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致命的安静。
车厢里从刚才播放着的轻音乐，也被男人摁掉了。
空气当中可以流转的最后一丝元素也被扼杀了。
彻底没有了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豪车的隔音效果太棒，外界的声音，走动，没有什么能传进来，就像是看哑剧一样。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无可逃避，也无处逃避。
郁长洱似乎能听到霍深见的呼吸。
她的脑海里在自动演化。
霍深见呼吸的时候，胸腔的微微起伏。
或者他的手会支撑着好看的下颚，神色淡然，轻飘如云，冷淡如冰。
郁长洱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霍深见的呼吸，交叠在一起。
在这个极度安静的环境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以前，她的呼吸总是那么容易被他带过去。
郁长洱越来越咬着自己的下唇。
她不敢抬头去看后视镜，即使后视镜可以将车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四年的时间，他比从前更让她紧张。
气场也来得更加逼人。
郁长洱紧张得有些胃酸。
她慢吞吞地挪到座位边，想要打开车门。
她必须下车去透透气。
车子里的氧气仿佛都已经被夺走了。
可是车门被锁住了。
她哪也去不了。
这个司机……把他们什么总裁和随便捡来的陌生人一起关在车里……
万一她是坏人呢……不怕他们家总裁被人欺负了吗？
“郁朵朵接电话了！郁朵朵接电话了！”
郁长洱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
是向轩的声音。
他说作为郁长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的来电铃声必须和别人不一样。
非要搞了这么一个来电铃声。
郁长洱太紧张了，手机从包里掏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键，手机像泥鳅一样从她手里滑落，摔倒了车厢内的地毯上。
向轩的声音从里面大大咧咧地传出来。
“朵朵，你在哪里？！朵朵？！
朵朵你没事吧？你要是出事儿我可怎么活呀……”
向轩夸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霍深见那个杀千………”
郁长洱连忙将手机捡回来，但架不住向轩说话的速度太快，“杀千刀”的那前两个字已经出去了。”
剩下一个“刀”字，不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事。”郁长洱捏着手机很小声地说，心虚不自觉地去看反光镜。
反光镜里，暗淡光线下呈现出来的男人，高大英俊，侧着脸，手背撑着下颚，眸色深深地看着窗外。
暗淡的灯光，将他的脸部线条勾勒得愈加深邃立体。
即使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这种压迫感也并能减少丝毫。
他的存在就是让人紧张的一切因素了。
郁长洱的视线顿了顿。
莫名的，她感觉得到，他的神色很复杂。
但却绝对不是开心快乐的那种。
“嘟嘟……”
手机没电即将关机的信号。
“你在哪里，我……”向轩的话说到一半，手机关机了。
真是天不助郁长洱。
手机陷入黑屏。
司机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迟迟不回来。
而霍总什么都不说。
只是静静地坐在后面。
再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情了。
他们的身份调转，她摔下云端，他站上了顶峰，金钱，名利，地位，样样不缺。
而当年是她狠狠地踩着他的尊严，现在却被迫坐在一辆车里，中间只相隔着一排座位而已。
郁长洱呼吸困难得眼睛有点热，有点湿润。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在见面的。
二十分钟之后，司机回来了。
车子重新启动。
郁长洱松了一口气，眼泪被她擦掉。
司机老张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弯起。
他就知道。
“小姑娘，接下来要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呀？”
老张对郁长洱的称呼，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变的亲近起来。
郁长洱道，“九方街。”
“那范围可太大了，具体地址呢？”
郁长洱犹豫。
“小姑娘，我们总裁吩咐了送你回家，大晚上的，总不能把你随便一放，让你自己走回去吧。”
“具体地址呢？”
老张憨厚一笑，“小姑娘，你是怕我知道你的住址，还是怕我们总裁知道了？
放心，我们都不爱坏人。”
这个司机，总觉得不简单。
这是在套她地址吗？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说反而显得她不上台面似的。
“九方街，银河小区。”
“原来在银河小区啊。那是个老小区了。
小区没有门禁，小姑娘是一个人住在那吗？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可有点不安全。”
司机最喜欢开车和人聊天。
但郁长洱以为那是出租车司机。
给霍总裁这样的人开车的，也会这么八卦吗……
“我和爸爸住……”
“哦，和爸爸住，那就没有顾虑了。”
老张呵呵一笑。
送郁长洱回去的路上，车开的特别慢，特别小心。
一个绿灯还有十秒的时候，车子就停下来了，起步却要等到绿灯亮起五秒之后。
这之间不知不觉就多出了许多时间。
原本送郁长洱回家就是绕路的，半个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三刻钟。
可人家正主，霍深见都没说什么，郁长洱更说不上话。
这么一长串的豪车，慢悠悠地驶入了银河这样的老小区，实在很引人注目了。
纳凉的大爷大妈纷纷拍着扇子，远远地站着围观。
“哟，这车，一看就贵！”
“可不嘛，还这么一长串。”
老张打开大灯，顿时将面前的建筑照得让人睁不开眼。
“小姑娘，回去吧。”
车门自动打开，车门外的凉意让郁长洱精神一震。
“谢我做什么，要谢谢我们总裁。
老张只是个开车的。”
这个司机老张看着脸圆圆的，眼睛也分外和气，说出来的话句句把人往梁山上逼。
“谢谢……霍总裁。”
蜜桃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像是逃跑一样立刻下了车。
下车的时候腿一软，膝盖磕在了地上。
好在拉住了门把手，不然磕得更严重。
她都不知道自己害怕成这样。
身体更加诚实。
老张立刻抬眼去看后视镜里的反应。
