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可真是太失礼了!”茉雅奇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瓜子不饱是人心。怎么着人家千里迢迢,几经周折地送过来的呢!怎么好就径直放在自家房里面吃灰?
而且来而不往非礼也!
那好歹,也是嫂子的表哥,跟前世的自己有那么点子同病相怜呢。
茉雅奇想着,不免将多西珲送来的礼物都亲自看了一遍。发现那满满几大箱子,除了他亲所猎的各种皮子外,就是当地特产的木雕玩偶、药材、甚至熏腊肉。
还真如嫂子所言,不多贵重,只是一番心意。
而对于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来说,偏就是这个心意难得。尤其知道他的身世经历,晓得这些东西于他来说的分量后。
知道边关苦寒,茉雅奇预备回礼的时候,就不免把帽子、围巾、脖套、套、袜子、毛衣毛裤等羊毛系列产品,按着推想他的身形,都让人做了双层加厚款。
又在那些个皮子精挑细选了些个柔软、轻薄又抗风的,使人给他做了大氅。
林林总总装了小两箱,茉雅奇还尤不知足。
还亲自往自己私走了一遭,千挑万选的,折腾了套可以贴身穿、能防御刀剑的软甲。咳咳,天知道她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房里怎么会有这等不走寻常路的玩意儿!
看出她这疑问的甘草笑:“公主忘了么?这是大前年的黔地贡品,一共就只得五件。其两件都被您给要了来,当时万岁爷跟太后娘娘还笑您来着。说这是男款的,你个丫头要来作甚?难道送未来的额驸么?”
然后我为了这软甲,还真毫不害羞地点头了!
茉雅奇扶额,天知道她是为了自家哥弟才费的这番周折。毕竟十五年再征噶尔丹的时候,亲哥就有份随驾。十四后头更是大将军王,常年在外征战。
可不就都很需要这种防身的宝贝?
软磨硬泡地琢磨来两件后,其之一马上转赠给了亲哥。而另一件么,则琢磨等十四长大听话,要去战场的时候再给他。
结果一年又一年的,这好东西就在房里生了灰。
要不是再度看见,茉雅奇都要忘了它的存在。
不过现在黔地每年都有几件软甲贡上,她随时都能去找皇阿玛再磨一件来。现在这件,不如拿给多西珲。也好叫他在危重重的战场,给他多点护持。还有大哥送的那把精铁匕首,也可以一并送给他……
折腾好了礼物,茉雅奇还亲写了封信。聊表了下自己收到礼物的欢喜与谢意,看了看,觉得很有些干巴巴。
于是又添了些个自己秋狝所见、开毛纺厂种种,还随信寄出了些许。
最后不由叮嘱了些个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没有个好身体,再如何也是白搭的句子。毛衣毛裤记得穿,软甲、匕首最好也贴身穿着、带着。战场凶险,多些防护总是好的云云。
走龙蛇地写完,茉雅奇就想带着信跟东西到阿哥所去找自家嫂子。
可又一想想她那个循规蹈矩的性子……
自己径直前去一拜托,没准儿当即吓掉她半条命。随后就能给她灌输一肚子私相授受是不对的,女子名节大于天等等的封建糟粕。明明挺正常、挺友谊的点儿馈赠,到她那儿都得加上几分禁忌危险的味道。
可怕的是,亲哥、额娘、皇阿玛与皇玛嬷怕是都那么想。
一想想全家总动员,恨不得把女四书掰开揉碎灌输她一脑子的情景,茉雅奇就不由脑门见汗。
真真怕了怕了!
横竖她之前去阿哥所的时候,瞧过嫂子的礼单子,知道多西珲的地址。自打她那毛纺厂建成投产后,就为出入方便故,特特往皇帝爹那儿磨了一道可以随意出宫的令……
为免耳朵受苦,茉雅奇叫人把箱子装上马车,直接带到了宫外。再把专门负责采购原材料的负责人往跟前一叫,这信跟东西可不就顺顺当当除了京?
当然为防事泄被组团唐僧式样念叨,茉雅奇也是下了严令封口的。
为此还在毛纺厂又补了一封信,跟多西珲也反复叮咛着。
一听说京城来人,多西珲只当是舅母府上或者表妹遣人送年礼。也只有她们,才总觉得边关苦寒,生怕他吃苦遭罪。四时八节地,变着法儿贴补他。任由他怎么去信解释,下一次的礼物也只会更多、更好、更全面。
多西珲感动、无奈之余,也只有更努力奋发,争取早日立起来。
边想着便往营门外走,结果……
营门外边站着的,既不是舅舅府上的管事,也非妹妹惯用的陪房。就在他琢磨来者何人,为何而来的时候。那矮矮胖胖,和气又带着几分精明的管事上前,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奴才毛纺厂采买阿林见过瓜尔佳大人,大人吉祥!”
