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夜渐入尾声,整座城市开始安静了下来,可碧海明珠里的德善老人活动中心里却灯火通明。
城市另一边,在某家有辆红色敞篷车停在外头的“声色酒吧”里,声与色才开始进入到高潮。
初南百无聊赖地喝完了一杯威士忌加冰,敲敲吧台,一名扎着小辫的酒保立马踱过来:“还要来杯一样的吗,姐?”
“嗯。”她目光仍停在手机的游戏界面上,不一会儿,又敲动手指,拿下了一颗人头。
没劲。
初南将手机扔到桌上。
酒保正好将第二杯酒送过来,加了冰的威士忌,剔透的色泽在灯光下泛过精巧剔透的光。
初南垂眸看着那杯酒,半晌,不动声色地打开酒杯下垫着的纸条。
瞅了一眼后,纸条又被不动声色地塞进了手拿包里。
“瞧那娘们,借着纸条和酒保约炮呢,我说她怎么一个人在那坐半天!”
“长得还行啊。”
“还行?这水平就只是‘还行’?你他妈眼睛长到天上了吧!”
满嘴垃圾话的油腻男往同伴脑袋上盖了一巴掌,一口闷光杯中酒,从角落里走出来。不一会,就黏黏腻腻地坐到了初南旁边。
油腻男有一双猥琐的三角眼,目光不断探向初南被裹在貂皮外套下的好身材。
可初南没理他,只自顾盯着游戏界面。
游戏上的幸存者只剩下两个,厮杀逐渐剧烈,她涣散的注意力也终于集中了一点,全盯在了风声鹤唳的游戏中。
于是没看到,自己的酒杯被一旁的油腻男拿了过去,也没看到……油腻男悄悄往杯子里扔进了什么东西。
游戏界面极安静,她看着游戏界面,身旁的男人看着她。
又缩圈了!
突地,另一名玩家试探性地扔了颗炸弹,pong!游戏里的初南跳起来,擒着把M416突突突一阵横扫——
游戏结束。
“厉害啊,这么快就吃鸡了?”隔壁的油腻男人同时凑过来,笑嘻嘻地赖到她旁边,“一起玩一局怎么样?”
初南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沉默地端过那杯威士忌。
猥琐男目光里带着浓烈的希冀,紧紧盯着那杯被加了料的东西。
酒杯一路移动,稳稳地被移到女人红唇边,稳稳地下倾……
然后,停住。
酒杯立在女人诱人的红唇前。
初南抬起眼,似有若无地冲他笑了下:“请你喝一杯如何?”
“啊?”
杯子突然挪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油腻男只觉得下巴一痛,这女人竟然一只手就强行扳开了他下巴,将那杯加了料的威士忌往他嘴里灌下去!
一整杯,灌下去!
“呜——”油腻男死命挣扎,可他妈他这女人怎么回事?力气大得就跟猛鬼上身似的,怎么也挣不开。
女人的力道大得惊人,箍着他双颊的力道又重又狠。
油腻男的同伙人发现了不对劲,一下子全往吧台上奔来。可正给人灌着酒的初南头也没回,就将身后的凳子往吧台下一踹!
砰!凳子直挺挺地横到了那群赶上来的人面前。
初南转过脸,众人只看到那张冷漠的脸上绽出了和高傲气质截然不同的狠戾,那手还强硬地往油腻男嘴里灌着酒,可脸上的狠戾却刺破空气直直地射入一众人的眼睛底。
就像是有什么戾气积攒在她胸口,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会废了我们的,这女人真会废了我们的!
——所有人脑袋里同一时间冒出这几个念头,几双脚就跟生了根似地原地不动。
直到一杯威士忌全灌进了油腻男肚子里,初南才终于松手。
刹那间,脸上的狠戾一扫而空,她将酒杯重新搁回到吧台上,优雅地揉了揉手腕。
又是那个高冷慵懒的美人儿了。
美人从手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钱:“小费。”
“诶~”刚刚眼瞎得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的酒保欢天喜地地迎上来,“谢谢姐!”
被灌了整杯下料威士忌的男人缓缓地瘫到了吧台上。
初南直起身,踏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酒吧。
下过雨的夜里有些凉,走出酒吧时,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一辆车子开过来,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停到她跟前,正是初南今夜开的那辆红色敞篷车。
只不过此时司机换成了另一个女人——张二兮脑袋上还戴着顶金灿灿的假发,那是她和初南原本约好的造型。
两闺密说好了今晚要在酒会上COS《盖茨比》里的黛西,可惜这厢她造型做好了,那厢初南却干脆利落地放了她鸽子。
不过二兮也不恼,倒是对后方的酒吧十分感兴趣:“难得啊,咱小南姐竟然能光顾这地方,说吧,又接到什么有趣的CASE了?”
