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又黑又瘦?就连皮肤都糙了。你在城防军任职,活辛苦吗?”江舒涵让下人给他倒茶。
甄元综吃着糕点,滔滔不绝,“可不是嘛。自打献王接管我们城防军,以前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懒觉了。天天起得比鸡还早。我都想辞官了。偏偏我爹非让我忍着。我只能再忍忍了。”
江舒涵喝着茶,“为什么?”
甄元综神秘兮兮道,“我爹说献王很有可能继承大统。我现在忍忍,将来一定能得到献王重用,当大官。”
江舒涵差点被水呛到,她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咳,拿帕子擦了嘴,心想,这甄博儒到底是带了多少层滤镜才会以为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是个人才啊?
甄元综见母亲不信,有些不高兴,一本正经反驳道,“娘,爹说了,我现在跟了献王,将来就等于有了从龙之功。”
江舒涵眉峰微挑,撑着下巴好奇问道,“你爹为什么觉得献王一定能登大统呢?要知道威王也很得皇上器重。”
提起威王,甄元综撇了撇嘴,“他再多宠爱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嫡子。只是宠妃生的皇子罢了。”
似乎觉得可信度不够,他又补充一句,“我听我一个朋友说,他爹也是当大官的,说皇上还夸赞献王有将军威仪呢。”
江舒涵摇头失笑,“这点夸赞可没有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甄元综挠了挠头,好像也是。
他陷入沉思,江舒涵突然问,“对了,你休沐几天?”
照理说,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皇帝都会封存大印,不再处理国事。但是不包括这些守城士兵和御林军。
甄元综负责守城,自然不可能放那么多天假。
“只放了三天。明儿就正式上职了。”一想到,大冬天踩着厚厚积雪到处巡查,甄元综就想死。可是想到将来,能当大官,他只能暂且忍下这份辛苦。
凤鸾宫,皇上正在皇后宫中与她一起用餐。
皇后眼底一片青影,精神憔悴,想来她亲哥哥死了,对她打击极大。皇上只觉得昔日端庄大气的皇后其实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饭后,皇上回了自己的养心殿,突然问及贴身太监,“怎么不见献王进宫陪皇后?”
贴身太监回禀,“禀皇上,奴才听说献王昨儿一早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初三就搬去城外军营,与士兵们同吃同睡。”
皇上有些不赞同,心疼道,“训练兵士,也不能连年也过不安生啊。这孩子就是太实诚。”
贴身太监拱手应是,“献王殿下也是想好好办差,皇上您该高兴才是啊。”
皇上笑了笑,“传朕旨意,赏献王府东珠一串,珊瑚两座,玉如意一柄。你亲自去一趟,千万要献王保重好身体。”
贴身太监领命而去。
时间一眨眼到了元宵节,城中举办灯会。江舒涵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只去过一次。那时候几位堂兄带着同窗出来赏灯,每人都带了妹妹。原身光顾着害羞,根本没好好参加灯会。
她很想在古代玩一次,更难得的是她还有钱,看中什么直接买买买。
江舒涵做完决定,陈嬷嬷有心想要阻止,但见小姐一脸跃跃欲试,最终还是没拦着。罢了,小姐既然想去,那就去一回吧。左右她现在也没人管着了。
江舒涵带着陈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坐着马车进了城。
因为城内举行灯会,交通不便,马车不允许进城,所以车夫守在城门口,四人独自进了城。
江舒涵没有戴帷帽,四处打量周围的街道,街道两边早已张灯结彩,店门口都挂了精致的灯笼。
街道很繁华,中间道路不算宽敞,许多行人走在一起,显得有点拥挤。
江舒涵竖着耳朵听前面几个学子跟旁边的女眷们介绍。
“咱们没吃饭,先去吃一晚热腾腾的元宵,东街第三家,那家最好吃,口味也多。我领你们去尝尝。”
“再接着咱们去正元街看闹花灯。那条街,从街头到巷尾全部都是红灯高挂。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等。那边的灯制作精美,造型别致,非常有趣。”
“再接着咱们就去浮华街猜灯谜。那条街的灯笼只要猜对灯迷可以拿走,你也可以花钱买一只灯笼出灯迷让别人猜。”
“再接着咱们去大前街耍龙灯、放烟火。那地方宽敞,还能看到皇宫放的烟火。美得不得了。”
“再接着咱们就去西河边放冰灯。到时候你们许愿,放进灯里,只要你的灯漂到定缘桥,你许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有人听他行程安排完了,立时不乐意了,“我还想看踏桥、跑旱船、扭秧歌、打腰鼓呢?在哪看啊?”
