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做得好, 短短时日,不止立功封官, 还得以尚公主, 不枉废为母多年栽培。”面纱夫人看着面前的男子,高兴夸赞。
靳磊恭敬道:“谢母亲夸奖。”
今日他去楚帝面前请旨赐婚,楚帝欣然应之, 已降旨给他和落溪赐婚,朝中无反对之声,有意结交之人也皆送上贺礼恭贺, 一时间,他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面纱夫人之所以这么高兴, 自是以为离自己的复国大计又进了一步,而他自然也要表现得听话一些, 才能让她放松警戒。
“大婚之日在何时?”
面纱夫人对他的神色很是满意, 这果然还是她听话的乖儿子, 随便给予点温暖就感动得恨不得将自己的命交给她, 她喜欢这种掌控别人, 被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一样。
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却把她当成最信任最依赖的恩人, 这种感觉有多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靳磊回道:“皇家很是注重婚礼细节, 最快也得半年后了。”
“半年而已,我们等得起。”
十几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年半年的吗?只要大业能成, 就算再等上十年她也甘愿。
“公子慢走。”李胜将靳磊送出门,抱拳道。
靳磊看着他,“李大哥不必客气。”
“属下不敢以公子大哥自居。”李胜谦卑道。
靳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近道:“李大哥从小看着我长大,在我心中,你就跟大哥哥一样,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这份情义。”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不敢谈什么回报。”明面上,靳磊是李胜的主子,李胜在靳磊面前不敢造次。
靳磊感叹,“你我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同病相怜之人?
靳磊走后,李胜一直在思索这句话,靳磊是被夫人杀了家人自小带在身边培养的棋子,他们名为母子,实则是仇人。他是齐国人,夫人的心腹,名为主仆,却有着共患难生死的情义,他与靳磊全然不是一回事,怎么会是同病相怜之人?
李胜嗤笑一声,全然没将靳磊的话当回事,转身进了屋。
靳磊回到府中,将吕青叫到了书房,“解毒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回公子,草民已经查出公子所中何毒,正在配制解药。”吕青回道。
靳磊问:“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此毒并非常见之毒,十分复杂,所解之药也需要时日慢慢研究,暂时压制毒的解药易得,彻底解毒的解药却不易,还请公子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吕青道。
靳磊点头,挥手让吕青去忙,而后又把周霜叫到身边吩咐,“前段时间我交待你的事可有办妥?”
“已经办妥,就等公子示下了。”周霜回道。
靳磊拿起笔,醮了墨,在纸上一边写一边道:“那便行动吧。”
“是!”
周霜离开手,靳磊放下笔,看着纸上李胜二字,勾起了嘴角。
“老板,来壶茶。”李胜奉面纱夫人之命出城办事,回来时路过一间茶棚,坐下来休息片刻。
店老板拿了只碗和一壶茶过来放在他面前,而后就去招呼其它的客人了。
茶棚盖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此时有不少客人,店老板忙得热火朝天,客人们三三两两相聊甚欢,李胜身份特殊,并不与人说话,静静坐在桌前喝茶,但他习惯性耳听八方,眼观六入,因此茶棚有多少人,大概是什么身份,他很快就有底了。
其它人倒没什么特别的,但不远处有两位客人,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年,而且说话故意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李胜来了兴趣,着重听她二人说话。
“公子,前面就是京城了,我们一定得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小五,你真的确定兄长就在京城吗?”
