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没等范晴雪她们一桌吃完饭,郑涛深纵个眉头回到国营饭店。

许加连忙迎上前,搓着手声音低怯地向他询问:“郑副市长,怎么样?咱们红旗日化厂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吗?”

郑涛看着眼睛有些没睡好的浮肿和胡子拉碴的许加,心知他确实心系是厂子的未来导致几天几宿没怎么睡好觉,可惜刚才他的老同学已经跟他透底了,省城日化厂十有八·九会在涞阳市建分厂。

临景市红旗日化厂完全被剔除出名单了。

叹息着摇摇头,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揉揉隐痛的眉心,胸口泛上一股莫名的挫败。

郑涛在临景市副市长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主抓生产方面的大小事,不过由于一直没有任何作为,也没做出什么突出的政绩,所以想更进一步简直难如登天。

看着与他同期的官员们慢慢升迁,调到省里工作,他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不好受了。

红旗日化厂在几个厂子里属于问题最大的,其他的国营工厂起码能维持收支平衡,唯独它年年都处于亏损状态,临景市的财政部门一直在抽调钱物弥补它的亏空。

许加为人老实本分,很有责任心,就是能力太差,不善经营,当厂长实在不合格,想撤换下他吧,他又没犯什么明显的错误,师出无名。

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郑涛不再看他,脚步一顿,走到了赵玉珍的桌边。

“赵主任,请小同志们吃饭啊。”

赵玉珍点点头,给他拉开凳子,“郑副市长,忙完了?”

赵玉珍和郑涛在外面一直以职位称呼对方。

郑涛没心情多待,回去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他跟范晴雪和小吕一一打过招呼后,把凳子推回原位后急匆匆地走了。

范晴雪目送郑副市长离开,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满脸黯然的许厂长身上。

托腮沉思片刻,她垂下眼继续吃饭,不多会儿许厂长收拾好失落的心情,让同样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的下属们把满桌的饭菜打包带回家。

这一桌饭菜可没少花钱和票,结果全打了水漂,许厂长肉疼死了,既然领导不吃,他们就带回家吃,绝对不能浪费粮食。

临走前许厂长特意强打起几分精神跑来和郑副市长的爱人赵玉珍打招呼告别,他双眼无神的样子让赵玉珍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厂里的效益不好,对她家老郑的仕途同样或多或少地有些影响,她倒没有怪罪许加的意思,不过是心疼老郑天天睡不好觉没完没了地发愁日化厂的问题。

范晴雪看准时机,借着翻书包找手帕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块透明香皂掉到地上。

香皂正好掉在赵玉珍脚边,她低头捡起来,正要递给范晴雪,突然视线一顿,“这是什么?”

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透明的香皂,所以赵玉珍有些好奇。

“这是香皂啊,我闲着无聊做的。”范晴雪故意说的满不在乎,伸手要接过香皂收起来。

旁边刚要回厂的许力闻言,猛地一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赵玉珍手里的透明香皂,一瞬间脑海里掠过无数想法,激动的不能自持。

“您也知道我姥爷是涞阳市主管香皂生产的,我以前曾经和姥爷学过一些,这个透明的香皂是我无意间研究出来的,只做了一块,您要是喜欢可以送给您。”像是没有察觉出许厂长的热切,范晴雪全程和赵玉珍对视,语气云淡风轻。

赵玉珍呵呵一笑,拿着香皂放在手里把玩,越看越觉得稀奇。

“那个,赵主任,您手上的东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许加紧张地看着赵玉珍,右手抬起又放下,攥紧又松开,嗓音涩涩的。

赵玉珍看了一眼许加,最后眸光落在范晴雪身上,“小范同志,你说呢?”

她的眼里有种看透一切的通达,范晴雪回望着赵玉珍,目光澄澈,梨涡浅浅,“东西已经送给您了,您说行就行,您说不行就不行。”

说完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赵玉珍把香皂往许加手里一搁,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丫头,罢了,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我给你俩引荐一下。”

赵玉珍久在职场上混,平时接触的大多是勾心斗角之辈,对面的饭桌上才提到日化厂产品不丰富的问题,转眼范晴雪就当着许厂长的面不小心掉出一块自制香皂,她看不出来才怪。

不过,如果范晴雪能解决红旗日化厂的难题,确实会给许厂长、给她家老郑提供不少助力,她在中间牵线搭桥,何乐而不为呢。

范晴雪站起身,在赵玉珍的指引下郑重地跟许厂长做了自我介绍,许厂长眉角的褶皱展平,不住点头,等她们吃完饭后立刻邀请赵玉珍和范晴雪到厂里去参观指导。

许厂长的邀请与范晴雪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本她没想过和红旗日化厂有牵扯,私下在黑市卖香皂闷声发大财就好。可是原材料的短缺让她不得不面临一些现实问题,就是如何合理地大规模地去购买原材料而不引起其他人怀疑。