“这些你走在各条街就能看到。不用特地去寻。”
……
江舒涵听到这么多有趣的项目,开始蠢蠢欲动,她先去哪个好呢?
江舒涵没去吃元宵,她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暂时还不饿。
她先去正元街看花灯。这年代的花灯都是纯手工制作,上面的画也都是画师精心绘制,精致非常。
江舒涵瞧着这些花灯,个个都喜欢,都想带回去。尤其是那个宫灯,造型美观大方,制作工艺看起来也不简单。紫檀木制成的六边形,每边都镶嵌上玻璃,上面绘上山水、花鸟、桃园三结义,三姐下凡,八仙过海等图案,上下各挑角部位都雕有龙头造型,在每个龙头下面垂着长长的流苏,灯里面安装着能动的走马灯,精致又趣味。
除了宫灯不卖,只用来观赏。其他灯都是卖的。当然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这么精致的灯笼。
江舒涵从正元街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鱼灯。这鱼灯造型似一条跳跃的大鲤鱼,粉色的灯笼下面坠着一圈粉色流苏,瞧着有几分可爱。
出了正元街,江舒涵去浮华街猜灯谜。她给嬷嬷和两个丫鬟各赢了一只灯笼。四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灯笼出来。
到了大前街,硕大的广场到处都是人。
有一伙男女穿着不同类型的戏装,脸上抹得花花绿绿,脚上绑着长木跷,后面有唢呐伴奏,随着音乐响起,这些人动作扭动起来,动作滑稽,活泼生动。
逗得行人哈哈大笑,江舒涵也捂嘴直乐,原来古代管踩高跷叫踏桥。
这古代演得可比现代专业多了,瞧瞧那文跷扮象滑稽,表情夸张,扭动起来,逗得人直乐,武跷动作幅度很大,接连使了几个绝招,引得行人不停喝彩。
江舒涵大开眼界。
一会儿功夫,踏桥从他们旁边走过,往别的街去了。
空气中传来烟火炸开的声音。只见如墨一样黑的天空炸开一朵金黄的花,转瞬即逝。
正在大家为它可惜时,又一朵从皇宫方向发出,在上空炸开,像流星似的,徐徐坠落,这是铁水打花,后世的烟花用的是火1药。这时候却是铁水。
打花的人端着放有铁水和锯末的木板跑出十几步,然后将木板高高抛起,趁着铁水没有洒落的瞬间用木板猛击,天空瞬间就会被铁水花照亮,在漆黑的夜里,金黄的火花相当壮观。
这铁水打花美则美矣,却相当危险。
江舒涵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在这边待了半个时辰,便往西河边走,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呼喊,“快躲开!架子塌了。”
江舒涵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就见原本搭得像拱门的架子,正往旁边歪,因为这一歪,灯笼里的蜡烛瞬间点燃红花。火星慢慢往架子上的红布爬,一点一点将其吞噬,而后是整个架子都着了火。
火星四溅,底下的人群纷纷往旁边闪避。
江舒涵几人动作快,往旁边岔了几步,躲到一处廊檐下。而后大批的百姓往她们这边挤。
江舒涵被三人围在最里面,手臂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透过拥挤的人群看见前方火势越来越大,突然她看到有个四岁大的孩子被人从另一边抛了过来。
四岁大的孩子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大家担心砸到自己,纷纷伸手阻拦。
可不远处就是大火,这孩子要是没能接住,必定会滚到地上,被火吞并,江舒涵心跟着跳了起来,想也不想伸手去够。
陈嬷嬷见此,也伸手帮忙。两人合力将孩子拖住,将将没让他摔倒。
不过饶是如此,这孩子也吓得六神无主,哭个不停。
江舒涵还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原身是个严母,更不会哄。她只能将孩子抱在怀里,不停安抚,“别哭了。别哭了。”
孩子像是没听到,依旧哭个不停。
陈嬷嬷想接过孩子哄她,可这孩子却死死搂着江舒涵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
江舒涵无奈了,“没事。我抱着就行。”
就在这时,商家们为了元宵节而布置的彩绸架子被火舌吞噬后,纷纷倒塌。
架子又往街道两边倒,很快街道搭的架子也纷纷着了火。甚至不少店内也着了火。大火沿着大前街往正元街蔓延。
整条街自东往西成了火海。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话说另一边,皇帝正在宫里与各位娘娘庆祝元宵佳节。
庆典结束后,皇帝特地带着淑妃登上皇宫最高处的城楼上,透过这个楼阁,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淑妃陪着皇上,很是恭维了一番,将皇帝拍得身心舒畅。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街道火光四起,瞬间点燃那片区域,淑妃捂着嘴,惊叫出声,“皇上,您瞧,那边着火了。这可不得了。”
皇帝脸色奇臭无比,任谁在元宵佳节看到这样的惨事,都不可能高兴。
他当即冷叱道,“京兆府是怎么办的事?居然连个灯会都搞不定,居然烧了整整一条街。”
贴身太监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皇上骂完后,“快去通知京兆府,问问看怎么回事?”