张二兮对她的生活太熟悉,一个猜一个准。
初南整个人陷入真皮副驾座里:“‘辉宏’家的千金,知道吗?”
身后的酒吧和这城市璀璨的夜一同从窗外掠过,像无从捕捉的刀光剑影。
又冰冷,又迷离。
二兮:“知道啊,怎么?”
“那傻子前阵子在这间酒吧里喝多了,被人带去开了房,结果开房对象把整个过程全拍下来了,以公开视频作威胁,敲诈了她几次。”
“卧槽,贱人啊!”二兮手一抖,差点没把前边的红灯闯过去,“所以呢?她找你帮忙了?”
“嗯,让我把视频找回来,顺便将人送进局子里。”
“那现在怎么样?找到那贱人没?”
初南将手机递到二兮面前。
车子正好停到了红灯前,二兮接过她的手机,就见手机地图上多出了一个移动着的红点。
到底是和初南混久了的,二兮一下就看出了这是个跟踪定位仪:“所以你今晚到酒吧去,就是为了把跟踪器放到那王八蛋身上?”
“嗯。”
方才被酒保垫在第二杯威士忌加冰下的纸条,打开时可看到两个数字:5,3。
五号桌,左起第三个,正是方才那黏黏腻腻坐到她隔壁的油腻男,也是初南今晚的目标。
而趁着扳开那狗东西的下巴给他灌酒的档子口,初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微型跟踪器塞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不多时,手机里定位的红点在一个住宅区停下。城市另一边,不知是被药物还是被酒精摧残得神志不清的油腻男正被一名圆脸的“代驾”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进小区里。
几分钟后,初南的手机铃响起,将油腻男安送到家的“代驾”在电话里说:“小南姐,客户要的视频已经找到了,猜猜我还在这混蛋家里发现了什么?”
初南:“什么?”
“大/麻!迷药!还有十几个女生被迷/奸的小视频!艹!”圆脸代驾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萌妹子,黑长直,齐刘海,可骂起人来一点也不输给二兮,“臭傻逼肯定是用这堆东西来给妹子们下药,然后再把人带回家乱来!小南姐,我现在是……”
“把客户要的视频带走,然后打电话给你小芊姐报警。”初南道。
二兮在边上听得义愤填膺,可小南姐那张精致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吸/毒/藏/药,传播黄色视频,勒索敲诈,这回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好嘞!”圆脸妹子欢快地挂了电话。
二兮已经把车开到了自家别墅前,初南在车里又等了一会儿,十几分钟后,手机里传进了一张派出所民警进门抓人的照片。
她看也没看,直接将照片传到另一个微信上。
同时附上一句:【妥了。】
半分钟后,手机一震,有短信进来——
【您尾号0001的储蓄卡X月X号X时X分收入人民币500000元。】
她收起手机,下了车后,倚在车前,点了根烟。
包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全是辉宏家的千金发来的,所说的不外乎是报酬汇过来了、感谢她云云。
这人间的惨剧数不胜数,每天一睁眼,世界上又能新添上几桩性质雷同的悲剧。太阳底下无新事,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日益熟稔地游弋于其间,直到有一天,直到今天——
有事发生在她家里。
一根烟抽完,初南的手机正好响起来。
二兮已经在别墅里喊她了:“我南,快进来啊!你今晚和我睡一间吧,客房的床我懒得再铺了……”
她应了声好,拿出手机时,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
那是她的大舅妈。
初南面无表情地接起,耳膜里迎进了舅妈热情的声音:“小南啊,你二舅他们都来了,大伙儿刚一块去的市局。你今晚要不也到舅舅家来住吧?明早大家一起到警局里再走一趟,看看你外婆那事……”
“不用了,”初南的声音有礼而冷淡,“我今晚住在朋友家,离您那就三分钟路程。”
“可……”
“放心吧,明早七点我会准时在楼下接你们的,大家在楼下碰头就好。”她挂了电话。
***
第二天早上,原本还算空旷的刑侦楼挤满了愁苦的面容。这些家属昨晚都被叫来问过话了,有些是今天一早又赶来探听案件进展的,有些是昨晚压根就没回去,就在市局外窝着等消息。
纪延大步穿过走廊,和几名家属谈过话后,便火速赶往会议室。
此人脸酷且体型高大,平日里要不说话,浑身就散发着某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更别提现在还被一大堆破事直往天灵盖上砸——
纪队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三舍,除了刑侦一队那几个正伸长脖子等着开会的队员。
“头,”他一踏进会议室,昨天打电话向他汇报郭大丁失踪消息的老蔡就速速把一沓资料递上来,“痕检那边结果出来了,就昨晚带回来的那袋子风湿膏。”
纪延没接:“什么情况?直接说。”
“和你昨天的判断基本一致:外头的红色塑料袋在雨中泡了太久,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不过痕检那边在其中一片风湿膏上发现了一枚指纹,正是郭大丁的!”
