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洗好了, 却磨磨蹭蹭不想离开澡屋。
“七郎,自你去东山后, 阿耶就开始看我不顺眼。可这段时日,我并没有招惹他,他为何会看我不顺眼?”王徽之冥思苦想, 始终想不出王羲之为什么会生他的气。
阿良开口劝道:“五郎, 片刻后,你到后院主动向郎主认错, 郎主性子温和,定会原谅你的。”
王徽之摇头:“我何事做错了?为何要先认错?若错的不是我, 那我岂不是自找罪受?”
王献之穿好了衣物,转身往外走。
见王献之走了,王徽之赶紧叫住他:“七郎,不如我二人再出门一趟吧?去东山找谢叔父!”
王献之回头说道:“去见阿耶。”
“七郎!”王徽之愁着脸, 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这才踏出澡屋。
雨早就停歇了, 青石板上尚有积水,王献之穿了木履,他慢条斯理的走在青石板上,朝后院走去。
王徽之愁眉不展的跟在他的身后, 小声的说道:“七郎,若是阿耶要罚我,你可得替我求情。这么多手足当中,唯有我对你最好, 你必须得护着我,明白否?”
王献之点头,看在王徽之送他七箱财物的份上,这个忙得帮帮。
王徽之满意了,心里稍安,一脸坦然的踏入后院。
葛洪跟王玄之早就过来了。走进屋内,看到他们在与王羲之聊天,王徽之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阿耶,我与七郎出门游玩了两日,今日方才归家。特来看看你与阿娘!”
王羲之头也不抬,低着头与葛洪讨论事情。
郗璇从内室走出来,见王徽之与王献之回来了,她笑着朝他们走去。“五郎与七郎归来了!你二人这两日去哪了?”
王献之一副乖巧的模样,缓缓开口回答道:“五郎带我到剡溪拜访了戴安道。这两日,戴安道教我作画。”
郗璇一听,欢喜的说道:“七郎喜欢作画?”
王献之点头:“喜欢。戴安道说我有天赋。”
听到这话,王羲之倏然抬头,望向王献之。
王羲之这一抬头,让人看清楚了他的脸色。
屋内燃着几十盏烛火,在明亮烛火的映照下,王羲之的那张脸,看起来黝黑如炭!
王徽之被吓到了,他退了两步,指着王羲之,语气迟疑的问道:“阿耶?为何你变成了这副丑模样!”
听到王徽之说他丑,王羲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两声。那双清冷贵气的凤眼,目光凉飕飕的盯着王徽之。
“呵呵!”
“五郎终于归来了。”
王羲之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温润柔和,可是王徽之却觉得背后一凉。他咽了咽口水,慢吞吞的回应道:“阿耶,我近来并没有犯错……”
王羲之淡淡一笑,黝黑的脸,看起来有些阴煞。他抬起衣袖,朝王徽之招手:“五郎,过来。”
王徽之摇头,忐忑的说道:“阿耶,有话直说。我累了,听完后,就跟七郎回去休息!”
黛眉微扬,王羲之语气淡淡的言道:“为何一副心虚的模样?莫非你背着人做了什么坏事?”
王徽之立马摆手否认道:“没有!”
“那为何不敢过来?”王羲之继续说道。
王玄之眼睛含笑的看着,忍不住开口对王徽之说道:“五郎,你怕什么?”
王徽之不理会王玄之,他看了眼王献之,干脆拉着王献之的手,朝席间走去。
走进席间,王徽之拿了一方软垫,放在自己的身前,拉着王献之在他身前坐下,用王献之当挡箭牌。
王献之回眸瞟了眼王徽之,见他这么怂,王献之开口对王羲之说道:“阿耶,你有话问五郎?”
王羲之直接伸出手,把王献之拉过来,让王献之在他的身旁坐下。
这下子,王徽之没了挡箭牌,正面面对着王羲之,心里更是不安了。被那双冷冽的凤眼幽幽的盯着,王徽之觉得浑身不舒服。
深吸了一口气,王徽之忽然说道:“阿耶有何话,不妨直言!近来我可没有招惹你!你为何看我不顺眼!”
好戏开始了!
王玄之眸光发亮,拿起一把炒豆子,边吃边看。
葛洪捋着白须,气定神闲的望着王徽之。
郗璇轻声提醒道:“五郎,好生说话,莫要与你阿耶顶嘴。”
王献之诧异的看向郗璇,开口说道:“五郎如何顶嘴了?”
难道小孩子对大人说话的语气冲一点,就是顶嘴吗?
王徽之反问郗璇:“我何时顶嘴了!我只不过是想问清楚,阿耶为何要恼我!”