贴身太监立刻示意手下去问。
大约过了一刻钟,火势渐渐灭了。
淑妃拍着巴掌大赞,“皇上您瞧,火灭了。京兆府办事可真有效率。咱们晋国有这样尽职尽责的臣子是江山之福啊。”
皇上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元宵灯会经常会发生火灾,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没有哪一次速度会这么快。
他心里暗想,看来这京兆府府尹没选错,这人还是挺有本事的。
皇上心思辗转间,火势已经彻底小了,只有灵星几点光,不过应该只是灯笼发出来的。
他搂着淑妃回了宫。
刚到殿内,出去寻问的太监回来禀告,“启禀陛下,大前街架子倒塌,幸好有献王殿下带着边城军及时赶到,将火给灭了。现在献王正在安抚受伤民众。”
皇上脸上的轻松消失不见,面色隐隐有些紧崩。边城军无诏不可进内城,献王如此胆大包天,他想做什么。
淑妃示意太监下去,又上前给皇上宽衣,温柔道,“皇上,献王殿□□恤百姓,仁德宽厚,有您年轻时几分风范,臣妾恭喜皇上。”
皇上深深看了眼淑妃,却见她眼含笑意,唇边的笑容温柔,又不自觉收回了手,只淡淡道,“歇了吧。”
淑妃轻声应了声“是”。转身挂衣服的时候,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另一边,江舒涵抱着孩子,身边跟着嬷嬷和丫鬟,终于从大前街跑出来了。
幸好边城来得及时,要不然她这小命都交待在这儿了。
江舒涵忍不住后怕,心里想着,以后千万不能出来参加灯会了。这也太危险了。
“小姐,这孩子怎么办啊?”陈嬷嬷安定后,开始担忧起这孩子了。
江舒涵四下看了看,交给边城军和衙役肯定不行。他们正忙着扑火呢。
可自己就这么抱走,这孩子的家人得多着急啊。
江舒涵想了想,蹲下1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揽着江舒涵的脖子,亲昵地将脸贴在她脸上,江舒涵一阵无语,不是说古代的孩子都早熟嘛,这孩子都四岁了,怎么还这么粘人呢?
她不好将孩子放下,便抚摸他的小脸,声音放柔,“姨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豆丁终于有了反应,“不是姨,你是娘。”
江舒涵僵住,低头抚了抚孩子的小脸,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成你娘了?你娘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小豆丁没回答,两只眼睛抬起,紧紧盯着江舒涵,明晃晃写着“娘,你叫啥?”。
江舒涵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嬷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要不然主子你先回书肆,我带着他们几个在附近问问。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啊?”
江舒涵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那行。你们快去。”
书肆离这边只有一条街,江舒涵也不用他们送,自己就能过去。而且这街上到处都是救火的官兵,真出了什么事,嚎一嗓子就有人过来。
陈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去吆喝。
江舒涵抱着孩子往北走,边走边问,“你饿不饿呀?”
