闻,谢安石引王七郎为知己?”司马晞试着问道。
王献之颔首:“有幸得谢叔父赏识。”
王献之出身琅琊王氏,一个琅琊王氏的嫡系,与新出门户谢氏的谢安成为知己。按身份来说,是谢安高攀了。可是王献之却说是有幸得谢安赏识,才能跟谢安成为知己!这话说得真是客气谦虚,听了真让人觉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