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磊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江氏见到白花花的银锭子,说话都结巴起来。
靳磊倒了杯水边喝边答:“我挣的。”
江氏更结巴了,“你、你怎、怎挣的?”
儿子平日里一心念书,除了吃饭上茅厕外都是在念书,连抄书都没抄过,怎能突然间挣这么多银子?
“我给徐家少爷写了个话本子,他瞧着很喜欢,这些银子是他买我话本子的。”
“徐少爷?是县里徐员外家那个断了腿的少爷?”当年徐家的事闹得很大,江氏也有所听闻。
靳磊点点头,见时间不早了,放下杯子起身往屋子里走,“娘,先不跟您说了,我还要继续去写话本,晚些时候还要给徐少爷送过去。”
“去吧去吧。”江氏朝儿子摆摆手,她拿着银子也乐呵的进了自个的屋子。
杨兰芝端了碗水进屋,见靳磊正在桌前认真写着字,她笑了笑,轻步过去,“相公,喝点水休息一下再写吧。”
靳磊已经写了十几张纸,胳膊确实有些酸,他接过杨兰芝递来的水喝了半碗,搁在了桌子上,想到什么取出一个布袋子递给杨兰芝。
杨兰芝疑惑接过一看,里面是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今日其实赚了十两银子,花了二两给爹买了一套笔墨,给了娘五两,剩下的给你留着花,别让娘知道,就当是你的私房。”靳磊柔声道。
对于现在的靳磊来说,二两银子一套的笔墨虽然贵,但是他一点也不心疼,杨儒生倾尽毕生所学教导原身,又常年资助靳家,恩重如山,一套笔墨不能回报冰山一角。
等以后手中宽裕了,他会继续孝顺杨儒生,当亲爹来孝顺。
相公竟然舍得花二两银子给爹买笔墨,还偷偷给她留私房钱,她不是在做梦吧?
杨兰芝又惊又喜,眼眶唰的一下红了。
靳磊见她竟然一副要哭的样子,捏了捏她的手道:“傻瓜,哭啥?”
“我没哭,我、我这是高兴,高兴相公赚到银子。”杨兰芝含泪笑着解释。
她样貌生得极好,被秀才相公养大,从小染了些书香气,本就与村子里那些村姑要出众得多,加之这含泪带笑的模样惹人疼爱,靳磊心神微动,握住她的手道:“以前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
“不苦,我一点也不苦。”杨兰芝直摇头,能嫁给靳磊是她最幸福的事,日子苦点有什么,只要相公心里有她就够了。
瞧,相公不是私下给她钱了吗?旁人家可不会有这么好的事,那银钱都是掌握在婆母手中,要一文才能讨一文的,哪像她家相公会私下给她银子。
杨兰芝的心里泛着甜蜜又有丝丝得意。
“靳公子来了,快请进,我家少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徐家的下人见靳磊来了,笑着就将人请进了府。
靳磊明显感受到下人对他态度的转变,面上仍是平淡,规矩的跟着下人来到了徐天赐的院子,这次径直被带到了一间暖阁中。
暖阁中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在吕丞县,除了县令家也就只有徐家烧得起地龙了,可见徐家的富贵。
“靳磊,快过来坐。”徐天赐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床中间的茶几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朝靳磊招手,眼神透着一丝急切。
靳磊依言向前,先将带来的厚厚一叠稿子交给他,方坐下来饮了盏茶水,驱散了一身的寒气。
徐天赐接过稿子,这次他手指灵活,一下子就摊平了厚厚的卷纸,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看到精彩处还停下来夸赞,“这样安排极好极好,有趣又不失逻辑,由配角烘托主角,让主角更具光彩。”
他不似单纯的在看故事,而是在点评靳磊的写作手法和文笔。
靳磊脑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能让徐天赐彻底打消轻生的念头。
又看了一会儿徐天赐停了下来,连连道:“太好看了,我不能一口气看完,得留着慢慢看,靳磊,你这个话本写得太好了,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话本。”
好东西自然是留着慢慢品的。
靳磊拱手一揖,“谢徐少爷夸赞,你能喜欢便是我的荣幸。”
写作看起来轻松,实则极耗费精力和时间,能得到读者的认可和喜欢是作者最高兴的事。
“我喜欢,我看过不少话本野史,都没你这个写得好。”徐天赐脸上难得的浮现了笑意。
一旁的下人惊讶不已,他家少爷自摔断腿后就再也没笑过,都有三年了,今天竟然笑了,真是大好事一桩,原本战战兢兢的下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徐天赐让下人再取了银子来给靳磊,“这个你拿着。”
“纸墨钱上午徐少爷已经给了。”靳磊看着那十两纹银没有接。
十两银子在这个朝代已经不少了,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他这本小说是小短篇,先前的十两银子足够买下这个故事,他虽急需要钱也不能给徐天赐留下一个贪得无厌印象。比起多拿十两银子,他更需要得到徐天赐的信任,这样才能救徐天赐的性命。
“那十两银子是纸墨钱,这十两银子是我看话本故事的钱。”
徐天赐从小生活优沃,从不看重银钱,且他觉得花二十两银子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故事,他还占便宜了。
他本想多给靳磊一些,又怕靳磊因为写话本赚钱而荒废了学业,废了双腿不能考科举是他一生的遗憾,他很羡慕那些能科考的学子,因此希望靳磊能在仕途之路走下去。
他看得出靳磊与旁的人不同,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怕他不收银子再补充道:“这银子拿回去,让家中母亲妻子过得宽裕些,于你也算是了了后顾之忧,你方能有更多的时间给我写话本。”
靳磊知他是真心想资助他,不想辜负他一片好心,收下了银子。
商定明日交稿子的时间后,靳磊起身告辞了,只是刚出了徐天赐的院子就被管家请到了客厅。
“靳磊见过徐员外。”
徐家的员外官职虽是捐的,只是个虚名,但在明面上也算是个官儿,靳磊未过院试,尚未得秀才功名在身,见了他需得行跪拜之礼。
徐员外却未让他跪,走向前扶住了他,笑呵呵道:“靳童生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两人落了座,下人上了热茶,徐员外直奔主题,“听闻靳童生给小儿写了话本故事瞧?”
