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日盛欢离宫不久,凌容与当夜就因染上风寒,气郁攻心,再次咳血不止,卧榻数日不得起。
他的身子本就比寻常人虚弱,当时周正端来的的药只能应急,赵杰还来不及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事,便被急召进宫。
太子这一病,便病了五、六日,待他再次清醒之时,盛欢已经被永安侯夫人送到京城里香火最为鼎盛的慈恩寺中,待上元佳节一到,便将其接回。
永安侯府多了一位嫡女的事,此时外人虽还不为知晓,可帝后与清河公主却是在初五那日便已得知。
景成帝得知盛欢的存在后甚是讶异,再得知赵舒窈与永安侯夫人的血并不相溶后,更是眉眼凝重。
“朕以前见过永安侯嫡女,她容貌的确不像牧氏,可明显是随了永安侯,那滴血验亲兴许出了什么差错。”
“臣妾也这么担心,故要阿清对外宣称赵卿欢这个女儿与赵舒窈为双生子,自小寄养于佛寺修行。”裴皇后一边替景成帝更衣,一边轻声说道。
景成帝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
“只是……”两人上榻后,裴皇后轻倚在景成帝怀中,欲言又止。
景成帝停下手中动作,无奈一笑,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只是什么?”
“只是这女儿哪有跟娘亲半点也不像的道理,”裴皇后微微一叹,“皇上没见过赵卿欢,所以不知道,那赵卿欢与阿清年少时生得一个模样,可那赵舒窈却半点相似之处也无,她的身世恐怕不单纯。”
赵舒窈身为太子妃最有可能人选,裴皇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景成帝沉吟片刻,“既然皇后觉得赵舒窈身世可疑,朕便再派人探查个清楚便是。”
※
正月十二,忽来暖意,迎来了今春的第一场雨。
东宫却仍烧着地龙,摆设了熏笼,暖意融融。
殿内素来无女子身影,这日华灯初亮,却蓦然传出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女子身着精致宫服,一张瓜子脸,明眸皓齿,眉心一朵梅花状的花钿,万般风情绕眉梢。
大梁最为得宠,貌美娇气的清河公主,姿态慵懒闲散的坐在罗汉床榻上。
她来东宫,凌容与虽没赶人却也没怎么理她。
可清河一点也不介意,就这么自顾自地讲起话来,说到好笑之处,还爽朗的放声大笑。
大概是说得累了,她突然开始吃起摆放在眼前的点心,先是挑起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而后又吃了块桂花糕,最后喝了半杯茶,才终于说起这次来东宫的目的。
“二弟可知赵家多了一位嫡女?”清河公主慢悠悠道,嗓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名唤赵卿欢,因为命中带劫,自小就送到佛寺寄养。”
凌容与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得很,东宫虽暖意袭人,少年却依旧紧裹着厚重的狐裘,抱着手炉。
他闭目养神,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
“前几日我本想召她进宫来瞧一瞧,才知道原来她如今还在慈恩寺,未被接回侯府。”
清河公主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唏嘘摇头,“可怜玉娆妹妹,恋慕你多年始终不曾得到丝毫回应就罢,如今还凭空多了个长姐。”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说实话,本宫对这位赵卿欢甚感兴趣,她虽自幼于佛寺修行,却尚未回府就与皇商宁家大公子定下亲事。”
清河话刚说完,凌容与便蓦地撩起眼皮,睇她一眼,嗓音似粹了冰:“在哪听来的胡话。”
他墨眸里泛着寒意,清河公主却毫无所觉般,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不明白凌容与的怒气与冷意从何而来。
“这赵家的事,自然是从赵家人嘴里听来的。”
凌容与眉眼紧蹙,浮现隐忍之色,“那赵卿欢如今都还未回府,赵舒窈就迫不及待的泼她脏水,这种胡话你也信?以后莫再与她来往。”
清河公主不高兴的噘起嘴,嘟嘟囔囔的反驳他:“不是胡话,本宫派人探查过,这宁大夫人这几日的确频频拜访永安侯府,宁大公子也登门过几次,可见──”
凌容与额头上浮现豆大般的汗珠,胸.口绞痛不已,身体微微哆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周正,送公主回宫。”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生生呕出一大口血。
清河公主见他如此,登时手足无措,“来人,快去太医院请太医,再派人去永安侯府将赵杰召进宫来,快!”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整个京城热闹非凡,而本就香火鼎盛的慈恩寺更不例外。
那日,永安侯夫人未曾追究也未询问盛父是从哪里抱回盛欢。
盛煊却再也耐不住十多年来的内心煎熬,在盛欢要被接回侯府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五这一日,终于前往慈恩寺求见盛欢。
