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旺德死的蹊跷,是该验一验。不过已过了一月左右,尸首早已下葬了,鹤清还能验出什么吗?”
“说不好,得先看看才知道。”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等良辰春宵,正是掘人坟墓的好时候。
谢云骁提着一盏灯走在山间小径上,在前面探路:“当心。”
柳鹤清裹着一件大红色的雪披,整张脸都隐在兜帽中,顶着迎面吹来的山风向山上行进。夜风彻骨寒凉,时不时钻进衣帽里,她便禁不住地咳了几声。
她大病未愈,倒是常常咳嗽,自己本不甚在意。一抬头,却见谢云骁已几步折返回来了,将自己脖子上的貂领一把扯下,不由分说地围到她脖子上。
柳鹤清的脸本来就只有巴掌大,被他这样一裹,便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毛领外面,呆愣愣地眨了又眨。
谢云骁险些没给她气笑了:“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小鹤,怎么像个呆头鹅似的?”
伸指在她额上狠狠戳了戳:“出门前,小鱼儿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多穿些,连暖手炉都给你备了两三个,你怎么就一点都没听进耳朵里!”
柳鹤清无辜道:“臣与殿下是来掘坟的,穿太多怎么方便。”
谢云骁皱起眉:“挖坟的事我来干就成了,你待会在一边坐着,要什么方便。”
“那怎么成?本来劳烦殿下陪我来做这种事,就已是罪过了。”柳鹤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原打算一个人来看看就成了的……”
谢云骁最不乐意听她跟自己说“不必麻烦”之类的话,言下之意好像是自己非要死皮赖脸跟着她似的。
没甚好气地抓过她的手臂,提着灯牵着她往上走,一边凶恶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把你扛上去了。”
柳鹤清:“……”
两人来到一处风水上佳的山洼,果然看见孙旺德的新坟就在此处。坟茔被整饬得很是气派,可见财大气粗。
“卫戎打听过了,这个孙旺德原是北方人,但是来到洪州之后迅速发了家,在本地置了不少田产房地。如今他死了,他的家眷还在洪州,生活的相当富裕,似乎没有返乡的打算,所以他也就在本地下葬了。”
谢云骁很快将孙旺德的棺材挖了出来,他跳下坑去,又将柳鹤清也托了下来。他运劲在棺盖上一拍,那棺盖便砰得一声翻了个个儿,打开来了。
一股腐朽的尸臭眨眼间散发开来,尘土飞扬。谢云骁一挥披风,将自己与柳鹤清都头罩住,挡住了弥漫的尘土。
“可真够难闻的。”谢云骁不悦地皱了皱眉。
柳鹤清却不甚在意,取出一张绢帕遮住口鼻,随即便打开随身带着的验尸工具袋。
她带上羊肠手套,先后检查了孙旺德的躯干四肢,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既是头疼……”她喃喃道,“……殿下,臣请准开颅验尸。”
谢云骁也捂着鼻子蹲下来:“你怀疑问题出在他脑子里?”
“嗯。”柳鹤清点点头。
“那就开!”谢云骁挽起袖子,“要不要我帮……”
他一句“帮你”还未出口,柳鹤清已经将一个长钉比在尸体太阳穴左右的位置,一锤子敲了下去。
“咔”得一声脆响,长钉半数没入,直接钉穿了孙旺德的头骨。
不知为何,谢云骁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都跟着一疼:“……”
不愧是将来被人称为玉面阎王的冷血帝师,这大半夜的深山老林死人坟,说给人开瓢就给人开瓢……真不是一般生猛啊。
再看这手劲儿……谢云骁忽然一阵肉疼。
他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死在这家伙手里,尸都不知道谁收的呢。
按理说跌落悬崖粉身碎骨就已经够凄惨的,这家伙应该不至于缺德到叫人把尸体再捡回来,当街鞭尸,城门口暴晒三日吧。
这家伙平素一副清冷禁欲、得道成仙的模样,不会背地里有什么开人颅骨的变态癖好吧?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细想天灵盖儿都凉飕飕的。
谢云骁后退了些,看着柳鹤清将孙旺头颅上的腐肉刮净,又将凿碎的颅骨掀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月色映照下,孙旺德被掀开的脑壳里爬了许多细长的活物,似蚯蚓一般密密麻麻,还在不停蠕动。
谢云骁吃了一惊,恶心道:“怎么这么多蚯蚓?”
柳鹤清拿镊子夹住一只,就着月光仔细地瞧了瞧,微微蹙眉:“这不是蚯蚓,是钩盲蛇。蚯蚓身上不会有细小的鳞片。”
“这种蛇又叫入耳蛇、人耳蛇,与寻常蛇类相比小的可怜,最长不过几寸,比成人的小指还要细上很多。”
谢云骁将灯火靠近去看,不禁面色一变。只见孙旺德的脑袋里,密密麻麻的小蛇缠作一团,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条,摩擦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轻响。
“这就是那个老长工说的,尸体里发出的奇异声响。”谢云骁若有所思道,“想必是当时仵作检查尸体时不敢损毁尸体,是以没有开颅验尸,所以官府的那些人根本就没弄清孙旺德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这可真是奇了,他莫不是真的被蛇咬死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知怎的,柳鹤清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渺远起来,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尸体,心却又像是已经落到了其他地方。
“鹤清,鹤清?”谢云骁碰了碰柳鹤清的手,只觉得她双手僵硬冰凉,不由得道,“哪里不舒服么?”
柳鹤清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哦,没、没事。”
“可凶手到底是如何将小蛇放到他的脑子里去的,难不成他真有驱使虫蛇的本事?”
“活蛇不易安置,但蛇卵却方便的很。”柳鹤清道 ,“钩盲蛇卵很小,只要事先将钩盲蛇的卵放到死者的体内,例如耳道之中,蛇卵就会在人体内慢慢孵化。如果再在人耳深处涂抹一些用蛇衔草炼制的诱蛇剂,小蛇孵化之后就不会爬出体外,而会被药气吸引,不断向耳道内爬动,饮人血食人肉。所以孙旺德自打初春开始,就一直说头隐隐作痛,应当就是被蛇咬的。”
谢云骁久经沙场,也算是见过世面。虽也见过不少惨死的案例,但这种被蛇钻进脑子里活活咬死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尸体勘验完毕,孙旺德的死因也差不多清楚了。两人将坟墓恢复成原来模样,又趁夜下了山。
翌日,谢云骁令钱豹找来孙旺德府上的管事。
据那管家交代,去年年末时候,孙府确实买了一个擅长正骨、采耳的瘸腿奴隶,用来服侍孙家父子和孙府一应女眷。
只是那奴隶在孙旺德死前半个月就不见了踪影,府里人都以为他私自逃跑了。因为不值几个钱,当时孙府派人出去找了找,没有找到,也就作罢了。
如此一来,杀人手法得到了证实,蛇卵如何被安置进孙旺德体内也有了解释,可杀人凶手的线却还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