果然。
昨晚大伙儿忙活到半夜,确定目前失踪的老人一共有六人,其中最奇怪也留下了最多破绽的,就是那郭大丁。
“行,先开会。”纪延将报告收起,匆匆走进会议室。
早上八点零五分,侦刑一队的核心人物全集中在这里:郝美人,凶脸柯,老蔡,还有今年才刚调过来的小年轻李演。
纪延走到会议室的讲台后,将一个U盘插进电脑里。
“我简单说一下情况:到目前为止,连同昨晚刚刚确认的王佳,失踪老人的人数达到了六位。”纪延指着身后的PPT。
PPT上陈列着几张照,第一张是昨晚初南向他展示的“南音小组集体照”。随后PPT一翻,屏幕上出现了几名失踪老人最后一次出现于人前的场景。
“本月12号,也就是前天,郭家村的陈桂花、屏南区的李秀玉、屏南区的张梅春,三人相继失踪;13号上午,在郭家村和村民一起寻找陈桂花的陈翠竹也失踪了;13号下午,原本在德善老人活动中心等着和儿子一块回家的郭大丁,就在儿子和德善中心保安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说到这,纪延点下遥控笔的按键,PPT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红圈,圈住了照片里的郭大丁:“郭大丁的失踪情况和其他老人都不相同,目前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郭大丁很可能是主动失踪的。且鉴于在郭家村捡到的那几片风湿膏片,很有可能,陈翠竹的失踪也和郭大丁有关。”
纪延站在会议室的讲台上,高大的身躯微微下俯。质地良好的黑色毛衣裹着他遒劲的体魄,微微下俯时,压力便不动声色地传到了在座每个人肩上:“至于最后一位,被德善老人活动中心聘过去教声乐的王佳老师,她在十天前就没有了音讯。老柯昨晚联系上了王佳的儿女,得到一个关键讯息。”
PPT再一翻,屏幕上呈现出最后一张独照——因为警方目前还没能确定王老师失踪的具体时间,所以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张王老师的生活照。
“王佳的儿子说,她在两年前曾经被检查出脑癌,按理现在要么该在家中静养,要么该在医院里做检查。可昨晚我们抵达王佳住处时,却发现那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呆过了,儿女们也都没发现她失踪。”
“那医院呢?有没有可能是住院去了?”郝美人问。
“她今年情况还算稳定,基本没怎么住过院,不过具体情况晚点还得去和医生谈谈。”
纪延说着,面色渐渐严峻了起来:“到目前为止,距离第一位老人失踪已经接近48小时,可没有任何家属接到勒索或是求助的电话。48小时对于任何失踪案来说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时间点,所以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六名老人,明白?”
“明白!”
纪延直起身:“散会。”
会议室里的同事鱼贯走出,余下纪延仍站在讲台上,将PPT翻回到前一页。
那上头是五名老人在失踪前留下的最后的影像。
纪延正对着PPT屏幕,背靠在讲台的桌沿上,双手抱胸,专注地看着那五名老人。
从会议室门口看进去,他高大的身躯与会议室孤高的讲台融为了一体,因为站得近,纪延看着屏幕时略微抬头,PPT上的光淡淡地落到了他脸上,勾勒出男人深邃的眉眼。
他的下颌处有利落而流畅的线条,初南记得很久很久前,这人的下颌似乎比现在还要单薄锋利上一些,每每生气,腮边就能勾出硬挺的一条线,脾气又臭又硬的样子。
可很多年之后,少年颀高的身躯被时光打磨出了另一种坚实的质感,在安静的空间里抱着胸时,就像丛林中蓄势待发的黑豹,沉着,稳健,却蓄满了力量。
会议室门口传来了道满意的喟叹,纪延敏锐地回过头,就看到此时不该出现在刑侦办公室的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