“主子收到您的礼物很高兴,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总不好偏得了您许多好物。恰逢咱们毛纺厂开业,所产毛衣、帽子、套等热销京城。遂遣奴才等送与您几件,助您抵御冬日严寒。”
意识到他口的主子是谁后,多西珲险些原地蹦起丈八高。天呢!他,他他他……
他怎么就为图方便,连个简单的洗漱都没。顶着操练了一天那满身臭汗、灰头土脸的损德行就过来了?
万一回头小公主打听起他的近况,状态等……
多西珲悔之不迭,都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迈出营门的脚步转回去,沐浴熏香一番再来!
然而时光倒流是不可能会倒流的。
他能做的,也只是稍拢了拢头发,略整整衣衫。尽最大可能地,尽可能地叫自己在来人面前少些狼狈、多点好印象。免得小公主万一问起,再觉得自己不是从军而是跑到哪儿当了难民。
只可惜他这番,注定了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打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阿林心里就俩想法儿。其一,好可怜个大人!瞧这灰头土脸的,竟比他这辗转奔波了近一月的瞅着还寒碜些。
勿怪人说好铁不打订,好男不当兵。这还是个百户呢,居然都狼狈成这样……
等回去京城后,茉雅奇跟他问起多西珲现状时。这位就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通说,说完了还满满的唏嘘感叹,各种说从军不易。直说得他家公主怜惜、敬佩之心大起什么的,却是后话了。
现在啊,他只被这位云骑尉、百户爷敬若上宾。
好茶好酒好招待的,只在言谈话语间各种旁敲侧击公主近况。可怜他个区区毛纺厂的采买,等闲都看不到公主娘娘贵颜面,哪儿知道那么许多?便是知晓,也不敢擅自将公主消息透露于外男知晓啊!
无奈何之下,他也只好捡着能说的、自己知道的,毛纺厂创建始末说了又说。
就这,都听得瓜尔佳大人眉眼含笑,连连点头:“多谢阿林采买奔波千里,顶风冒雪地这番辛苦。只不知可否容在下些许时间,好与我回信并给贵主子带些个土仪回去?”
话都说到这儿,阿林难道敢说不能?
自是施礼不迭,连说大人客气。分内之事,哪敢当大人一句多谢?只奴才毕竟还担着厂里的采买,不能耽搁太久。
多西珲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阿林采买放心,绝耽误不了太久。”
亲自将两箱子东西搬回自己营帐,又给阿林等人安排妥帖了住处后。多西珲狗撵似的往自己营帐奔,沐浴熏香地好一阵折腾后。才无限虔诚地打开那用石蜡封好的信件。
多西珲表哥,见字如面。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万万没想到是我吧!
这般带着满满欢快鲜活的话语一映入眼帘,多西珲就不由眉眼含笑。虽阔别了两年有余,却如刀削斧凿般,深深印在他心的小公主形象顷刻浮现在脑海。
也许长高了些,眉眼更精致了些,甚至初具少女窈窕身姿。
但却必然还那么纯澈善良,温暖温馨。
如冬日暖阳,似暗夜烛光。叫他只想一想她当日那席话,便满心温暖,仿佛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可以披荆斩棘,一步步走向成功,长成阿玛、额娘、玛法、玛嬷都期待的样子。
以至于那日一别后,他一直牢记着小公主跟她那席话。
将他视为恩人、救赎般的存在,满心满眼地想要报答一二,给她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
偏两人间的差距只判若云泥二字可表。
他便是积攒了万千的好东西,也都只能静静地放着生灰。最多自己有空的时候瞅瞅看看,想象一下小公主收到礼物后的欢喜雀跃。
直到……
表妹随节礼而来的那封信,其随一提说她的公主小姑竟然还记得他这个多西珲表哥时。他才欣喜若狂地,将向日里积攒给她的礼物都一股脑地装上了车。再没想到,小公主不但不嫌弃,还特特使人给他送了回礼,更亲书了两封信!!!