见王献之帮着王徽之说话,王羲之眯起眼睛,凤眼若有所思的扫了眼他们两人。
王羲之低着头,凤眼端详着小儿子,声音温和的问道:“七郎,五郎是否让你了调制配方,将那些东西涂到我面上?”
清澈明亮的眸子,微微闪烁。
见状,王羲之哪里还不明白!看来,果真是王徽之怂恿王献之搞了配方,弄黑了他的脸!
这个顽劣之子!
王羲之的脸色本来就黝黑,嘴角往下一拉,凤眼一冷,面色看起来更是阴沉。
王徽之不解的开口问道:“阿耶,此话何意?”
王羲之冷冷一笑,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睨视王徽之,声音冰冷的教训道:“五郎,往常你如何顽劣,我都不予理会。如今你竟然拿我容貌开玩笑,看来不好好教训一番,你是不知悔改!”
王徽之拧着眉头,站起来仰头望着王羲之,不高兴的说道:“阿耶,我何时拿你容貌开玩笑了?听你之言,难道你变丑,与我有关?我可什么事都没做!阿耶,你莫要给我乱扣罪名!我是这个家里最无辜的人!”
王玄之吃着炒豆子,聚精会神的看戏:打起来打起来快打起来!
王玄之长大至今,还没见过王羲之动手打人呢!今日真想开开眼界!
听了王徽之的话,葛洪只觉得这王五郎,真是厚颜无耻!
见王羲之衣袖颤抖,王献之缓缓站起来,出声说道:“是我干的。”
“咳咳咳——”王玄之瞪大眼睛,被炒豆子呛到了。
何氏立马给他倒了杯清水。
捋胡须的动作僵住了,葛洪不可置信的望着王献之。
王羲之怔住了,缓缓低下头,看向王献之。
王徽之诧异的看向王献之,心里十分感动:七郎竟然护我至此!
郗璇也愣了一下,低声开口说道:“七郎,莫要胡言。”
王献之才四岁,没人怂恿,他会干出这种事吗?在场几位成人都一致觉得,此事是王徽之怂恿王献之干的!
王献之仰头看向王羲之,认真的说道:“就是我干的。我觉得阿耶黑一点,更好看。”
这个理由,让在场诸位一时无语。
王羲之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才缓过来。他弯下身子,目光认真的端详着王献之,轻声开口问道:“七郎为何要替五郎担着?”
哪怕王献之亲口承认了,在场的人,还是不相信这是他干的。
王献之再次说道:“与五郎无关,是我一人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阿耶要罚就罚我,切莫责怪五郎。”
王献之一向温润乖巧,王羲之觉得这个儿子最像他。他压根不相信这件事是王献之一个人干的!肯定是五郎怂恿七郎干了这件事,还教导七郎替他背锅!
思及此,王羲之面色阴沉的转头看向王徽之。
王徽之摆手说道:“阿耶,都说了此事与我无关!我是这个家中最无辜的人!”
王羲之语气冷淡的言道:“将后院书屋里的所有竹书,抄写成纸书。何时抄写完,何时你方可出门。”
王徽之一脸惊呆的问道:“为何七郎认错,却要罚我!”
王羲之语气凉飕飕的说道:“莫非你想到田园干活?”
王徽之张大嘴巴,红着眼睛指着王羲之说道:“阿耶,汝甚可恶!”
说完,王徽之扭头往外跑。连鞋子都没穿上,一转眼就消失了。
王献之觉得,王徽之这回是真的受委屈了。他再次开口解释道:“与五郎无关,此事当真是我一人所为!阿耶为何要责罚五郎?”
王羲之摆手说道:“七郎,这阵子,你搬到后院住。日后少学五郎!”
王献之皱起眉头,直接言道:“阿耶,你不想出仕。脸黑了,容貌毁了,自然就有理由拒绝朝廷的征辟了。”
王羲之愕然,目光深邃的凝视着王献之。好一会儿,王羲之才言道:“七郎想帮我?”
王献之点头。
此时此刻,王羲之这才相信,此事是王献之一人所为!
“是我错怪了五郎。”说完,王羲之起身往外走。
这场戏,跌宕起伏,几经转折,让王玄之看得目瞪口呆。
等王羲之离开后,他才出声说道:“莫非阿耶要去给五郎道歉?”
郗璇目光复杂的看着小儿子,没想到小儿子这么聪明,她语气无奈的言道:“七郎,你有心了,下次不可如此所为。容貌对于世人而言,有时候比生命更重要……”
王玄之看向王献之,感叹道:“七郎,你胆子不小啊!”
王玄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七郎再长大几岁,该不会像五郎那样顽劣不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