“是,不过是打发时间的闲物罢了,难得徐少爷看得上眼。”靳磊谦虚道。
徐员外直摆手,“靳公子这‘闲物’可是帮了老夫大忙了,不瞒公子说,我家天赐前几年意外摔了腿,此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亦变着法子作践自个儿的身子,老夫对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可他自从看了公子带来的话本子后开始有了变化了,肯爱惜自个的身子了,靳公子,你可算救了我儿啊。”
“徐员外言重了,我也不瞒员外,我给令公子带话本子实则是为了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家中贫寒,读书又颇费银钱,出于无奈靳磊才出此下策,还望员外莫要怪罪才是。”靳磊坦诚道。
徐员外赞叹道:“靳童生行事光明磊落,令老夫佩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靳公子先付出后得到报酬,乃天经地义之事,老夫有何理由怪责?”他转头看了一旁候着的管家一眼。
管家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徐员外。
徐员外接过,放到靳磊面前,“靳公子帮了老夫的大忙,这是老夫给你的报酬,还望公子收下。”
靳磊看去,是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心中微惊,面色却未改,他起身拱手揖道:“徐少爷已经付了靳磊话本子的银钱,这银票靳磊不能再收,靳磊与徐公子是各取所需,不存在帮员外什么忙,靳磊不能再拿员外的酬金,天色晚了,靳磊告辞。”
看着少年离去的挺直背影,徐员外捋着胡须直点头,面上全是赞赏之色。行事稳妥得体,又不失自身风度,这样的少年将来必有大前途。
他看了桌上未送出的银票一眼,这一百两银票其实是试金石,他想知道靳磊是不是一个见钱眼开之人,如果是,那他此后不会让他接近儿子,一个不请自来,毫无关联之人,难保不会存了什么目的,他不得不防。
可事实证明,靳磊不是。
他让管家收了银票,起身往儿子的院子而去。
到了暖阁,徐员外见儿子坐在罗汉床上看话本,旁边的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他瘦弱的身影被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俊美的脸上时而变动着神情,眼角也流露出耀眼的光茫。
徐员外都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儿子脸上有除了阴郁以外的神情,激动得有些想哭。
“妙,太妙了。”徐天赐看到精彩之处,发出赞叹,无意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还红着眼眶,他微愣,而后露出笑来,“爹,您来了,快过来坐。”
“好好。”徐员外抹了抹眼睛,快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儿子对面的位置上,故装不知的问道:“天赐啊,你在看什么呢?”
徐天赐道:“这是大河村一个叫靳磊的童生写的话本。”
“哦?大河村姓靳的童生?莫不是杨儒生秀才的女婿,那个有名的神童?”徐员外暗自欢喜儿子竟然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他想跟儿子多说点话,因此故意这样问。
徐天赐点头,“就是他。”
“他写的话本很好看?”徐员外一脸好奇。
“好看,极好看,比我以前看过的那些话本都好看,主角性格突出,故事动人,环环扣入,牵动人心,让人欲罢不能呢!”徐天赐说得眉飞色舞,整个人像活了过来一样,充满了生气。
看到这样鲜活的儿子,徐员外又想哭了,但他极力忍着哭意,笑道:“是吗?那不是可以与名家比肩?”
“有过之无不及。”徐天赐格外偏心靳磊。
徐员外想了想说出一个提议,“既然这靳童生话本写得如此好,他家境又贫寒,不如我们帮着将这话本印刷出来,放到书斋去卖,这样便能让他得些银钱贴补家用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那位高人指点他得了独子,他花重金给那高人在府城盖了一座道观,不出几年,那道观便十分有名,后来又听说观主将道观迁至京城,如今成了京城最有名气的道观。
如今靳磊让儿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也是他徐家的恩人,他岂有不回报之理?
明面上给银钱靳磊不收,那他就暗中帮他一把。
“爹,这个主意太好了。”徐天赐满心赞同。
他喜欢靳磊写的话本,也喜欢靳磊,想帮他这点毋庸质疑,只是靳磊人如同名,行事光明磊落,又自有原则,前后收了他二十两银子后,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因这个话本收他的银子了,父亲这法子正好可以一解他相助无门的困境。
父子俩商量着帮靳磊出书之事,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