“确定,这次一定不会有错了。”
“我们找了这么多年,如果再找不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子别灰心,这次一定能找到大公子的。”
李胜听了一会儿,知道这是一对主仆,是要去京城寻亲的,他喝了口茶,想起他曾经也有一个妹妹,要是还活着,应与这对主仆差不多大,不过他的妹妹不可能活着,夫人说她已经死了。
“公子,走吧,趁天色还早,我们赶紧进城,找个地方落脚。”
“好。”
主仆二人放下茶钱,拿着行李起身离开,经过李胜身边时,不经意从身上掉下一块玉佩,却浑然不知。
“两位公子,掉东西了。”李胜是练武之人,自然听到了玉佩落地的声音,本能的起身捡起玉佩要还给她们。
主仆二人停下步子转头看去,顿时脸色一变,那主子大步走了过去,“多谢这位公子,这块玉佩对我至关重要,幸好被公子捡到,否则必得遗憾终身。”
“这玉佩……”李胜正要归还玉佩,却发现这玉佩似乎有些眼熟,他拿在手中仔细看了又看,终是认出来,这是他李家的玉佩,顿时变了脸色,“这玉佩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那仆人小五道:“这是我家公子从小带在身边的玉佩。”
“从小带在身边?你、你是玉儿?”李胜震惊不已,试探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主子正是姓李名玉。
李胜大喜,“你真的是玉儿?”
“你是……大哥?”李玉惊问。
李胜点头,“玉儿,我是大哥,你还活着?”
“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吗?”李玉激动的问。
李胜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一个刺青,上面赫然是一个李字,“你看。”
李玉见后惊住,片刻后也挽起袖子,上面也有一个李字。
“大公子,真的是大公子。”小五高兴的大喊起来,“大公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兄妹俩抱作一团,皆是喜极而泣。
相认之后,一行三人换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这些年我和小五走遍天下,都没能找到大哥,直到几个月前,听闻大哥在楚国,我们这才往楚国来寻,可是多次失望而回,这次又得知大哥在京城,所以寻来,好在是来对了,我们兄妹终于得以团聚。”李玉红着眼眶道。
李胜心疼不已,“这些年苦了你了。”顿了顿,他不解问:“当年你与父亲母亲外出途中遭遇仇人寻仇,我听说你和父亲母亲都遇害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多亏了父亲母亲将我藏在马车底下,这才逃过一劫,待歹人离开后,我才敢出来,一直拼了命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晕了过去被附近的村民所救,为了躲避风头,我就一直住在村子里,等外面安全的时候,我想去找你,却听说你去了军营,后来齐楚交战,再后来齐国被灭,我只能跟着村民四下逃亡。”
李胜握住妹妹的手,疼惜道:“都怪哥哥不好,没能及时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有生之年还能与大哥团聚,受再多苦也值得了,大哥,你怎么来了楚国,这些年你都待在楚国吗?”李玉问。
李胜点头,“对,我跟着夫人在楚国有要事办。”
“夫人?什么夫人?”李玉疑惑问。
李胜道:“就是我们齐国的皇后。”
“皇后孙氏?”李玉问。
李胜点头,“正是。”
“大哥,你怎么能替我们的仇人办事?”李玉豁然起身道。
李胜惊问:“仇人?什么仇人?玉儿,你在说什么?”
“大哥,当年杀我们一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国舅,皇后是孙国舅的亲妹,你替皇后办事,不就是为仇人办事吗?”李玉愤怒道。
李胜震惊万分,“杀我们一家的是孙国舅?不,不可能的,玉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夫人待他恩重于山,怎么可能是他的灭门仇人?不可能,他不信。
“我在马车底下亲眼看到孙国舅杀了爹娘和弟弟,大哥,绝不会有错的。”李玉见兄长不信她,很是伤心,“大哥竟然信仇人也不信我这个亲妹妹,那好,你继续跟着你所谓的夫人吧,我走便是,就当我们兄妹从未见过,再或者,你去告诉夫人,让她来杀我灭口。”
李胜一把拉住要走的妹妹,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做这样的事?我信你,我信你还不行吗?”
李玉停下步子,“大哥真的信我?”
“信。”李胜放开她,抱头蹲在了地上,“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认贼为主,我实在是太蠢了。”
他突然想到前段时间靳磊说的那句话,他总算明白了,他和靳磊果然是同病相怜之人,孙氏,太恶毒了!
