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博的脚步凌厉,挺拔的身姿在孙小蝶的柜台前站定,勾起一侧唇角,声音冷淡道:“袁同志怎么过来了?还带着——”
想了想,没记起她的名字,随便用“这个女人”代替。
袁皓的表情像凝固住了一样,难堪地打了声招呼:“严主任。”
听到袁皓对严文博的称呼,孙小乔把视线转移到对面年轻的主任身上。
他穿着一身板正的衬衣黑裤,衬衫的袖子规矩地往上折了两折,露出弧线优美的手部线条和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主任”这个职位无疑又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严文博,孙小乔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碰到如此优秀的男人。
孙小蝶看到她含着春意的眼睛不由冷嗤一声,“快收收你那身骚气吧,隔着这么老远都能闻到,太熏人了。”
被孙小蝶一怼,孙小乔眼里的湿意更甚,小小地捏住自己的衣角,音调怯怯糯糯的:“袁大哥,堂姐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呜呜,我是真的想跟她和解的。”
话是对着袁皓说的,可是她忽闪着湿润的睫毛不住看向严文博,整个人透出可怜兮兮的弱气。
孙小蝶的牙差点被她虚伪造作的话酸倒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正好看到刚从外面进来的范晴雪。
“晴雪,你出差回来啦!”把孙小乔和袁皓扫到脑子中的垃圾场里不再理会,她扬起大大的笑容冲范晴雪挥挥手。
范晴雪调到红旗日化厂当主任的事被孙小蝶在百货商场大肆宣传了一番,因此大家听到她回来了,纷纷过来和她打招呼。
一时间,孙小蝶的柜台前十分热闹,人们把孙小乔和袁皓挤到了一边,不再关注他们。
孙小乔的脸色变了又变,曾经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柔弱表情差点破功,只得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袁大哥”。
袁皓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有点心疼,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她既然不想去,咱们也没必要和她再接触,彼此当个陌生人也挺好。”
轻轻皱起眉头,孙小乔对于没能圆满地打脸孙小蝶有些不快,深深地看了一眼永远能在人群中成为焦点的孙小蝶,她垂下眼帘,掩藏住眼底的嫉妒。
严文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一对渣男贱女身上,几乎是在孙小乔对孙小蝶露出异样的神情时,他就第一时间发现了。
抿抿嘴唇,他走到袁皓和孙小乔面前,没理会孙小乔突然潋滟起来的眼神,视线锁死在袁皓脸上。
“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严主任,百货商场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我们不能过来?”袁皓被严文博激起血性,沉着声音反驳他。
嘲弄地哼了一声,严文博抬起下巴凑近他,“确实不是我家开的,但是我可以让我手底下的售货员们以后永远不卖给你和——”顿了一下,“不卖给你和那个女人东西,你们,被正式列为百货商场的拒绝往来户了。”
清楚地听清严文博说话的内容,孙小乔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逼出一行泪水,“严主任,我们来找堂姐没有别的意思,您何必赶尽杀绝呢?”
意识到严文博是站定在孙小蝶那一方,所以处处维护她,孙小乔恨恨地咬紧下唇,含着泪的眼底沁出点点不甘。
为什么她身边总有条件好的男人围着她转?
她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严主任,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我可以去举报你的。”袁皓面色沉沉。
严文博无所谓地耸耸肩,声线有种介于冷漠和严肃中间的冷感,“你可以去试试。”说着,黑瞳的眸色加深,“你可以试试是你能一下子扳倒我,还是我能直接把你们整个袁家都列进黑名单。”
两人视线相对,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最终袁皓先败下阵来,拉着心思不定的孙小乔离开。
范晴雪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孙小蝶,笑着揶揄,“呦,护花使者~”
孙小蝶眼神疑惑:“护花使者是什么意思?”
手指动了动,轻轻挠了一下孙小蝶手腕上手表的表盘,“这个不重要,你和严主任到底什么情况,嗯?”意识到七零年代“护花使者”一词还没有流行起来,范晴雪连忙转移话题。
“能有什么情况,我俩就是关系比较好的童年玩伴。”孙小蝶抬头悄悄扫了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一眼,低头小声告诫好友:“一会儿你别乱说话啊。”
范晴雪一边遣散了昔日的同事们,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掩饰。
勾起绯唇,她把孙小蝶被吹乱的头发往后撩了撩,“你确定只是童年玩伴?”
孙小蝶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咬牙:“对,只是童年玩伴!”
才帮孙小蝶赶走不速之客的严文博一回神,就听到了她对两人关系的明确定位,挑了挑眉,声音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嗯,是啊。我也就只能当当童年玩伴了。”
“行了,你们聊吧,我上楼工作了。”他摘下眼睛揉了揉眉心,又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眼镜后,严文博迈开长腿悠闲地离开,和刚才火速下来保护孙小蝶的迅疾完全相反。
他走后,孙小蝶拽着范晴雪聊了一会儿,听说范晴雪想买麦乳精时,自告奋勇地带着她跑到二楼的柜台上去买了两罐。
“小蝶姐,你上次说要让我去你家喝咖啡,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从魔都回来我放了两天假,我就厚着脸皮跟你讨杯咖啡喝。”范晴雪拎上两罐麦乳精,把从魔都带的小礼物送给孙小蝶,才慢慢开口。
孙小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行,今天下午等我下班,我带你去我家。”
*
街边的月季盛放,时间转眼到了八月中旬,因为红旗日化厂的香皂在魔都打开销路,所以周边有些省市的百货商场也闻讯过来和许厂长签订了一批香皂订单,他们付的定金再加上魔都那边结算过来的销售额,许厂长终于凑够了亏欠工人一个多月的工资钱,于是他大笔一挥,今天发工资!
