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人们,许是压抑了太久又一下放开的缘故,颇有几分极端。喜好浓墨重彩,偏重大胆个性,还有几分崇洋媚外,偏好“进口”,可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不知道传统工艺的美,特别是那些曾经辉煌过的人家,这种已经刻入了骨子里的审美,只要有可能,还是会冒出来的。
韩秋生从这个要买睡鞋的大姨身上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心下自然小小的激动了一把。
娘唉,他过来这么些日子了,总算是找到挣钱的华点了。
“大姨,这绣花要点时间,你看7天可以不?或者你还要点什么?和我一并说了,我让人去做,到时候一并给你带来?放心,我这都是老手艺人在干活,质量保证不说,价钱也肯定不会高。”
听到有老手艺人,那妇人眼睛立马就是一亮,又凑近了几分问道:
“那绣花缎子被面能又不?最好是百子千孙图的。”
“这个做起来到是容易,可时间上……这样的大件,没有一两个月可未必成。”
“一个月?那也行啊,这样,我把地址给你,你这里做成了给我送家里来,只要质量过得去,当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
说话间,这妇人扫了一眼摊位上的鞋子,拿起一只鞋帮子上绣了水波纹的软底靴子,指着那绣纹:
“就是这个水平。”
那怎么不可以?因为这个时代刺绣好的多在工艺品厂,争取出口创汇的缘故,韩秋生一开始拿过来的,有点绣纹的都是自家铺子里最寻常的样子。
如此,这样的水平就能挣一笔大钱……他怎么能不点头?这水平,就是他家妹子都能干呀。要是他姑、或者其他邻里再搭把手,别说一个月一个被面了,就是几幅都能整出来。
“可以,咱们就按照这个算,只是这价格……”
“你看***怎么样?”
“大姨,少了点,再加一成?”
“要是你拿来的好,那我就要。”
“成吧,那就到时候看东西。”
“你个小道士,倒是挺利索。好,就该这样,大气。”
一个钱定钱没给,这生意就这么定下了,等着那妇人走了,隔壁和韩秋生有些相熟的摆摊人忍不住上下看了看韩秋生,询问到:
“你怎么连个定钱都不收?这要是她后头不要了,东西岂不是砸手上了?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嘿,要是一般人,那或许可能,可这个人?韩秋生眼角微微一挑,心下腹议道:就这气质,那就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那衣裳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百姓能穿的,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多少人平反后补了工资补贴?那就知道,这样的人家啊,那不差钱!
既然是不差钱的人家,还是以往有底蕴的人家,那这生意能不成?不定还能因为他这种信任,将来给他多带点那个圈子里的生意呢。这种投资,不过是一个被面的事儿,划算着呢。
作为勋贵边缘人家的韩秋生早熟悉了这种圈子的潜规则,对此很有底气,不过人家隔壁摊贩那也是好心,自然不好驳斥,再加上这种等级差异……
“我这连个固定的摊点都不能算,就是我想收,人家也不一定给啊!竟然这样,那还不如大气些呢,省的浪费口舌,反正只要是好东西,那即使她不要了,想来也卖得出去,最多费点时间罢了,怕什么。”
这理由说出来倒是也在理,那人点了点头,算是过去了,不过转眼又瞄上了那睡鞋,好奇的问起了这鞋子的用处。
这个……让韩秋生怎么说?在古代这都属于女眷私密行为的一种吧,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解释是不是有点不好?
韩秋生挠了挠头,琢磨了一下这才寻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解释道:
“就是,体弱的夜里防寒用的,那娃娃们不也常穿着袜子什么的睡觉嘛,夜里踢了被子也怕脚底心受凉用这个正好呀。”
“要这么说好像也是,我儿子五岁了,夜里睡觉我娘还让穿上袜子呢,就怕一个不小心着凉生病。”
“那这大姨家的闺女倒是够娇气的,都能和奶娃比了。”
“许是有什么病症呢,早年那些铁姑娘什么的,受寒得病的少了?”
“也是啊,这要是夜里手脚不容易暖,还真是要这个。”
韩秋生以为和他说话的就隔壁一个呢,不想这里刚解释出口,符合着的就来了一群,也不知是不是这会儿没什么生意的缘故,一个个探讨的还相当认真,真是囧的韩秋生差点将那做样子的睡鞋直接塞怀里藏起来。
一帮子男人在路边蹲着说什么姑娘脚寒……场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手工做鞋在这个时候生意实在不怎么好做,一整天下来韩秋生也就买了两双,到是补鞋底的小活儿做了有十来个,零零碎碎的挣了不到五块钱。好在韩秋生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对此倒是也没失望,还能从容的收摊,去粮店采买些米粮。
可他是从容了,别人却不是啊。
粮店新来没多久的营业员看着韩秋生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也不给称米,反而直直的询问了起来。
“咦,小道士,怎么又是你,上个礼拜不是刚买了二十斤嘛,怎么吃那么快?”