李玉安抚道:“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爹娘不会怪你的,大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灭门之仇不得不报。”李胜从懊恼中抽离,站起身握拳,愤怒道:“我要报仇。”
李玉问:“你要去杀了她吗?”
“她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又生性多疑,要是贸然行事怕是难以成事。”李胜虽愤怒,但还有理智在。
李玉再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有一个人可以助我们报仇。”李胜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神锐利道。
靳磊正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屋外有细微的响动声,他微抬了眸子,朝外面命道:“我要休息片刻,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是,公子。”门外的周霜应下。
靳磊眨眼的功夫,李胜就到了面前,他放下书起身,“李大哥少有在白日过来,可是母亲那有什么急事?”
“你知道了是吗?”李胜开门见山的问。
靳磊装作不解,“知道什么?”
“你知道了你的身世,知道了你的仇人不是楚帝。”李胜盯着他道。
靳磊面色平静,片刻后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了,不止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了你的。”
“我在京城的消息是你透露出去的?”李胜明白了,为什么妹妹能知道他在京城,一定是靳磊在暗中策划。
靳磊没有否认,“李大哥,我很羡慕你,还有一个妹妹活在世上,我比你就惨多了,全家被杀,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这样做不过是希望你们兄妹能早日团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胜回忆了所有的事,并没有发现靳磊有任何的反常之处。
靳磊道:“救了公主后不久。”
李胜想了想,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靳磊竟然在得知真正的仇人后,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对仇人恭敬有加,真真是忍常人之不能忍,是个英雄。
“你打算怎么做?”李胜问。
靳磊负手而立,掷地有声道:“报仇!”
李胜眸光骤冷,握紧拳头,突然跪在了地上,“属下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李大哥请起。”靳磊扶起李胜,道:“我说过,我们同病相怜,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李胜看着靳磊俊如嫡仙般的脸,暗叹不已,孙氏估计不会想到,她亲手调教出来的棋子比她有过之无不及,他突然就信了那句话,手握屠刀之人,终将死在屠刀之下!
有了李胜相助,靳磊办起事来就更方便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筹划,效率也高了许多。
李胜在面纱夫人那边帮靳磊作掩护,面纱夫人丝毫不知,一场毁灭性的危机正在向她逼近。
哗!
一只利箭扎在了箭靶的红心上,惹得周围的人拍掌叫好。
“小岚近日的箭术进步许多,过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我了。”靳磊看着得意洋洋的少年夸道。
陈子岚收了得意,谦恭道:“我就算再厉害也比不过靳大哥。”
“你能比过我去才好呢,我更喜欢青出于蓝的佳话。”靳磊大方道。
陈子岚应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放下弓箭,两人坐到一旁喝茶,陈子岚问:“靳大哥和公主的婚期将近,靳大哥还有空出来陪我练箭?”
“婚事由宫中操办,我其实没什么事可做,等成亲那天准时出席就行了。”靳磊笑道。
陈子岚羡慕道:“靳大哥能娶到公主,真是莫大的荣耀,不过公主能嫁给靳大哥,也是莫大的福气。”
“你这小嘴越发甜了,你爹娘最近是不是也被你哄得喜笑颜开?”靳磊喝了口茶笑问。
陈子岚摇头,“我爹娘这段时日对我十分冷淡,看我的眼神也透着疏离,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似的,我爹甚至连骂都不骂我了,我以前盼着我爹不骂我,这终于不骂了,我又有些不习惯了。”
“你进步了,你爹自然就不会骂你了,你别多想。”靳磊暗想,想来陈侍郎已经确定陈子岚的身份,这才疏远了陈子岚。
不过两口子疏远归疏远,他们是不会将事情说出来,陈子岚虽不是陈家的孩子,但自小在陈家长大,夫妻二人又年过半百,再不可能有孩子,十几年的情份,不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陈子岚心思单蠢,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不是陈家人这回事上,听靳磊这样一说,他立即就开怀了,高高兴兴的让靳磊再教他几个防身的招式。
靳磊大婚将近,陈侍郎带着陈子岚前来送贺礼,送完礼,陈侍郎和靳磊坐下来说话,靳磊见陈侍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这世间之事最是玄妙,一切也皆有定数,很多事情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但结果如何却是人力能改变的,一条路不通,不如换另一条路走,也许是光明大道。”
“驸马爷见解独到,下官敬佩。”陈侍郎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就通透了。
亲生儿子已经死了,养子虽然各方面不尽人意,好在良善,只要好好培养便是,有总比没有好啊。
靳磊笑了笑,再道:“只是我有一句话还请大人记一记。”
“驸马爷请说,下官洗耳恭听。”
靳磊起身走到陈侍郎身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希望大人看顾好小岚,别让有心人利用了去,惹来无端祸事。”
“驸马爷此言何意?”陈侍郎惊问。
靳磊问:“大人难道就没怀疑过,为何有人要处心积虑的将令公子调换?”
