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内室燃着几十盏烛火, 一位青年坐在案前,正在全神贯注的雕刻东西。他面色苍白, 眉骨微微凸起,山根高耸,鼻子挺拔。人中深陷, 两片嘴唇若花瓣, 下颌曲线清晰流畅,微微突出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墨发未梳, 长发落到了席上。
青年侧脸如画,琳琅似玉。
初看第一眼, 王献之便觉得这个人的骨相极好。
仿佛没有听到脚步声,戴逵继续专注的雕刻。
王徽之环视了一圈,啧啧的开口言道:“安道近来又有不少杰作。”
说话间,王徽之走到架子前, 伸出手拿起架子上的雕像,慢悠悠的欣赏起来。
王献之好奇的走到戴逵的面前, 见他眉宇深邃,睫毛又长又直,目光专注认真的盯着雕像,连一个余光都不给身边的人。王献之脱鞋, 走进席间,在他的身旁坐下。
王徽之看完一座雕像,又看另一座雕像,眼珠子转溜溜的。
见王徽之把其中一个小松鼠的雕像收进了袖兜里, 王徽之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五郎,拿出来。”
王徽之扭头看向王献之,笑着说道:“七郎,年纪尚小,口气倒是不小,敢教训兄长?”
王徽之脱下木履,走进席间,从袖兜里拿出那只小松鼠的雕像,哼哼道:“这是安道赠我的。”
对于王徽之的无耻言行,王献之口气淡淡的说道:“不要脸。”
王徽之挑眉,伸出手掐了一把王献之的脸蛋。“我就是拿了,那又如何?”
……
王献之无话可说,伸手拍开王徽之的手。转头看向戴逵。
戴逵静静地雕刻,目不转睛,眼中只有那尊雕像。
王徽之拉着王献之说道:“一时片刻,安道无暇顾及你我。七郎,我带你到隔壁屋子看安道的杰作。”
王献之点头,跟着王徽之去了隔壁屋子。
看到屋子里挂了不少画卷,王献之一一欣赏。
王徽之指着其中一幅画,向王献之介绍道:“这是安道所绘的《兰亭图》。会稽王曾出千金向他求过此图,被安道拒绝了。安道视金钱如阿堵物。”
“阿堵物?”王献之疑惑的看着王徽之。
王徽之解释道:“对于名士而言,提起钱财庸俗不雅。所以族内有位从阿翁就称钱财为阿堵物。其他名士纷纷接受这个称呼,一律视钱财为阿堵物。”
王献之摇头。这些文人骚客,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在这个乱世,没有钱财,喝西北风吗?
转念一想,王献之问道:“戴安道的作品千金难求?”
王徽之颔首:“不错。你若喜欢,看中哪幅便带走哪幅。”
王献之迟疑的问道:“这样合适吗?”
王徽之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他又不会动手打人。”
……
所以王徽之这么拽,是因为看准了没人敢打他吗?
王徽之指着墙上的画卷说道:“我看这幅《兰亭图》就不错,七郎你若是喜欢,我就让阿良收起来。”
王献之摇头,转身回到内室,见戴逵放下了刀子,正在揉眼睛,王献之朝他走去。
伸手触碰案上的粉末,王献之开口问道:“石灰?”
戴逵放下手,正视面前这位如粉如玉的小人。“不错。”
戴逵年少时,有一日不慎打破了一只鸡蛋,他用绢布随意的擦了擦。第二日发现那块绢布变硬了。戴逵受到了启发,便找来石灰瓦片,将瓦片磨成粉末状,与蛋清搅拌,将它们反复揉搓,最后做成了一块碑。这几年,戴逵痴迷雕刻艺术,利用石灰膏雕刻了无数东西。
王献之点头,转而说道:“我想请你作一幅画。”
王徽之走过来,在王献之的身旁坐下,欣赏戴逵刚雕刻好的作品。
戴逵看了眼王徽之,又看向王献之,徐徐言道:“不知王七郎能给逵什么?”
王献之扭头看向王徽之,不是说戴逵这个人视金钱如粪土吗?
王徽之语气随意的对戴逵说道:“赠你一篇我阿耶写的帖子。”
戴逵脸上没什么笑意,一本正经的点头:“好!王七郎想令逵画什么?”
王献之觉得王徽之真是败家!王羲之的字千金难求!王徽之就这么把王羲之写的墨迹赠人了!
王献之出声对戴逵说道:“不用我阿耶的字帖,我用其他东西与你交换。”
王徽之摇头告诉王献之:“七郎,安道只对书画琴谱感兴趣。”
王献之语气平静的对戴逵说道:“我拿画与你交换。以画换画。”
戴逵挑眉,深邃的眼睛,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王徽之转头,目光好奇的打量着王献之,出声问道:“七郎,你该不会是想拿前阵子所作的画赠给安道吧?”