男人原本靠在背垫上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前倾。
动作敏捷得如猎豹一般。
他就知道。
郁长洱不敢做停留，忍着腿上的伤，快步往前走。
那通亮的大灯就在那边照着。
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郁长洱几次回头挥手，车子都没有离开，就这么给她照着。
直到黑暗中奔出来一个年轻人，直接搂住了郁长洱的肩膀，不知道在大声说什么。
霍深见收回视线，清润的嗓音有着疲惫。
“走吧。”
“是，少爷。”
大灯重新调成近景灯，一辆辆车子倒退出去。
小区重新恢复了安静。
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纷纷退去。
灯光熄灭，路上又只剩下了媲美暗淡月光的节能灯的亮度。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起抽离了一样。
“要死了朵朵，你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会和霍深见纠缠在一起？！”
“对了，那些车，是霍深见吧？不是别的有钱人吧？
向轩跳脚，手一勾郁长洱的脖子，郁长洱忍不住轻轻呼痛。
“嘶……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们长大了，你别总勾我脖子。”
“他打你啦？！你怎么受伤了！”
“回去再说……”
**
老张时不时地瞥着后视镜。
霍深见闭着眼睛，双手抱胸，靠在座位上。
好看的薄唇轻启，清润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无奈。
“张叔。”
老张也不小笑了，声音小心又慈祥。
“我在呢少爷。”
“开车看路。”
“是，少爷。”
老张是霍家的老人了。
霍深见小时候去上学，就是他负责的接送，一直到初中毕业。
霍深见在霍老爷子的坚持下，进入了非贵族学校。
霍深见在帝都站稳之后，就把老张等一众从前霍家的老人接来了帝都。
是以老张和霍深见的情分，和别的下属是不一样的。
老张从一开始就坐在车子里。
当他看见自己最讨厌异性接触的少爷面无表情却小心翼翼地抱回来一个女孩子后，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孩儿不一样。
和郁萱小姐，玉蓝齐小姐都不一样。
少爷从来不会和她们有肢体接触的。
接下来，他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仔细地观察了那个女孩儿说话的时候，少爷的反应。
他知道少爷在听那个女孩儿说话。
不想让她知道的，坐在黑暗的车厢里，默默地听。
张叔看得心疼。
他们家少爷啊，天之骄子，即使是曾经霍家的倾颓也没能将他打败的少爷，什么时候需要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这么掩盖自己的情绪。
尤其是韩洁说几天有很多年轻有为的单身年轻人时，少爷出言打断。
张叔就有了三成的把握。
接下来少爷的一系列反应，两人都刻意地避开对方的视线的样子。
张叔几乎能知道那个女孩儿的身份了。
不是什么于小姐吧……
是郁小姐才对吧？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给少爷定下的那门，和郁家的婚约。
少爷曾经的未婚妻，郁长洱郁小姐。
不会有错的。
虽然老张叔不知道当初少爷为什么去住在郁家，又为什么骤然离开。
他只知道少爷因为这件事情，十分伤情。
车载电话响了。
“少爷，是梁总。”
“接吧。”
“深哥，还在车上呢？”
梁总监，就是梁鹏。
当年冲动跳脱的梁鹏，如今已经成长成郁深集团的董事，财务部总监，手握整个集团的经济大权。
是霍深见最得力的大将之一。
“郁萱那个小丫头给我打电话告状了，说你又给她吃挂了。
这小丫头也是的，明显看得出你不喜欢她，最多只当她是妹妹，这么多年就是不放弃。
你说说，真是执着，就是喜欢你。
我看了都感动。
如果谁能不放弃追我这么多年，说不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看似是在埋怨郁萱的话，但其实是在帮她说话。
梁鹏本人对郁萱那个娇气的小姐并没有好感，但他愿意为每一位积极追求霍深见的女孩子提供无偿帮助。
只要她们谁能成功拿下霍深见。
“张叔，挂电话。”
“是……”
“哎深哥！深哥！你别别别别呀，我以后不帮她们说话了还不行吗？
别生我气深哥，你知道的，我是为你好呀。”
霍深见自然知道梁鹏是好意，否则半个字都不会让他说下去的。
电话里，梁鹏的声音收起嬉笑，变得低落而正经。
“深哥，做兄弟的担心你。
这么多年，那么多出身好，能力好，对你一心一意的美女追求你，包括到现在都在坚持的人。
可你的呢，就是谁都不要，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一样。
你说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和尚都比你放肆一点。
外界说你事业成功，天之骄子。我看却觉得，你是让工作填满你全部的生活，才能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你要拼，我们这群人，除了全力支持你，也不能做什么。
可是如今咱们郁深集团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你自己了？”
梁鹏的声音停了停。
似乎在努力地组织措辞。
“按理来说，这些话轮不到我这个做弟弟的来说。
可你，你不能……永远这个样子吧。
现在咱们还年轻，可你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说实话，现在我们这群兄弟也看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女人，漂亮成天仙你都不看一眼。
温柔的，可爱的，哪一款你都不喜欢。
深哥你说实话，你不会……不会还没忘了那个王八蛋吧？”
王八蛋，代指郁长洱。
向轩如果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这段话特别熟悉。
跟他劝郁长洱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张叔默默开车。
梁总要是知道，少爷刚刚送了郁长洱小姐回家，估计要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梁鹏是当年和霍深见一起，亲耳听见那些话的人，他是所有人中，对郁长洱最反感的人。
也因为这样，是所有人中，除了霍深见，成长最快的。
“深哥，你说实话，我们郁深集团的郁，到底是郁长洱的郁，还是郁萱她爸的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