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涵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扯着嗓子喊人,没多久,周二嫂端着面糊糊进来。
江舒涵明知故问,“四丫呢?我待会吃完饭还要给她喂奶呢。二嫂,你快点将孩子给我抱回来吧。”
周二嫂蔫头耷脑不敢答话。
江舒涵吃了一半,见情况不对,握住周二嫂的手,急得满头大汗,“二嫂,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快点告诉我呀?”
周二嫂被她逼得没办法,再加上这事迟早都得露馅,吭哧吭哧将事情说了。
江舒涵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她掀开被子,想出去找公婆理论,可她这副身子实在太虚了,还没走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周二嫂唬了一跳,赶紧扶她躺下,担心她再急出个好歹来,不停宽慰她,“三弟妹,你现在身子骨这样,还是先保重好自己吧。”
往常婆母责难的时候,江舒涵也会宽慰她。两人妯娌这么多年,默契早就培养出来了。
周二嫂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我听稳婆说了,说你以后都怀不了孩子,你可得早做打算。”
周二嫂是真不想江舒涵被休。
一来她们感情好。二来三弟要是再娶个媳妇,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到时候她的三个孩子可就得饿肚子了。
所以她才冒着被婆母责备的风险,将这事偷偷告诉了她。
江舒涵攥紧被角,沉默良久,似乎想到什么,双手捂脸,嚎啕大哭。
周二嫂吓得一颗心都快飞出来了,急得直上火,小声提醒她,“哎,三弟妹,你别哭啊。回头再把娘给招来。你现在哭也没用。还是快点通知你娘家,让他们早点带人过来,为你主持公道,才是正经。”
周二嫂这主意倒是不错。虽然江舒涵没有给周家生出男丁,可她到底也是为了替周家传宗接代,连生下四个女儿后才坏了身子。周家于情于理都不该将她撵走。
江舒涵的娘家要是给力,找上门闹,周氏族人哪怕为了族里的名声,少不得要坐下来好好商议。
江舒涵还没开口,门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周大嫂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指着周二嫂恶狠狠道,“好哇,王二妮,你个吃里爬外的贱人。你可是我们老周家的人。居然向着外人。”
周二嫂吓得一哆嗦,当看到大嫂身后的婆婆,条件反射,双膝跪地,瑟瑟发抖。
江舒涵抬头,连眼泪都没擦,又哭又喊,“娘?我的四丫是不是被你们送人了?”
周婆子冷着一张脸,“送人又怎样?现在我们周家日子这么难,都到了数米下锅的地步了,哪还有余粮养一个赔钱货。”
江舒涵崩着一张脸,忍着气质问,“周家再穷,可四丫也是三郎的亲骨肉。她又小,一口米汤就可以饱肚,她又能吃得了多少?”
周婆子恨声道,“四丫已经被我送人了。那家的日子只会过得比我们周家好。你就知足吧。”
周大嫂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三弟妹,你现在就别想着四丫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江舒涵缩着身子,满脸的泪,“我怎么了?”
周大嫂斜睨了眼周二嫂,凉凉道,“二嫂刚刚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你装什么傻呀。”
江舒涵扯着唇,“二嫂刚刚跟我说,我以为周家干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原来这事竟是真的。”
这话等同于指着他们鼻子骂周家不是人。
周婆子斜睨了江舒涵一眼,“你心里有气,可也不该对我们撒。要不是你自己身子骨不争气。今后怀不了孩子,我们周家也不至于将你休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能让三郎以后后继无人吧?”
江舒涵苦笑,尤不死心,“娘?你可是有三个儿子。大哥家也有三个儿子。您就高抬贵手,过继一个给我们三房,又如何?”