七十年代很多材料必须要有工厂出示的证明才能买到,如果私底下一点点地收集无疑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她空间内的东西有限,总有全部用完的一天,必须早做筹谋。

所以,和日化厂合作势在必行。

她和日化厂合作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曾经不着痕迹地跟何诗曼打探过日化厂的信息和工人情况,一共做了两个计划。

今天等实地考察完日化厂,再决定取用哪个计划。

赵玉珍笑容满面地拎起包,把小吕支回国营百货工作,自己作陪,准备和他们去一趟日化厂。

一路上,许加略显兴奋地追问关于香皂的问题,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厂里有救了,等制出香皂,绝对可以吸引省城日化厂在这办分厂。

范晴雪失笑的摇摇头,刚才她可是听出来省领导的意思了,临景市不会列入考虑,省城大领导中意的是管理完善、生产设施完善、有完整供销渠道的涞阳市日化厂,而不是“三无”的红旗日化厂。

即使红旗日化厂短期内可以做出香皂,也还是跟涞阳市日化厂的差距太大了。

这个许厂长想的太简单了。

而且三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搞得范晴雪都不用费心思考虑如何谈判加码,就已经十拿九稳了。

这个年代的国营企业还没有破产一说,再往后十年,红旗日化厂绝对会是第一个因为亏损而破产的企业。现在要不是有政府扶持,厂里连工人工资恐怕都发不出来。

赵玉珍扶扶额,懒得提醒这个憨憨。

当初日化厂里那么多青年才俊,老厂长怎么就选择让许加接任了呢?

哦,对了,是因为他憨。老厂长说过,许加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大公无私地一心为厂,不会跟别人一样搞贪污营私那套乱七八糟的。

“小范同志,你那种香皂制作成本大概多少?需要的材料复杂吗?可以保证大规模生产吗?”

“每块制作成本大约不到一毛钱 ,需要的材料倒是不复杂,至于能不能大规模生产,我还需要参观一下厂里生产线才能得出结论。”范晴雪客观地回答道。

不是她故意卖关子,生产设备决定了产品的最终质量,设备太过老旧的话做出的产品合格率可能不过半,也就是说剩余的一半都是废品,卖不出价格。

范晴雪注意过红旗日化厂生产的肥皂,不仅有杂质和气泡,味道也不达标,除了本市的国营百货和下属县镇的供销社,估计别的地方都不会从他们那进货去卖。

产品质量差导致销售量低,厂子不受市里重视,导致无法获批购买新的生产线,买不到新设备只能使用旧设备再导致产品质量更不好,销售量更低,恶性循环。

参观过红旗日化厂的生产车间后,范晴雪知道仅靠香皂是解决不了厂子的根本问题的,她头大地看着许厂长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自己和许厂长合作是不是不太明智,她能猜到日化厂的设备可能有些陈旧,可是真的没想到会旧到这种程度啊,这些真的不是报废的设备吗?

许加面对范晴雪复杂的眼神,低头一笑,“这些‘老伙计’在建厂之初就存在了,年头是有点长。不过我年初的时候受邀参观过几家别的日化厂,有的设备还不如咱们这儿呢。”

“哦。”所以呢?

范晴雪一脸冷漠,这种攀比心理可要不得。

“谢教授,有您的信。”研究室门外的士兵面容严肃地推门而入,步幅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右手朝眉目清隽的谢青瑜快速敬了一礼,左手掏出信件递给他,立在他身边静默不语。

谢青瑜才来研究院半个月,就帮助张老教授解决了一个一直困扰他多年的分子反应动力学问题,获得了张老教授的好感,和院长力荐他参与一些贴近核心领域的研究课题。

在研究院立足很简单,只要你展现出真正的令人信服的实力和超群的智商,自然会有人接受你,这是个实力为尊的小社会。

这里是被科学院最高院士特批的一个秘密研究所,完全剔除了那些满脑子斗争妄图夺权的各派系人员,只允许专业的研究人员进入。营造出一个良好的科研环境。

像这样的秘密研究院不少,他们都是国家未来进步的希望。

谢青瑜由于表现突出,上面特别重新为他设立了一个由他负责的研究小组。委派下来的监视人员已经从四个减少到两个。监视与保护并行。

诧异地抬头,谢青瑜放下手里的试剂,摘下手套接过信封,当着士兵的面打开信件仔细看了起来。即使知道他们已经检查过一遍信的内容,他为了自证清白依然要当面打开。

寄信人竟然是倍受敬爱的最高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