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发白,零雨其濛。
王献之披着白色的裘衣, 站在屋檐下, 凝望着濛濛细雨。
阿陌早已打开了簦,见王献之在发呆, 也不出声打扰。
隔壁传来开门声, 王徽之从屋里走出来。
“七郎在赏雨?”王徽之走到王献之的身旁,见王献之眼眸纯澈,小脸嫩白如玉, 王徽之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王献之的脸。
如画的眉头微微一蹙,王献之拍开王徽之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七郎, 你看这雨。”说话间,王徽之把手伸到屋檐外, 细雨落到他的手心里。
“真凉人。”说这话的时候, 王徽之叹了口气。
王献之诧异的看向王徽之,感觉他话中有话。
身后的屋门打开,王玄之被人搀扶着走出屋子, 淡笑着言道:“不如五郎去帮帮那些流民?先前你在建康时, 赢得了不少财物,那些财物够养活上千人了。”
王献之跟王徽之同时回头看向王玄之。
王徽之把手收回来,轻哼道:“我已将那些财物赠给七郎了。”
王玄之惊讶的言道:“七箱财物都赠给七郎了?”
王徽之挑起眉头,回应王玄之言道:“五郎想买山,身为兄长,我自然要助其完成心愿。大郎, 身为长兄,你不打算帮七郎一把?”
王献之瞥了眼王徽之,突然觉得王徽之厚颜无耻起来,其实有点可爱。
王玄之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
何氏就站在王玄之的身旁,见王玄之看她,立马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当即开口表示道:“夫主想出财物助七郎买山,妾自然会帮忙。”
王玄之不出仕,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经济收入。一切花销,都是家里承担。何氏带着嫁妆嫁进王家,平日里不单要管着自己的嫁妆,还要帮着郗璇管家。王玄之平日里都管妻子要钱花。
王徽之摇了摇头,发出啧啧的声音说道:“大郎,离了长嫂,你还不如我噫!也罢,既然你出不起钱,不如出点力好了!”
王玄之面色有些红,他解释道:“我与你不同,我不好赌,也不在意那些阿堵物。”
王献之盯着王玄之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摇起了头。大好青年,不找份工作,天天闲着,到处浪,真是蹉跎岁月!
往前走了几步,王献之拉住王玄之的广袖,对他言道:“大郎与我二人一起做事吧!”
王玄之低头看王献之,疑惑的问道:“你二人要做何事?”
想到什么,王玄之目光警惕的盯着王徽之,立马问道:“五郎,你要带七郎做什么?我可提醒你,阿耶的容貌变成那样,近来心情阴郁,你二人可不能做些过头的事情,惹他动怒!”
王徽之一脸无辜的说道:“此话你该与七郎说。是七郎要做事,我不过是助他一把罢了!若是大郎不放心,可以参与进来,监督我二人。”
王玄之思索了一下,面色认真的点头:“如此也可。七郎,你要买山做何事?”
王献之不答反道:“我饿了。用过膳,再谈论此事。”
王玄之只好吩咐仆人打簦,兄弟三人与何氏一起去膳堂。
来到膳堂,看到敷了粉的王羲之,王献之顿时觉得不太适应。王玄之平日里也敷粉,但是他的粉敷得自然。而王羲之今日脸上不知道敷了多少白|粉,看起来像鬼妆,有些吓人。
王献之没忍住,开口言道:“阿耶,汝甚骚。”
王羲之听到这话,淡淡一笑。嘴角一扯,脸上的粉掉落少许。
王徽之听到这话,扑哧一乐,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阿耶,七郎在说你骚气!”
听了王徽之的话,王羲之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凤眼复杂的盯着小儿子。
眼睛一扫,目光不悦的看向王徽之,王羲之语气冷淡的问道:“你教的?”
王徽之摇头,表情极其无辜的说道:“非也非也!七郎天生聪慧,何须我教他?”
见这两个弟弟在王羲之发怒的边缘疯狂试探,王玄之赶紧开口言道:“阿耶切莫将五郎说的话当回事!七郎自然是夸你风雅!”
王羲之没跟几个儿子计较,他口气淡淡的言道:“入座用膳吧!”
用完膳,王献之本想离开,却被王羲之留住了。
“七郎,片刻后随我到后院,我为你启蒙。”
王献之心里有事,哪里愿意跟王羲之去学识字。他便回答道:“阿耶,在东山时,谢叔父已为我启蒙。”
听了这话,王羲之沉吟不语。心里纳闷。这两年王羲之没少教导小儿子,奈何王献之就是不愿开口说话。没想到王献之跟谢安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变化竟然如此之大!难道是他教的方法不如谢安?
王徽之也吃好了,他漱完口,擦干净嘴巴,起身说道:“七郎,我与你一起回屋!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开口问我!”