周婆子看了眼周大嫂。还别说,她真的意动了。再给老三说一房媳妇,钱从哪里出。左右她有三个儿子,过继一个给老三又有什么关系。
周大嫂急了,担心婆婆会被江舒涵说动,忙不迭道,“我倒是没有意见。但三弟不乐意啊。我家小虎都五岁了,记事了。三弟也看不上吧。”
过继向来都挑年纪小的,也好培养感情。可小虎都五岁了,周三郎怎么可能会愿意。
二房这边只生了一个儿子,自然也不能过继。
周婆子熟知自己儿子的品行,瞬间打消这个念头,回头看着江舒涵,“过继行不通。看在你为老周家生了三个女儿的份上。我们周家给你一百斤糙米。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好好收整东西,三天后,三郎送你回娘家。”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江舒涵见她铁了心,待她走到门口,将人叫住,“娘,你们执意要休我。我也不能死赖在周家不走。但我有一个要求。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是吊死在周家门口也不离开。”
周大嫂下意识就想反对,刚要开口阻止,周婆子却先一步拦住了她,“什么要求?”
江舒涵唉声叹气道,“我今后也不能生孩子了,我也不想给人当后娘。不然你们就将三妮给我,将来我也能有个依靠。”
江舒涵之所以要三妮是因为这个孩子是所有孩子里长得最漂亮的那个。要不然也不会被卖进青楼。
虽然原身可恶,可如果她这个娘不在,三妮的结局不会比前世好。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先将三妮带走的好。
周婆子怔住,怀疑地看着江舒涵。
带着个拖油瓶,江舒涵想要改嫁只会难上加难。难不成她真愿意守在娘家?
周大嫂却是满脸喜气,少了一个孩子,家里就能多留点粮食,她孩子就能多吃些。她扯了下周婆子的袖子,小声道,“娘,女孩不值钱。既然三弟妹想要,那就给她一个呗。”
子嗣是大事,周婆子一个妇道人家到底作不了主,便道,“这事我需得与你公爹和三郎商量。”
说完,真的走了。
周大嫂跟在身后,忙不迭跟上。
这两人一走,周二嫂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江舒涵的眼神带了几分复杂,“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你不是有弟弟吗?你让他过来闹一闹也好啊。”
江舒涵满脸苦笑。她那个弟弟还不如没有的好。
当初原身本想给二女儿和三女儿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就是原身那个弟弟使坏,瞒了她,将女儿一个卖给阉人,一个卖进青楼。
原身后来得知,跑去跟弟弟闹,反被对方撵出家门,也因此导致儿子被土匪抢走。
江舒涵不想讲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解释再多,也只能多添烦恼。
她握住周二嫂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恳请,“你若真的照顾我,不如偷偷给我煮个鸡蛋。我现在身子虚得厉害,总是冒虚汗。”
她头一回生孩子,明显感觉出来自己这副身体很虚。原身嫁进周家十年,就一直当牛做马,身子骨越来越差。
她待周三郎一腔热情,可周三郎待她呢?生育工具而已。两人之间别说爱情,恐怕连普通朋友都不是。
周二嫂很为难,“可家里的钱都被婆婆锁在她房间里,我根本拿不到啊。”
她是个老实人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情。
江舒涵从怀里摸出一个老银镯子,“这些你看着买吧。”
这老银镯子还是当初她与夏夕逛街时买的,商场打折搞活动,她打算买给她妈的。上次回家,她居然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用,而且这款式就是两根圈,简单得很,也不用担心被人怀疑工艺。
周二嫂面露惊慌,“你哪来的?”
江舒涵叹了口气,“是我奶的嫁妆。嫁进来之前,我奶偷偷塞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贴身装着,谁也没告诉。”
原身奶奶早就没了,就算周二嫂怀疑这银镯的来历,也无处可查。
周二嫂有些心疼,“你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老银镯子要是买了鸡蛋,以后可怎么办?”
“先过眼前这一关吧。”江舒涵这副身体太虚了,她严重怀疑自己贫血。
也是啊,自打怀了孩子,她就一直没补过。生完孩子,更是连口细面都没吃过,天天只能吃面糊糊。她何时遭过这种罪,居然连喘口气,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周二嫂见她铁了心,将老银镯子攥紧,偷摸出去了。
没过多久,周二嫂就提着个篮子进来。
江舒涵小声问,“你没让别人看见吧?”