慈恩寺客堂祥和静雅,丝毫感受不到前殿的热闹,昔日的盛家兄妹就在客堂相见。
盛煊将当年盛父与盛翊臻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
盛欢心头重重一颤,终于知道头一次与盛翊臻见面时,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刚入京那日她才见过赵舒窈,赵舒窈的眉眼与盛翊臻有几分相像,她才会觉得盛翊臻眉眼有几分熟悉。
盛欢又想起,盛翊臻的情郎在除夕当天参加宫宴,可见身份地位并不低,而情郎的正妻父兄手握大权,还极其霸道不许他后院有其他女人……
她的生母永安侯夫人正好是当朝丞相之妹,将门之女。
她的生父永安侯后院不曾有其他女人,还有着‘痴情郎君’的美名。
思及此,盛欢蓦地一僵,浑身冰冷。
前世死前,黑衣杀手的嘲讽与羞.辱再次涌上心头。
──“小小商女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劝你下辈子莫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本该是掌上明珠真千金,却成了身份低微的小商女。
前世她被偷龙转凤,因而落了个怀胎九月惨死的下场,更被人笑骂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她根本没有觊觎过,而原来那位置,本就属于她。
盛欢喉咙发紧,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地掐住掌心,倔强地将泪水憋回去,不让它流下来。
盛煊见她眼底蓄满泪水,心中难受不已,“囡囡莫哭。”
“是我与阿爹对不起你,是我们父子俩误了你这么多时日,虽然我与阿爹都尽量想弥补你失去的一切,可阿兄知道,任凭我们对你再好都难以弥补。”
盛煊知道自己说再多也难辞其咎,他的阿爹确实偷走、换走了妹妹的人生,剥夺了她原本该拥有的一切。
赵舒窈被妹妹的亲生父母捧在心尖,千娇百宠的养大,待她如珠如宝。
贵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京城权贵无人敢得罪她,京城儿郎任她挑选,甚至当太子妃也不成问题。
而妹妹嫁得再好也只能为人妾室或为平民妻,还可能因为过于出色的容貌,遭人觊觎,因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从小就没了阿娘,妹妹一直都很羡慕有阿娘的孩子,甚至还委屈的问过阿爹,为何她没有阿娘,阿爹只说阿娘生她时难产而死。
得知这件事后,她再也不曾提起别人都有阿娘这件事,也不再羡慕别人有阿娘,那时妹妹才五岁,可盛煊知道,她心里还是一直偷偷羡慕着那些有阿娘的孩子。
他与阿爹什么都能给妹妹,却永远也给不了她本该拥有的身份和地位,和她本该拥有的阿娘。
盛煊看着盛欢,眸色复杂,千言万语道不尽。
妹妹突然与生母相认,皇后亲自为她赐名,定下正月十五就让永安侯夫妇接她回府,所有事情接踵而来,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阿爹看到永安侯夫人后害怕不已,整个人像失魂了一样,妹妹以为阿爹过于伤心才会如此,为此拼命说服永安侯夫人,让自己再待在盛家几日再走,以安抚阿爹。
永安侯夫人拗不过她,勉强同意她在盛家待到初十,再将她接到慈恩寺。
这几天,阿爹不停地和妹妹道歉,与她说了许多体己话,但当她问起当年他是从哪里将她带回来的,却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妹妹素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询问三次无果,再也不提。
离开前,毫不知情的妹妹还笑眼弯弯地同他与阿爹说,就算自己回了侯府,他们也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她是这么的好……
盛煊闭眼,痛苦难耐,这几天,他内心可谓饱受煎熬。
他曾听宁绍提起过赵舒窈的事,知道她娇纵跋扈,身边的大丫鬟更是仗势欺人惯了的。
他怕妹妹回侯府后再受赵舒窈欺凌,苦苦挣扎数日,终于决定将一切全盘托出。
盛欢听完兄长最后一席话,忽地一阵茫然无措。
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她以为的幸福与亲情,原来阿爹与阿兄对她的好,极大一部份都是出自于愧疚与亏欠。
“阿兄,你将这些事全都跟永安侯夫人说好不好?”盛欢眼圈一片通红,有点儿可怜巴巴的看着护了自己两世的兄长。
盛煊见妹妹知悉一切之后,还愿意喊自己一声阿兄,浑身一震,眼里满是酸涩,越发觉得愧疚难当。
他艰涩的咽了口涶沫,痛苦的撇过头去。
他就只有盛父一个亲人了,这件事说出来不止盛翊臻有事,他的父亲也会牵连其中,他再如何不孝也不能陷自己父亲于万劫不复之地。
盛欢知道兄长的沉默代表什么。
自拾回前世记忆就一直被她故意忽视、强压在心头,错愕,无助,愤怒,委屈,痛苦,不甘,重重说不尽的复杂情绪,在这一瞬,再也压制不住,完完全全决堤而出。
少女卷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咬着嘴唇,眼角划下一道泪来。
盛煊看了心疼不已,还想再说什么,盛欢却突然哽咽道:“阿兄,你老实跟我说,姑母是不是还有个孩子?赵舒窈她是不是姑母的孩子?”
