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的灌装机和范晴雪在现代看到的灌装机有很大的区别,她曾经在直播间出名后受邀参观过一次日化品工厂,里面有最新型的口红灌装机,比红福日化厂进口的设备精炼很多。
不过,看到过不代表她熟悉它的内部构造和程序,口红生产线的提供者们也没有为她们留下技术员和检修员。
范晴雪围绕着约两米半高的灌装设备左右看了看,从火漆皮包里翻出记事本和钢笔,声音淡淡地对张念说:“我看生产线里有上午剩下的一部分口红半成品,你把热熔机和灌装机单独开一下,我记录一下数据。”
话音才落,张念便点点头,自觉走到电闸门旁,按照范晴雪的吩咐先向上推开热熔机的闸门,过了大约五分钟后开始运转灌装机。
神情严肃地做好拨开笔帽,范晴雪边观察机器边快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行了,关上吧。”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眼睫低垂。
原本以为只是灌装管有些问题,让李厂长找相熟的机械厂再重制一批灌装管就行,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要棘手一些。
范晴雪动动鼻子,闻到才运作十几分钟的设备散发出一股浅浅的焦糊味,彻底被迪伦的无耻和恶行气得眼睛冒火。
他们是想彻底毁了她们的口红生产线,这灌装机是彻底报废了。
用力攥了一下手中的钢笔,范晴雪合上笔帽,把记事本和钢笔一同收进包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范主任,怎么样,还有救吗?”张念拉闸后立刻回到范晴雪身边,看着她一向温柔的脸蛋此时有些过度的肃穆,手心不禁微微泛起紧张的潮意。
抬眼望着在自己手底下工作半年的张念,范晴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张念在范晴雪刚刚来到红福日化厂时确实因为自身的傲气看不上她,觉得一个小丫头即使是清大的研究生又怎么样,她没有他的实践经验和研究阅历丰富,根本不足为惧。
再加上研究组中比他更孤傲的林虞和脾气暴躁的李忠旭先后对她发起挑衅,其实他当时是抱着一丝幸灾乐祸准备坐山观虎斗的。
不过这些暗中的小心思在范晴雪拿出两款香水的研究成果,并一力扭转了红福日化厂的颓势,让厂子重新焕发活力后就立刻烟消云散。
他几乎在范晴雪展露实力后不久便下定决心跟着她走,绝对不能和她作对,否则恐怕迟早被踢出香水研发部。
经过半年的相处,范晴雪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提再提,口红生产线出事后,他一直抱持着希望,认为范主任一定可以解决其中的问题,但现在连她都摇头判了它的死刑……难道口红生产要胎死腹中了?
为了引进这套生产线,厂子里拿出了不少资金,如果生产线报废,对厂子来说真是不小的打击。
张念低头咬紧下唇,“范主任抱歉,是我失职了。你把口红生产线暂时交给我看着,结果我却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迪伦的异常……”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失声。
抬手打断他的话,范晴雪环视一圈其他完好的设备,“你对设备不了解,谁也没想到迪伦会生出二心,这不怪你。”
顿了顿,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这几天是你在接待迪伦吗?”
“嗯,开始是我和李忠旭一起,不过李忠旭自从发现迪伦总是色眯眯地盯着沈玉后,他就保护沈玉去了,所以迪伦基本是我一个人接待的。”
“那你发现他和谁联系过吗?或者有谁跟他走的比较近?”
“没有吧……”话说到一半,张念一怔,脑中闪过他偶然间听到的迪伦打电话的内容,“他昨天跟别人打电话时,我路过听到他叫了一个詹姆还是吉姆的名字,不过因为我不懂荷国语又没带着翻译,只听到了这么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用?”