哪怕已经开放了,这时候的人警惕性依然不低,听听这话,合着这要是没个理由,还怀疑他藏人了不成?好在这里还有老人早就习惯了韩秋生,帮着给说起了话。
“小张,别问了,给他吧。”
“师傅,这……”
“他住山里,还是山顶上,山道不好走,不好多背,这才每个礼拜来,每次买这么些,不然你当他愿意这么麻烦呢?一次来个百十斤多省事儿啊?”
“可这一个礼拜20斤……”
“你也不看看他的气色,看看他这身板,一顿一斤半等闲就下去了。”
不,韩秋生不是大胃王,不过这个时代大胃王绝对不少,因为乡下油水少嘛,想不饿着,一顿吃七八碗的人自然就多了。
粮店里的老师傅看多了这样的乡下壮汉,所以韩秋生来买从没说过什么,光是自己脑补就能把理由全补齐喽。顺带打趣几句:
“你啊,也就是当了道士,没什么负担,每天给人补鞋挣的才够吃,真要是和别家那样,媳妇孩子全补上,那日子可怎么过哦。小子唉,想法子找个更挣钱的活儿吧。”
两鬓霜白的老营业员一边写着登记单,一边笑嘻嘻的劝着韩秋生。这心是好的,可找活儿……韩秋生笑着应答:
“我也就这么一个手艺,不干这个还能干嘛?给人看病?我不会,会也争不过医院。难不成画符?或者给人写信?这些如今可更没什么钱可挣。”
这话说的有些俏皮,点的都是旧时候道士的吃饭手艺,引得粮店里的人一时都笑了起来。
“还真是,这么一算,你这做鞋居然还能算跨界开发了新财路了。”
老营业员冲着称分量的人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记录明白,然后看着韩秋生一边付钱一边将米往自己的袋子里倒,轻叹着说到:
“不过话说回来了,其实千层底的鞋子穿着比时兴的皮鞋好多了,又透气,又贴脚,可惜了,不招小年轻的眼啊。”
这个话题说起来,那粮店的小年轻就有话说了,这个说皮鞋下雨也不怕,那个说跳舞穿布鞋丢脸,甚至还有说布鞋容易臭脚得,听得像是讨伐大会一样,一下子弄的老营业员都有些尴尬了。
韩秋生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着老营业员因为他被说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忙笑着打岔道:
“我说同志们,你们这么当着一个鞋匠说布鞋不好,那和指着秃子骂秃驴有什么区别?我可要恼了啊。”
谁真恼了还能笑着说的?可见这是打趣。不过到底也是提了醒,有那注意口舌的自然停下了,有机灵的还顺嘴的还能解释一句:
“那不能,就是可惜你这好手艺。”
是不是得就这样吧,韩秋生还有别的事儿呢,所以听着也就是笑笑,将米袋往背篓里一塞,轻巧上肩后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粮店,转身就去了隔壁的供销社。
粮店里那年轻营业员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自己师傅:
“师傅,他一个人住山上?”
“可不是嘛,就在西面那座山顶上,腿脚不利索的,一天也就能打个来回。”
“这么远啊,那他采买可不容易,怎么不搬下山来?”
“就他这身份,早些年要是下山,还能有好?”
这话一出口,店里的人都不吭声了。
韩秋生不知道后头的话,这会儿他正在供销社迅速的采买蛤蜊油呢。你别说,这东西在红楼可有市场了,像是他姑,林之孝他娘,那就相当的喜欢,说是比针线房发的护手油膏都滋润,做针线的时候都不怕损了绸缎了。
除了这个,雅霜什么的润肤霜也很受荣宁两府后宅丫头们的欢迎,只要换个瓷盒,转手就能卖出去,一次比他家铺子一个月挣的都多些。
除了这两样看着就不打眼的,韩秋生的采买里还有几样特别的东西,那是书店里新上架的各种杂志。
为啥要买这个?为了连载的故事呗,这同样是韩秋生在红楼挣钱的大头,至于怎么挣,这个等回去了,大家就知道了,现在且不说。
走了这么一圈,将想要买的买好,韩秋生今儿挣得钱算是彻底淘换干净了,打理好背篓,他一个转身就开始往回走。没法子,他没介绍信,夜里没处住宿,所以夜里得回道观去喽。
对滴,韩秋生的80年代生活,就是这么艰难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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