周二嫂摇头,“堂屋正在商量大事呢,大门都关上了。谁看呐。这鸡蛋是我从族长家买的。我千叮咛万嘱咐,族长儿媳答应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就放心吧。”
江舒涵点头,“那就去煮了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也吃一颗。”
周二嫂哪敢要她的鸡蛋。平时鸡蛋只要两文一个。现在旱灾,粮食涨了十倍,许多人家连鸡都不养了,全村也就族长家有鸡蛋,价格却也翻了十倍。
那老银镯子换了四百文钱,总共才换了二十个鸡蛋。她哪能吃。
江舒涵坚持给她,“我在这个家也待不了几天了。不吃就白瞎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周二嫂也是担着风险的。分她一颗鸡蛋,也算是报答她这份情。
周二嫂犟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不过鸡蛋煮好,周二嫂却没有吃,而是将鸡蛋给了江舒涵,她偷偷摸摸藏起来,想必是想留给孩子吃。
江舒涵也装作没看到。
江舒涵以前从未觉得鸡蛋有多珍贵,可等她吃过一颗鸡蛋,发现自己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浑身的精神气好似都回来了。就好像她吃的不是鸡蛋而是灵丹妙药一样。
接下来,江舒涵一天三顿都吃两个鸡蛋。十九个鸡蛋,三天后只剩下一个。
第四天早上,周家人商量好了,答应江舒涵的要求。
周三郎来见江舒涵,站在床头半晌,一声不吭。
江舒涵没想到这人如此窝囊,抬头看着他,“外面雪大,你腿脚不好,还是别亲自送我了。直接让咱们村的老牛头送我就行。”
她是后世人,在职场上打磨惯了。哪怕再生气,她也不会得罪别人。从表面上来说,她说这话是关心他。其实她另有目的。她不可能回自己娘家,她想先打发了周三郎,然后去县城。
谁知周三郎听她还在关心自己,竟是感动不已,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涵娘,你要好好保重。”
江舒涵被他这声叫怔住了。她长这么大,穿越这么多个世界还是头一回有人叫她涵娘。
她抽了抽嘴角,看着周三郎在自己床前哭了好半晌,最终一瘸一拐走了。
所以哭得这么伤心,居然连客套一下都没有。还真就受了她的好意?呵呵,原身的丈夫也不怎么样嘛。所以江舒涵就不理解了,原身在丈夫失踪那么多年后,为何还要苦苦为他守寡呢?
难不成是因为爱?
她抖了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对她不好,却还爱他?这是抖M吗?
江舒涵要走了,周家人让她见招娣和盼娣最后一面。
招娣已经八岁了,已经懂事了。昨晚得知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亲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接着二妹跪在周婆子和周老头面前,不停求情,可惜她将头都磕破,也没能让两人改变心意。
两人来时,江舒涵看见两人额头上的伤,心里忍不住吐槽原身,这么好的孩子,她怎么就舍得给卖了呢?托生到她肚子里,这几个孩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两个孩子流着泪,江舒涵一想到前世这两个孩子的悲惨结局就心痛,也落下几颗泪来,“你们放心。娘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看是要看的。但是江舒涵想的却是尽早将她们接走。
周家现在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可之后就难说了。
江舒涵抱着念娣上了牛车,牛车旁边就是一袋粮食。
周大嫂一直盯着这袋粮食,眼睛都快瞪红了。
江舒涵拍了拍粮袋,随手碾了碾,摇头哂笑,示意老牛头赶车。
出了周家村,江舒涵示意老牛头直奔到县城。
老牛头怔了下,却也没反对。去县城,路更近,他还省了番功夫呢。
半道上,江舒涵要去林子里方便,回来时,她抱着一个包袱。
老牛头见此,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江舒涵随口说道,“一个瓦罐,破了一道口子就被人扔进林子里,我捡回去也能装点咸菜。”
老牛头便也没再多问。
老牛头将江舒涵和念娣一直送到县城一家客栈门口。
小二站在门口,见两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不确定两人能不能住得起客栈,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上前迎客。
江舒涵冲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担心掌柜斥责,不情不愿走过来。
江舒涵指着那袋粮食问,“我这粮食能不能抵店钱?”
这古代有许多东西都可以当钱用。比如说布料,胡椒,甚至是粮食。
粮店粮食已经炒到天价,小二自然知晓。雪下得太大,小二扛起粮食,招呼江舒涵两人进店。
小二解开粮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糙米,而且还是糠多米少,却也没嫌弃。
掌柜瞧了一眼,问江舒涵,“天地人三种房间,你要哪种房?”