当时他只是因为老家来亲戚,把他们安排进了迪伦所在的招待所,没想到正好看到迪伦背对着他用招待所的座机打电话。
国内懂荷国语的人凤毛麟角,因而迪伦打电话时并不担心有人窃听,他的声音轻且语速快,电话对面的人不是精通荷国语就是地道的荷国人。
说完,张念下意识抬头望向范晴雪,试图从她那张神色冷淡的侧颜上看出一丝不一样情绪,证明他不是那么无用。
“詹姆……”范晴雪垂眼反复咀嚼着这个似乎十分大众化的名字,眸色暗了暗,片刻后嗤笑了一声,“我倒是小看了这个笑面虎。”
前阵子安德烈他们过来谈合同时,只带过一次詹姆,泡在研发室的张念自然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只不过不知道詹姆到底代表哪方势力。
“一会儿我去机械厂请个高级工程师过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一下,你在车间待命。”范晴雪说完,转身直奔李厂长的办公室。
范晴雪前脚踏进门口,李永福恰好挂断电话。
起身迎向脚步匆匆的范晴雪,李永福看清她严肃的神情后心里莫名不安,但仍小心地抱持着一丝希望轻声问:“怎么样?”
范晴雪在炉边站定,缓缓摇了摇头,用黑沉的眼瞳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之前没对其他人说,口红生产线的其他部分,也多少被迪伦篡改过数据了,我刚才去车间里顺便确定了一下。”
李永福把成品口红递给她看的时候,范晴雪除了观察划痕,还注意到了它的色泽和滋润度和她最开始的设计有一些偏差,拿过一管在手背上试色,她甚至发现口红粘合度不足,极容易折断。
“什么!?”李永福惊怒交加地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抹了把脸,声音艰涩:“那怎么办?”只能认栽了吗。
“先请几个国内的高级工程师看看,如果调试不出原本的数据,就花钱聘请两个国外的高级工程师修复数据。至于灌装机,它已经彻底报废了,咱们想办法再从其他国家引进一套新的吧。”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叹息一声,李永福的眉头依然紧锁着。
范晴雪微微侧身,视线停在李永福身上,“李厂长,您继续跟进外事处那边扣押迪伦的进度,千万不要让他出了咱们华国,否则再想抓人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放心,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正在帮忙查飞往荷国的航班名单。”李永福正襟危坐地点点头。
笋尖一样嫩白的指尖划过同样白皙的脸颊,范晴雪的食指在唇边轻轻压了压,补充道:“不光是去荷国的航班,其他欧洲国家的航班也一并查查,对了,还有飞往美国的航班,也要排查一下。”
李永福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你好,请帮忙转接外事处。”
趁着接线员转接电话的间隙,范晴雪知会李厂长一声后动身前往京市第二机械厂。
她记得谢叔叔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初中同学在第二机械厂里当主任,是个特级工程师,不知道能不能走走关系请过来帮帮忙。
*
“你们华国就是这样对待国际友人的?我要请律师告你们!”迪伦在被强制请回大使馆的一瞬间慌乱了一下,然后想到詹姆说过会力保他的话,激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嘴里只翻来覆去念叨着要去告华国人的话。
外事官在接到李永福的电话时知道了迪伦做过的事,拧着眉峰询问:“你为什么要破坏红福日化厂的机械设备?”
迪伦眼底泛上淡淡的冷漠,按照之前设计好的台词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我要告你们污蔑,还有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难道你们想打破中荷友好的外交关系?”
外事官被迪伦的态度弄得一噎,对他的观感愈发不好,可是外事官以及华国的警察又无权抓捕他,只得压下脾气把他押送回大使馆暂时扣住。
“人证物证都有,你还想抵赖?看来你是想让我帮你申请无限期扣留手续。”另一名外事官眸色深沉,尾音倦懒,说话的内容却紧扣迪伦的脉门。
果然,迪伦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凭什么!?该死的华国人,我不过是‘不小心’弄坏了一块破铜烂铁,你们敢把我永久扣留试试!”
“哦,那你承认是你损毁的机器了?”第二个外事官挑挑眉,丝毫不把迪伦暴怒的话放在心上。他们没有无限期扣留外国人的权限,刚才的话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威胁罢了。
迪伦一滞,意识到自己在激动中喊出了什么,他不由得垮下肩膀,手指死死地捏住裤子,然后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是你们华国人先动的手,我只不过是受到人身伤害后一时精神恍惚‘不小心’把设备弄坏了,你们不仅无权扣押我,我还要去国际组织告那个华国人呢!还有你们也要一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