“驸马爷的意思是?”陈侍郎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又不敢置信。
靳磊提示,“我在江湖行走时,曾听过一个传言,被楚国灭掉的那些国家中仍有皇室幸存,那些幸存之人不甘灭国之辱,想方设法要复国,为了安全起见,那些人将皇子这样重要的人物与楚国官员之子调包,悄无声息的被官员养大,等他们筹谋完毕,便能扶持其登基,完成复国大业。”
陈侍郎猛的一个踉跄,险些没栽倒在地。
靳磊扶住他,轻拍他的手背,“大人小心。”
陈侍郎铁青着一张脸离开,陈子岚疑惑问:“爹,您这是怎么了?”
“别碰我。”陈侍郎一把甩开陈子岚,看毒蛇一般看着他。
陈家世代忠列,就要毁在这畜牲手中了,他究竟是作了什么孽?
陈子岚虽从小被父亲严厉管教,但父亲像今日这般模样还是头一次,他被吓坏了,半响不敢出声。
陈侍郎恍恍惚惚回到陈家,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直到半夜时分,他扛了把刀进了陈子岚的卧房,来到陈子岚床边,举起刀就要朝他砍去。
“爹,岚儿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学习,努力将陈家发扬光大,您别生岚儿的气行么?”熟睡中的陈子岚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
陈侍郎突然停下了动作,握着刀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他心中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说:“杀了他,他是外邦皇室之子,是那些复国之人藏在他这里的祸患,杀了他可以保住陈家世代忠列之名。”
另一个声音说:“不能杀,这可是陈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孩子,虽流着外邦的血,却是良善单纯之人,只要好好教导,不会成为祸害。”
“杀!”
“不杀!”
“杀!”
“不杀!”
陈侍郎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最后终是恨不下心,扔下刀跑了。
陈子岚听到响动,猛的坐起来,看到房门开着,以为是风吹开的,迷糊中起来关门,无意中踩到地上的刀,吓得险些去了半条命,大叫着跑到了陈侍郎的屋子,扎进了陈侍郎怀中。
“爹,有人要杀岚儿,爹爹救我。”
陈侍郎闭了闭眼,缓缓抬手抱住了这个傻儿子。
将陈家的事尽收眼底的李胜悄无声息的离开陈家,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靳磊,而后不解的问靳磊,“公子怎么知道陈侍郎不会杀了少主?”
“陈侍郎生性良善,又怎么下得了狠手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靳磊喝着茶淡淡道。
李胜倒是赞同他的话,光看陈子岚被养成一副小白兔的性子就知道,陈侍郎不是个心狠的,孙氏一定很后悔,自己给陈子岚选错了父母。
想了想,他再问:“公子为何不除掉少主?”
“原因有二,一,陈子岚虽是齐国太子,但生性善良,从未做过恶事,我和陈侍郎一样下不了手杀他,二,陈子岚还有利用的价值。”
李胜好奇问:“公子准备怎么做?”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准备看一场好戏吧!”靳磊看向窗外呼啸的寒风,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