王羲之怕的就是这个。让王徽之来教导王献之,十有八|九会把王献之带坏!有一个顽皮的儿子,已经让王羲之很头疼了。若是再出现一个顽皮的儿子,那日子可不敢想象……
“五郎,七郎之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昨夜我给你拟了一份书单,片刻后仆人会送到你那里。近来,你好好看书,切勿闹事!”
王徽之眼珠一转,点头应道:“晓得了!那我带七郎回屋!”
“七郎留下。”王羲之总觉得王徽之不会老实,这小子眼睛贼溜溜的,一看就是想折腾什么事情!
王献之却说道:“阿耶,五郎赠了我七箱财物,助我买山。午后,我二人要出门购置山野。”
果然有事!
王羲之眯起眼睛,语气随意的问道:“五郎,可是如此?”
王徽之轻哼道:“七郎不是告知你了吗?”
王羲之颔首,凤眼含笑的看向王献之。还是小儿子乖巧可人!
王玄之也吃好了,他开口言道:“阿耶,此事我也知晓。我会与他二人一道出门的!”
言下之意:我会帮着你盯着他们两!
王羲之满意的颔首,声音温和的言道:“雨天路滑,你几人注意。大郎,切莫让五郎再带着七郎淋雨。”
王徽之出声辩解道:“昨日明明是七郎带我淋雨!”
王羲之可不相信王徽之说的话,他对王玄之使了个眼色。
王玄之了然,对王羲之颔首。
听闻王徽之等人要出门,管事特地前来客居,寻了王徽之。
“五郎,前几日有人送来了六个小童,不知此事你与七郎是否知晓?”管事恭敬的询问情况。
王徽之颔首:“不错,是我让那厮将小童送到府上的。”
管事问道:“那如何安排这六个小童?”
王徽之不甚在意,语气随意的言道:“送到田园吧!”
“遵命!”管事点头,又问道:“三位郎君一道出门,老奴准备三辆车,可妥当?”
“我与七郎共乘一车,大郎自己一车。”
王徽之表示要跟王献之共乘一车,王玄之担心王徽之想背着他,怂恿王献之搞事情,也提出要跟王献之共乘一车。于是,让管事准备了一辆能容纳六人的大牛车。
这大牛车是由三头牛一起拉的,走在道上很占道路。路上人多,仆人要不停的摇铃铛,提醒路人让道。
王献之瞥了眼窗外,见外面有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深邃的望着那些人。
王徽之开口问道:“七郎同情那些人?”
王献之放下帘子,回头看下王徽之,缓缓问道:“能帮帮那些人吗?”
王玄之摇头,出声告诉王献之:“在路上见到了流民,切不可随意施舍那些人。世道混乱,众生艰难,人为了能存活,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为了一口吃食,抢夺掳掠,甚至杀人,都有可能发生。”
盛世才讲礼法道义,在乱世为了苟存,一切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只有吃饱了,穿暖了,人才会闲来无事讨论“道德”,指点江山。
王献之轻轻颔首,看向王徽之。
王徽之倚靠在阿良的身上,优哉游哉的喝着小酒,漫不经心的开口言道:“明明王家有能力再养一批流民,然而却不能再招揽流民。七郎可知为何?”
王献之摇头。
王玄之挑眉言道:“家中已有两千佃户,足够王家驱使了。若是再招一批流民,定然管不过来。”
王徽之嗤笑,目光不屑的瞥了眼王玄之,摇头言道:“大郎,你眼界也就如此。让你平日多看书,就是不听我之言。”
王玄之一噎,无语的说道:“那你说,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王徽之噙了一口酒,换了个姿势,望着车顶,喟叹道:“王家已经有两千佃户了。若是再收留千人,恐会惹人注意。”
王玄之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将酒杯放到案上,王徽之闭上眼睛,轻声言道:“阿耶已经退居庙堂,招揽两千流民为佃户,没人会在意。若是王家再招揽几千流民,数目过多,定然会引起朝堂注意。王家手里掌握着这么多部曲,别想过安生日子了!到时候,不单阿耶会被逼出仕,就连你我兄弟几人,都会被逼迫出仕,陷入党争之中。”
为什么郗家不是一流门阀,却能让朝廷重视?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郗家手里握有流民兵!当年郗璇的父亲,郗鉴在世时,他招揽了不少流民,养着他们,将他们收编成军队,训练起来。这些流民兵成为了朝廷的主要兵力。各大世家虽然看不起郗家,但是却因为这层利益关系,不得不重视郗家。
听罢,王玄之神色愕然,低声言道:“是我肤浅了。”
王徽之睁开眼睛,轻笑道:“日后多读书!”
王玄之哼了一声,转而对王献之说道:“七郎,五郎性子如此浑,你切不可学他!”
王献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