小豆丁点头,“饿。”
江舒涵叹了口气,原先有几条街专门卖吃的,可现在都被烧了,她就算想买也买不着了。
江舒涵抱着小豆丁到了书肆,负责看铺子的小二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
江舒涵累得都快瘫了,一条街虽然不算远,但是这小豆丁将近三十斤,累得她胳膊都麻了。
她连手都不想抬,抬了抬下巴,“你去后院给他做一碗吃食。”
小二有些为难,讪讪道,“东家,小的……小的不会啊。”
江舒涵:“……”
何着她还得当老妈子。
江舒涵累到不行,想到一人,“你们掌柜呢?他不是带着婆娘住在后院吗?你去把他们叫过来。”
小二苦着脸摇头,“今儿不是过节嘛。掌柜带着婆娘孩子回郊外了。”
江舒涵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后江舒涵败下阵来,她不放心叮嘱,“行,你好好看着这孩子。要是他丢了,我扣你一年工钱。”
小二吓得不轻,连连保证,一定会看好他。
江舒涵撑起身子起来,谁知小豆丁见她要走,立刻拽着她袖子跟着她一块走。
江舒涵低头,小豆丁睁着大眼睛执拗地看着她,就是不松开。
两人对视一会儿,最终又是江舒涵落败,“行,我带你一块去。”
小豆丁抿嘴笑了。
江舒涵到灶房,四下看了看,里面只有几颗鸡蛋和调料。粮食都被掌柜锁到他们自己屋里了。
江舒涵无奈,只好拿了三个鸡蛋,蒸了一碗鸡蛋羹,蒸好后,加了点酱油和香油。
“吃吧。”江舒涵将勺子递给小豆丁,又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小豆丁接过勺子,眼底滑过一丝惊喜。
一勺,两勺,没一会儿就吃了半碗。眼见他动作越来越慢,江舒涵蹙眉,“怎么了?不好吃吗?”
小豆丁摇头,“娘做得都好吃。”
江舒涵撑着下巴,再次纠正,“我不是你娘。”
小豆丁固执点头,“是娘!”
江舒涵抚了抚额,没再纠正,重复问刚才的问题,“怎么不吃了?”
小豆丁羞涩得弯了弯唇,“娘跟爹说的一模一样。会抱着我,会给我做饭。”
江舒涵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这孩子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孩子,可是他却如此执拗非要认她当娘,想来他一定很想要娘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下一秒就有一个青衣男子从外面冲了进来。
江舒涵和小豆丁齐齐看向来人,对方视线锁到小豆丁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冲过来一把将他搂住,“润生,你没事吧?”
小豆丁似乎也很激动,靠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江舒涵站起身,看向跟在男子后头进来的陈嬷嬷,“小姐,这孩子的亲人找到了。就是这位柳公子。”
陈嬷嬷话音刚落,小豆丁就停止了哭泣,非要从哥哥怀里跳下来,走上前牵住江舒涵的手,仰头冲男子道,“大哥,我找到娘了。”
江舒涵尴尬得不行,忙解释,“这孩子应该是认错人了。”
男子比江舒涵还不好意思,拱手致歉,“对不住,润生认错了人。这孩子自小丧母。江夫人和善,才叫他认错了。真的对不住。”
他又自我介绍,“在下柳木白,这是我弟弟柳宝通,江南人氏,最近才来的京城,听说城内有灯会,在下有事,脱不开身,只好命几个家丁带他出来游玩,没想到几人竟会遇上这场大火。幸好家丁机灵,将润生抛向火外,又遇到你们这群好心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江舒涵笑着拱手,“没事。”
柳木白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想要答谢江舒涵,被她一再推拒了,他才说改日登门道谢。
江舒涵笑了笑,没说话。
柳木白一个男子不好在此逗留,向两人告辞。
柳宝通却攥着江舒涵的手,相当执拗,“我不走,我要娘亲。”
柳木白掰开他的手,打破他的幻想,“她不是你娘。”
柳宝通固执摇头,非说她是。兄弟俩对视好久,最终还是柳木白让了步,“以后哥哥会再带你过来。要是你惊扰了江夫人。吓跑了她,以后你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柳宝通沉默良久,这才没有闹脾气,恋恋不舍看了江舒涵一眼,这才答应跟大哥离开。
两人走后,陈嬷嬷蹙眉,“这孩子都四岁了,应该晓事了吧?居然还能认错娘,也太奇怪了。”
江舒涵叹气,“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娘。也是可怜。”
陈嬷嬷便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