盛煊沉默不语。
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能答。
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妹妹,再也待不下去,匆匆起身告别。
盛欢看着兄长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心头一空,重重的闭上眼,不发一语。
再抬眸,眼中泪意已不复见,泪痕也被尽数擦拭干净,短短几瞬便心有所决。
她不想再逃避,她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划一切将她抱出侯府,害得她前世落了个去母夺子的下场。
也想知道究竟是永安侯夫人过于强横不讲理,还是永安侯假深情真哄骗。
倘若赵舒窈真为她生父永安侯的外室所生,那么她的生母有权利知道,不该两世都白白被蒙骗其中。
“小姐……”
如意将盛煊送走后,不放心跑进客堂,见到自家小姐平静的面容,登时一愣。
如意从小就伺侯盛欢,两人感情亦极好,她离开盛宅前,便将如意给要了过来,打算带着她一块回永安侯府。
方才她见少爷离去时模样狼狈,眼中带泪,担心小姐躲在里边偷哭,没想到小姐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我累了,先回房歇息,今日是上元节,时间尚早,你且自己寻乐去。”盛欢起身。
如意吶吶道:“还是让奴婢陪着您……”
说完就要跟上,盛欢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莫要跟来。”
少女天生软.绵的嗓音带了平时没有的凌厉与冷意,如意顿下脚步,果真不敢再跟上。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小姐如此模样。
盛欢越过竹林掩映的小路,盈白的月光洒落在她精致绝色的五官上,衬得她眉眼越发娇艳明媚。
她原想回到侯府后与赵舒窈和平相处,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阿兄虽对赵舒窈只字不提,她却道赵舒窈的身世肯定也有问题,且极有可能就是盛翊臻的女儿。
可怜她前世被夺身份枉死刀下,可怜她母亲被骗两世,上辈子更浑然不知自己的亲骨肉被人调了包,真心实意的疼爱别人的女儿一辈子。
盛欢神色凝重,不发一语的推开禅房木门。
才刚进门,木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一双冷凉透骨的大手捂上她的嘴。
盛欢双眸愕然瞪大,落入一道熟悉的怀抱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压.在门板上,带着凉意却又充满浓烈情感的吻,不由分说朝她袭来。
她被迫仰起头,唇.瓣被来人无情肆掠,于她口中胡搅蛮缠,似欲将她吞食一般。
他的吻强势而疯狂,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与隐忍。
后院静谧,落针可闻,漆黑的禅房里,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吞咽声。
萦绕于鼻尖的气息极为熟悉,盛欢几乎马上就猜出这登徒子的身份,瞬间将赵舒窈一事全抛诸脑后,愤怒的捶打起少年肩头。
凌容与这是想趁她回侯府之前,再轻薄她一次吗?
混蛋!
大混蛋!
这登徒子居然又不顾身份偷偷翻墙进来,夜探女子闺房!
盛欢简直要气炸,挣扎得厉害,腰肢却始终被紧紧握住,牢牢被禁.锢在少年的-c-x-团队-怀抱之中,动弹不得。
直到她快不能呼吸,脑袋晕乎一片,几乎站不住脚,少年的吻才终于轻.柔起来。
黑暗之中,凌容与双目猩红,眼底压抑着不为人知的恐惧和暴怒。
他抬手,缓缓抚上她浮现妩媚绯红的脸颊,贪婪而温柔的摩.挲着。
而后伸向她的襦裙系带,一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