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下面罩,屈膝半跪于榻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缓慢而眷恋,肆意又轻狂。
在他的记忆中,少女总是笑脸迎人,整个人明媚鲜艳如牡丹,顾盼生姿,只一眼便舍不得挪开。
今生两人再遇,她却不再对他展露笑颜。
凌容与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低垂,眼底闪烁着欣喜、痛苦和爱意,缓缓俯身而下,俊美的脸庞朝她一寸寸靠近,直到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度才停下。
原本苍白的病容逐渐红润,气色渐好。重活三年,不曾感受过一丝温暖,冰冷彻骨的身子亦渐渐暖和起来。
身子轻快了许多,多年来的胸闷与痛苦也跟着消失。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两年他却因缠.绵病榻,无法离京,只能想方设法让盛欢上京,为此实在浪费太多时间。
凌容与目光回到睡颜恬静的少女脸上,只见她唇角微微翘起,似做了什么美梦。
他垂眸看着她,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不晓得自己跪了多久,可即便跪到腿都麻了,仍旧只是静静的盯着少女看。
想象以前那般将她困在怀中肆意亲吻,想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看一辈子。
过分苍白的指尖与终于稍有血色的嘴唇,却始终未曾触碰过她半分。
窗外的天色于灰蓝之间蒙蒙渐亮,凌容与喉头滚动几下,终是强迫自己离开。
※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鹅毛般大雪仍纷纷扬扬,落个不停,彻底覆盖了整条胡同,京城一片白雪皑皑。
四合院屋檐上厚厚一层的积雪,树枝被压弯了腰。
盛欢来到京城已有四、五日,这日,她和丫鬟如意才刚踏进膳厅,就听见陈嬷嬷与方管事在谈论对面那户搬来的新人家。
说还未卯时,对面大宅就大门大开、灯火通明,家丁、小厮进进出出,却不见半个丫鬟或嬷嬷,实在诡异。
盛宅座落于京城之西,这里住的大多为商贾们,宅子大多是三进院落,四面各房屋独立,以廊相连。
而盛宅对面那户则是四进宅,院落远比其奢华。
“看起来不像商贾之家。”陈嬷嬷道。
“那些家丁小厮个个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动作还特麻利,不似寻常家仆。”方管事接着说。
“在咱们这京城里,官宦权贵们大多在东城,那儿离六部、翰林院和皇城都近,不知是哪个新上京的权贵,没先弄清楚状况,居然搬来了西城。”
许多权贵看不起商贾之流,就连一些商贾子弟入仕之后,都对自己的出身闭口不谈,更不愿与商贾为邻,是以西城一带的权贵少之又少。
盛欢初来京城并不懂这些,她倒是对陈嬷嬷里的话比较感兴趣,“确定只有家丁和小厮,一个婢女也无?”
陈嬷嬷点了点头,哎了一声,撇嘴道:“姑娘,当真一个也无,这可实在忒奇怪,老奴原想过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哎,没想到对面那户人家的小厮,口风一个比一个紧,脸比冰雪还要冷。”
“哎哟,还是我们江南比较有人情味哟。”
方管事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被陈嬷嬷的语气给逗乐了。
他笑呵呵道:“倒也不怪,咱们大梁太子的东宫中就是半个婢女也无,想来是又哪家公子想效仿太子,姑娘初来京城有所不知,以前显国公的次子与三皇子,还有其他世家公子也都曾如此效仿过,虽然他们都没能维持太久。”
盛欢听见太子二字,心头一颤,不再听他们谈论这个话题。
她脑子一团乱,整个早膳吃得心不在焉。
宁绍出现后,今生的轨迹才有所不同,或许,她该从这位宁大公子着手?
盛欢才刚这么想,就见方管事进来通报,说宁大公子来访。
她顿了顿,有些意外。
阿爹一大早就去了布庄,阿兄也不在府里,宁绍这是特地来找她的?
……
大厅,青年依旧一袭玄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祥云纹的宽腰带,乌发束冠,手执玉扇,风度翩翩。
甫一见着盛欢,俊美的面容便多了几分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柔和清澈,灿若星辰。
宁绍收起玉扇,负手朝她而去,最后停在两步的距离。
他的眉眼弯起来时,果然就如陈嬷嬷说的那般好看。
跟在盛欢身旁的如意,见到宁大公子这般笑容,小脸都忍不住红了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
“宁公子。”盛欢却无动于衷,颔首行礼。
宁绍温润一笑,伸手虚扶住她,“以后见着我,不必如此多礼。”
“也不必如此客气,随你兄长喊我宁兄便好。”
盛欢衣着朴素,只挽了个简单的双丫髻,青丝垂在两旁,再以精致的发簪简单轻缀,半分粉黛未施。
饶是如此,仍叫宁绍心跳快了几分,觉得眼前少女一如初见,美得不可方物。
“不知宁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盛欢蓦然一愣,往后退开几步,抬眸看他。
宁绍一顿,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方才他的手虽然未曾碰到她半分,但显然还是吓着了她。
果然还是过于唐突,宁绍心中失落一瞬。
他微微一笑:“下个月二十为老祖宗生辰,你上京之后,她便念叨着你说想见一见,还请盛姑娘到时务必来宁府为老祖宗贺寿。”
……这时间都还有一个月呢,宁大公子这是借机来看她家小姐?