多西珲笑,珍而重之地捧着信。
反复来回地看了数遍,这才一脸郑重地坐在了桌前。一字一句地,写下自己的惊喜、意外,与满满的感动。从午后一直写到了初更,信纸都写了二十张,才堪堪把满心所想写了个十之二。
末尾处,多西珲几经犹豫,到底也没写上诸如‘德贵妃娘娘与四阿哥等虽矫枉过正了些,但终究皆是为公主着想。自先帝以来,咱们满人受汉学影响渐深。今上更是大力推行汉学,以至于很多人将从四德奉如圭臬。女子名声大如天,公主还是谨慎为好’之类的句子。
只说自己谨记在心,定不负交代。另,比起汉家女儿柔婉脆弱,将一生都寄托在父、夫与子的担当与良心上。他其实更欣赏满洲姑奶奶的随性洒脱,自在刚强……
好一番彩虹屁过后,最后定格在就如公主您一样这句上!
虽俊脸微红,很有些羞赧。
但是多西珲还是特别坚定地,送上了自己对公主的万分欣赏与肯定:在他眼里,温宪公主茉雅奇,那个眉眼弯弯,满满纯澈善良的女孩儿就是世上最好、最完美的姑娘,没有之一!
能被她叫声表哥,当朋友论交,就是他生平最大的幸福。
多西珲小心翼翼到有些虔诚地,将软甲、毛衣、毛裤、大氅、帽子、套、毛袜子等一件不落地装备上。
硬生生在滴水成冰的凛冬里,把自己捂出了一身汗。
就这,他也硬是舍不得脱下。只眉眼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吹毛立断的精铁匕首。心满是对建功立业、步步高升的渴望。倒也不是说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站到人群闪耀处,让曾折辱小瞧于他的人都后悔不迭、满心惶恐。
只惦记着如此,便不负小公主这番用心良苦的馈赠。还可能赶着龙心大悦,将他调回京师,就能离小公主近些,更近些!
京城,紫禁城,阿哥所。
虽用心,但真没多良苦的茉雅奇咬牙,按在鞭子柄上:“臭小九我告诉你哈,别给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合着皇阿玛的路子不好走,你公主我就比较好欺负一点?”
假装有要事相商地把她骗过来,结果张口还是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
言语之间还对她颇有埋怨,更满满不甘试图老话重提什么的。已经被损了太多次的茉雅奇绷不住,终于发火。可她这边才开了个头,她那好九哥胤禟就委屈哒哒,恍若痴心女子看着负心郎。眼神叫个幽怨。
“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欺负谁?明明都说好了,咱俩一起把毛纺厂给做起来。结果呢?小爷拼了命地去求皇阿玛开恩,当着众兄弟的面儿被又踹又骂的,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你倒好,跟没事儿人似的,欢欢喜喜地就跟哥建了厂子、开了店。个没心没肺的,还知不知道哪儿远哪儿近了?”
“停停停!”茉雅奇比了个stp的势:“你别跟我这儿偷换概念,第一!我有言在先,毛纺厂欢迎你的加入。但前提是,你必须自己去征得皇阿玛同意。蛊惑堂堂皇阿哥从事商贾贱业、与民争利的大黑锅本公主不背。”
“所以你被踹也好,被骂也罢。都是自己撒娇的功夫没练到家,与我无关!”
利利索索地撇清自己后,茉雅奇又含笑伸出两根葱白似的玉指:“二,你是我哥,哥也是。我还真分不出哪儿远哪儿近,因为都是一样儿的。再有啊……”
茉雅奇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咱哥俩都相处这么些年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胁迫我,你肯定是胁迫不来的!”
“与其整那些个用不着的幺蛾子,咱不如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你看呢?”
被怼了个结结实实的胤禟瞠目,良久才悻悻开口:“我,我就想着跟你一起搭个伴,咱一起做买卖!”
生怕这破丫头一包银子塞他怀里,说些个不够还有的接济兼打发话儿。
胤禟赶紧声明:“诚然,小爷天潢贵胄、龙子凤孙,生来就在金玉窝里。缺钱,我肯定谈不上缺钱的。就,特别喜欢那种低买高卖之间,翻倍利益进账的感觉。而且我觉得自己在商之一道上,颇有几分天分。”
那肯定的,八爷党钱袋子呢!