范晴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马兰做的财务报表,时不时拿出笔圈出不明朗的地方,认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记录。
“不好了,小范主任,车间里有人闹起来了!”一阵焦急的说话声伴着巨大的推门声同时响起,震得范晴雪笔下一顿,钢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
她眼睫微动,猜到了肯定是有工人因为扣除的工资在闹事。平时通报批评一下处分和罚款的内容,很多人听听就过去了,等到发工资时,看到钱数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这才真切地体会到肉疼,又怎么会不闹呢?
扣上钢笔帽,把钢笔别在自己的素格衬衣口袋里,范晴雪笑着点点头:“石凤霞同志,先别慌,具体跟我说一下是哪些人在闹事吧。”
范晴雪起身给石凤霞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边,示意她慢慢说。
石凤霞一路跑过来确实有些口渴,匆忙地灌了两大口水,才气喘吁吁地和她汇报起情况。
香皂车间的安全管理和罚款等事项一直是由唐仁锦负责的,范晴雪只是知道个大概的情况,对那些犯过三次以上错误的工人才特别关注过。
果不其然,事情就是这些人挑起来的。
“小范主任,对不起,我实在是管不住柴新。”石凤霞愧疚地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动着,嘴里发苦。
柴新本来就是个大小姐脾气,有一点事不顺心都不行,再加上她的亲戚是财政部的副部长,石凤霞得罪不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胡闹。结果,现在酿成了大祸。
“小范主任,你快去管管吧,再待下去,咱们车间恐怕要被掀翻了。”
石凤霞急的满头大汗,屁股根本在凳子上坐不下去,她攥紧双手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范晴雪微微一笑,了解清楚具体情况后吩咐石凤霞,“你去找门卫报警,报警的理由就说是有人故意破坏国家财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按照我说的去做。”她的声音温软,却暗含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
范晴雪朝她投去一个“照做”的眼神,然后放下手边的财务报表,站起身走到门口,察觉到她依然傻愣着,扭头看她,“还不快去?”
石凤霞小声应了一下,紧接着跑向日化厂的门卫那里。
还没到香皂车间,范晴雪就被里面传来的几声大喊大叫震的耳朵疼,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缓解一下不适,她才走进车间。
“唐仁锦,今天你要是不把我的工资还给我,明天我就让我舅舅给你撤职!”柴新不依不饶的威胁声响彻整个车间。
“是谁要撤我们唐副主任的职?好大的口气。”
范晴雪轻笑,“他的直属上司是我,我对他的表现挺满意的,为什么要撤职?”她往上拢了拢头发,笑意却不达眼底。
柴新看到范晴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嗓子愈发尖利几分:“范晴雪,是你指使他的对不对?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存心扣光我的工资,我要去告诉舅舅,让他把你们俩一起裁了!”
唐仁锦眉目冷寂,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旁边被柴新推倒的设备,指尖泛出冰冷的光。
范晴雪的视线在几个被人为发泄损坏的小型设备上流连两圈,很好,可以定罪了。
“柴新同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说我是在跟你做对,说实话,要不是你在我面前反复闹,我可能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意思就是像你这种小人,我从来不放在眼里。
范晴雪说完,走到唐仁锦旁边,伸手摸了摸设备摔坏的部分,“一会儿打电话通知设备厂的技术员来检修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继续用。”
唐仁锦沉默着点点头,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竭力克制情绪把衣服绷得紧紧的。
“记下都是谁干的了吗?”
“嗯。”唐仁锦把握在手里揉巴成一团的纸递给范晴雪,凌厉的眼神射向始作俑者——柴新。
柴新被他的目光看的心尖颤了一下,萌生了一些惧意,不过转念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不仅没挣到一分钱,反而还倒欠了厂里30多块钱,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晴雪,只要你们把工资一分不少地还给我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否则,我们不止要罢工,还要把你们的设备全都弄坏,大不了鱼死网破!”柴新是豁出去了,一次不把他们制服,以后估计他们还会无止境地扣工资,那她辛辛苦苦的干活干嘛?赚的都不够扣。
几个受她怂恿的工人连声附和。
她深暗“枪打出头鸟”和“法不责众”的规则,尽可能地拉拢了一批同盟军,原本以为所有被罚款的工人都是自己的天然盟友,没想到嘴皮子快磨破了,一共才找来四五个人跟她一起“反抗压迫”。
“你先考虑考虑这几件设备要赔多少钱吧,”范晴雪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舌尖抵在齿间轻压一下,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柴新的不可理喻,“我已经让人报警了,设备的赔偿款我初步估算一下大概是3000元左右,赔偿金由你们几个人共同承担。”
“什么!?”柴新诧异地尖叫一声,“凭什么让我们赔钱?我们只是不小心推了几下这些设备,谁知道它们那么脆弱的?”
听说范晴雪报了警,柴新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心脏没有节奏地扑棱棱乱跳。
“还要赔钱?这都是柴新怂恿我们的,要不是她,我们不可能跟唐副主任对着干,赔钱也应该是她赔。”
“对,让柴新一个人赔钱。”
范晴雪兴趣盎然地笑着看她们互相推脱,搬出一把凳子坐下,托着下巴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是谁报的警?”石凤霞带着三个公安来到香皂车间门口,其中一个面容严肃的公安开口问道。
起身走到公安们面前,范晴雪有礼貌地点点头,“是我报的警,有人故意破坏国家财产。”她伸手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挨个点了一遍。
国营工厂是属于国家的公共财产,里面的各种设备当然也是,破坏公共财产是犯罪行为。真不知道这个柴新是怎么想的,闹事就闹事,非要破坏机械设备,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她该不会以为她舅舅是财政部副部长,她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