一旁的如意低眉顺眼,心里却在嘀嘀咕咕的偷笑着。
“宁家帮助我们许多,自该亲自登门道谢。”盛欢眨了眨眼,这才意会过来,朝他歉然一笑,“是我们疏忽了,明日我会随着家父拜访宁老夫人。”
宁绍眉梢微挑,知道她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他不介意,明日去宁府,他还能再见她一面,倒也不错。
“这是宁老夫人的生辰请帖,还请盛姑娘到时不要忘了。”宁绍眼角眉梢染着温柔笑意,将准备好的帖子递上。
盛欢接过帖子,交给一旁如意,道:“我会转告家父与家兄的。”
如意趁机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发现盛欢面色居然毫无波澜,不禁一愣。
心想,难道小姐还看不出宁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如意见她家小姐不开窍,很想告诉她家小姐,这宁大公子绝非只是来送请帖这么简单。
盛欢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实在不适合招待宁绍太久,还在想要如何开口,便听到宁绍温声道:“宁某就是过来送请帖,既然只有盛姑娘在,那我也不便久留。”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正要叫如意送他出府,宁绍却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
宁绍与凌容与一样皆身长八尺,对盛欢而言都极有压迫感。
盛欢下意识地想往后一退,宁绍却先一步喊住她:“不知盛姑娘可愿意亲自送一送宁某?”
宁绍垂眸看着她,双手背在身后,眉眼温柔和煦,声音带着笑意。
两人站得太近,盛欢不太习惯,往后退了一步,“自该送送宁公子。”
她垂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盛欢对这位宁大公子当真毫无波澜,如此也是不愿与他过多接触,却不知这个姿态,落在旁人眼底尤其娇.羞。
宁绍微微瞇起眼睛,见到她害羞的模样,心头一软,眼中笑意更盛。
他略沉默了会儿,笑道:“有劳盛姑娘了。”
话里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双腿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直垂首不语的盛欢不得不抬头,困惑的看了他一眼。
宁绍静静看着她,直到盛欢羽睫乱.颤,再次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才轻声道:“外头下着雪,盛姑娘先披上斗篷,方不会着凉。”
这宁大公子果然对她家小姐有意,人也温柔,实在和她家小姐般配极了。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如意抿嘴窃笑,立刻去将斗篷取来给盛欢披上。
宁绍这才满意一笑,终于转身离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盛宅。
果然如宁绍所言,下着大雪,跟在盛欢身旁的如意赶忙打起伞。
这宁大公子刚爬上马车,就见一辆黑漆平头马车,缓缓于对宅门前停下。
盛欢还记得方才陈嬷嬷与自家管事的对话,眉心微动,特意抬眸留意了下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候在对宅大门前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人手持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两人同时上前,一个小心翼翼的扶着身披雪白鹤氅的男子下马车,另一个则撑着油纸伞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盛欢瞧不清楚那人的容貌为何。
但看得出那人身形削瘦,手里抱着暖炉,乌发用一根白玉簪高高束在脑后。
盛欢觉得他的身姿与凌容与有几分相似,心中隐有不安,想尽快将宁绍送走回府,就见那人蓦然回头朝她看来。
细长上挑的眼尾,长而浓密的睫毛,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墨玉般的眸子,眼神凌厉。
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半晌,似是终于记起她是何人,唇角微微一勾。
少年笑起来时,脸上噙着浅浅的梨涡。
很是好看。
盛欢脑子瞬间变得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都说越害怕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她完全没想到凌容与会出现在这。
难道他也跟她一样,都记起了前世?!
盛欢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如意紧张的问着,见自家小姐似被魇住一般,毫无反应,立刻顺着盛欢的目光望去。
她未曾见过太子姿容,只觉得那名被一众奴仆簇拥着的少年郎,芝兰玉树,俊美得有些过分。
不过,那双盯着她家小姐看,狭长墨眸中的眼神,也有些过分。
马车上的宁绍听出如意声音不对,立刻掀开车帘。
见到盛欢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心头一紧,连忙跳下马车,快步来到她面前。
“盛姑娘、盛姑娘,可是哪儿不舒服?”宁绍连喊好几声,见她样子不对,立即转头吩咐如意,“快去给你家小姐请大夫。”
宁绍一出现在视野里,凌容与才刚浮上清浅笑意的墨眸陡然一沉,瞬间似粹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