您可是凭一己之力,担负了整个八爷党夺嫡项目资金的男人。估计天下商才若是也有一石,你自己便可独占八斗。
凭内心说,茉雅奇也是很觊觎这位的经商能力了。
可但是,这里坐标大清,君主专权,一切都归她家皇帝爹说了算。他老人家觉得九哥脾气急,爱挑事儿,没有几分当哥的样子,不是个好帮。她难道还能笑嘻嘻来句:‘没事儿,皇阿玛,我能抽服他?’
咳咳,虽则她确实没少以切磋之名抽得胤禟头晕眼花。
但是明面上,咱也还得是个友爱兄长的好妹砸!
而且哥虽然不见得有九哥的天赋,但绝对比他努力又勤奋,还处处的以她为先啊。全无半点私心,也断不会擅专。一应大事都跟她商量过,得到两人都认为最佳的方案再去施行。
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合作伙伴了。
茉雅奇不想也不好意思换!
胤禟白眼:“爷就知道,你这个破丫头是个靠不住的。指望你,都不如套哥顿麻袋,叫他意识到爷的胡不好截,自己知难而退。”
茉雅奇怕他犯傻,赶紧咕哝了句:“别别别,那可是下下策!”
“呵!”胤禟冷笑,给了她个那还用你说的不屑眼神:“所以啊,爷这不就勠力研究,把上上策给搞来了?”
说到这儿,他就不免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一脸‘你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的’促狭。
可茉雅奇能惯着他这破脾气?
当即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所以呢,你倒是给不给看?不给看我走了,正好时间差不多,可以去隔壁四哥那里蹭个饭!”
还当能扳回一程的胤禟,只能恨恨咬牙:“你别走,跟着爷……”
眼见着她那小又摸向了鞭子柄,胤禟赶紧灵改口:“跟着我来,哥给你看样好东西,一样可以让你那小破毛纺厂鸟枪换炮,产量直接突飞猛进的好东西!”
初初听到这个话的时候,茉雅奇只以为他是在吹牛皮。
可……
真真看到了木质的,大清半自动打毛衣器的时候,茉雅奇简直惊呆了。一句‘老乡,你是不是念完了工业自动化才穿的’差点儿脱口而出。
能耐,真是太能耐了!不愧是自幼好学嗜读,性聪敏,喜发明,曾亲自设计战车式样,十分热爱外国化和西学,首开满族人其端用拉丁转写满的固山贝子胤禟。
终于从死对头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的赞叹,胤禟心里叫个爽快。
那感觉,就好像伏天吃了冰碗,数九天穿上了毛衣。
真真是,打心里往外地透着股子舒爽!
如他所想的一般,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千求万求。小破丫头自己往那被他命名为毛衣的改良织布前,笨笨脚地亲自操作了两圈儿。确定这玩意儿的针法虽不如工来的繁复多变,但胜在速度快、织出来的效果也更平整、匀净后。
她自己就笑呵呵地伸出了邀请之:“九哥不愧是九哥,聪明博学又擅思,咱们毛纺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梦想的场景终于在现实上演,已经反复演练了千万遍的胤禟这回自然特别绷得住:“这倒稀奇了,竟然能从五妹妹嘴里听到一句对于胤禟的夸奖。啧啧,九哥还真是不枉此生。”
“诚然你这毛纺厂很有发展前景,我本人也极为感兴。但……”
“皇阿玛都已经派了哥过去,他在那儿也干得如鱼得水。我再心动,也不好横插一杠的吧?”
胤禟眉头微蹙,很有些为难的样子。
但茉雅奇知道,他心里的小人儿必定在疯狂舞蹈,说些个诸如‘所以,努力,再加把劲儿!顶好把那个不要脸截胡的玩意儿给清走,亲自往皇阿玛跟前说,还是爷这样的才华更适合做你的黄金搭档!’之类的激励词。
都已经翻来覆去地切磋了年多,茉雅奇自信对老对了解透彻。
是以,一遍邀请不成后,她便也不再继续央求,而是直接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啊,九哥说的也对。说起来,还真是我欠考虑了。这毛衣好是好,可是针法未免单调了些,不大符合购买者对美的需求是其一。”
“再者咱们工编织虽慢,但也很给些个姑娘、媳妇子们提供了挣些散碎银子的会呢。若真大幅度运用你这毛衣,那些好容易找到了活计的人岂不是要失业?”
“就算一定要用这毛衣,也不一定非要九哥你参与进来啊!咱可是一个阿玛生的亲兄妹,难道我说声要,你还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