王献之前阵子画的图纸,没人能看得懂。
王献之摇头,走向另一旁的案几处,坐下来开始研磨。
戴逵朝王徽之扬了扬眉头,眼神问道:你幼弟水平如何?
王徽之看懂了戴逵的眼神,轻哼道:“七郎的水平,自然不差!”
戴逵便以看戏的心态,来到王献之的身旁,看这位小人作画。
王徽之凑到王献之的身旁,静静地看他作画。
王献之画了许久,从王徽之与戴逵的角度,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王徽之摸了摸鼻子,倏然出声言道:“安道,听说你还未用晚膳。我看不如我三人先用晚膳吧!这作画,也不急在一时。”
戴逵轻轻一笑,笑容干净如清风。
这时候,王献之放下了笔。
墨迹未干,王献之便说道:“先用膳吧。”
王徽之瞟了眼案上的画纸,纸上画的内容令人看不明白。
戴逵笑容温柔的问道:“画好了?”
王献之点头。
王徽之摇头:“七郎尚未完成!”
王献之眼神淡淡的瞥了眼王徽之,缓缓说道:“已经作好了。”
戴逵轻笑着问道:“王七郎所绘何物?”
“倦鸟归巢。”王献之回答。
戴逵温柔的说道:“画上未见有鸟。”
王献之伸手指向案几对面:“请到此处。”
戴逵便挪了挪位置,来到了案几对面。
再次看向案上的画,戴逵怔住了。
这幅画,画的确是一幅《倦鸟归巢图》!
只是,王献之是倒着画的!所以从刚才的角度,根本看不出来!
戴逵目光诧异的看向王献之,重新审视这个精致如玉的小人。
倏然一笑,戴逵朗声言道:“妙!王七郎是个妙人!你的要求,逵答应了!”
王徽之觉得奇怪,挪动身子来到戴逵的身旁,再次观赏案上的画。这一回,他看出了王献之画的内容!
王徽之拍手叫好:“妙哉!七郎有才!”
王献之的力道不足,握笔不稳,很多线条画得并不算太流畅。但是这幅画,胜在王献之是倒着作画的!这种本事,就连戴逵都没有尝试过,王献之让他涨了见识。就冲这一点,戴逵便答应为王献之作画。
在剡溪游玩了两日,王献之跟王徽之从戴逵那里搜刮了一堆作品,被戴逵赶走了。
小舟游荡在碧绿的江上,王徽之吹着凉风,开口问王献之:“七郎,你让戴安道为你作画,莫非是想利用他的画作来谋利?”
王献之点头,没有瞒着王徽之:“是。我要赚钱!”
戴逵的画,千金难求。王羲之的字,亦是千金难求。等回家后,让王羲之在画上写一首诗,那么这幅作品的文学价值,就是无价之宝了!
王徽之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告诉王献之:“戴安道为人清高耿直,若是让他知晓你拿着他的画作去换钱财,他定会与你绝交。”
王献之摇头说道:“这幅画,我不卖。”
王徽之好奇了:“那你如何利用这幅画作来谋利?”
王献之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清澈如水的眸子,仿佛藏着星光。
王献之告诉王徽之:“我需要一些人手做事。”
“归家后,我替你寻人手。七郎,你且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见王献之神采奕奕,王徽之觉得他肯定是想搞事情!
搞事情,怎么能不带上他呢!
“届时,你自然晓得。”王献之眯起眼睛,笑了笑。
王献之越是瞒着不说,王徽之越是好奇,他用各种手段磨着王献之。
王献之被王徽之弄烦了,最后,直接拿了一张纸,折叠成折扇的形状。
“就是此物,我打算利用此物赚钱。”
“卖纸?”王徽之不解。
王献之用折叠起来的纸冲王徽之扇了扇风。“感受到了吗?”
王徽之摇头。
王献之便说道:“我晃动它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受到清凉?”
王徽之点头:“然后呢?”
王献之继续说道:“你看,如此折叠起来,收起之后,只有这么大。便于携带。夏日时,可扇风去热。”
王徽之若有所思的言道:“纸上作有画,写有诗,打开用时,别有一番风雅!当今世下,谁人不爱风流。若是精心打造,此物可比竹扇风雅多了!”
王献之颔首:“不错!”
这时候的扇子,除了皇帝所用的五明扇之外,时人多用竹扇。这竹扇的形状,有些像菜刀,不便收起携带。名士们随身携带的麈尾,也有扇风的作用。王献之没见过有人用折扇,看来这个时期折扇还没有出现。若是他能做出一批折扇,卖给贵族们,定然能赚上一笔钱!
王徽之低声说道:“戴安道的画,阿耶的字,若是能合二为一。那可真是当世珍宝!”
王献之点头:“对!”
没想到王徽之也想到了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