“人字房就可。”江舒涵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主要是她这副身体太虚,没法在冰天雪地看房子。
掌柜点了点头,“你这粮食太糙,五斤换人字房一晚。你看可行?”
这糙米现在七十文一斤。五斤就是三百五十文。价有点高了。但她的粮食不好,应该卖不上七十文每斤。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江舒涵带着念娣进了一楼靠近楼梯口的那间人字房。小二将剩下的粮食帮江舒涵抬进房间。
最近冰天雪地,客栈没什么人,倒还算清净。
小二送完粮食出去,没一会儿端着热水过来。
江舒涵又请小二帮忙跑趟腿,将卖瓷器的掌柜请来。小二也不是白使唤的,要给赏钱,可她现在确实没钱了,便将那颗鸡蛋给了小二。
小二也没嫌弃,将鸡蛋收进兜里领命而去。
不多时,小二带着瓷器掌柜过来了。
江舒涵将半道上“捡”来的瓷器拿出来。用小二刚刚放在边上的抹布仔细擦了擦。
瓷器掌柜见擦干净之后,里面居然包着一个八百件白瓷,当即惊诧不已。
他小心翼翼捧起瓷器,没有一处瑕疵,纯洁无暇,一看就是刑州才产的白瓷。只是瓷器底部居然没有落款,不由诧异,“您这瓷器是哪来的?”
江舒涵笑道,“偶然得来。”
瓷器掌柜敲了敲瓷器,摇头叹息,“这瓷器做工精致,看品质是官窑烧制。偏偏没有落款,应是私窑。价格,我只能给你出到五十两。”
江舒涵蹙眉,“太少了。一百两。”
此地离刑州相隔数千里,大雪封路,运输不便,瓷器价格也翻了好几倍。往日这瓷器也就值个三十多两,现在却是翻了三倍有余。
瓷器掌柜连连摆手,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以八十两成交。
瓷器掌柜交给江舒涵八个银锭,就抱着瓷器离开了。
江舒涵示意小二帮忙叫人牙子。
小二得了江舒涵给的赏钱,比刚才还要高兴,飞奔着跑出房间。
没多久,人牙子就来了。
江舒涵现在身体虚弱,念娣又太小,都需要人照顾。再加上她月子非常重要。她还要在古代生活几十年,可不能让自己落下月子病。所以她要买人伺候。
她毕竟不是古人,也不会调1教下人。可她有原身记忆,认识不少苦命人。
原身在公婆死后,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她娘家附近有对小夫妻日子过得很苦。男的叫张大山,女的叫陈月娘。生了一男一女。
偏偏张大山是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张大山自小就被父母忽视,有什么好东西,父母永远想不到他们这房。有什么脏活累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
就是在这年冬天,夫妻俩在隔壁村地主家当帮工。唯一的儿子在家里生了一场大病,公婆却不肯掏钱给他治,等夫妻俩回来,儿子的身体都冻僵了。女儿也冻到说胡话的地步。
再后来,两人再也没能生出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夫妻俩在张家当牛做马,日子过得很是憋屈。
女儿嫁人后,夫妻俩对生活没了指望,双双吊死在张家门口。
江舒涵想要买的就是这一家子。一来她从小认识张大山,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夫妻俩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没什么心眼。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
虽然江舒涵对两人逆来顺受的脾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选下人,还是选这种老实巴交,她才能放心。
人牙子还是头一回碰到江舒涵这样的主顾,不过他也很乐意跑一趟,因为对方肯出二两银子好处费。大雪封路,他已经好久没开张了,傻子才不干。
“一家四口总共给五两银子,多一文都不要给。”江舒涵不喜张家人,不愿多给张家人钱,将卖身银咬死了,“如果张大山不在家,你记得找他家邻居,问问看他在哪儿。然后告诉他,他家孩子生病了。”
人牙子点头答应,“好。”
灾荒年间,人命最不值钱。现在那些地主老财家的门口排满了想要卖身的农民,五两银子买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价格倒也合理。
人牙子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