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城,路上行人并不太多。反倒是年味儿,比北方的大城市要浓厚许多。到处都能看到红灯笼高高挂起来,春联和窗花也贴得到处都是。
路边的商店春节期间大半都歇业回家了,只有少有的几家餐馆还接待顾客。跟焖锅店隔街相望的是一家夜店,好多年轻人穿着时髦的衣服进进出出。
苏清圆很少晚上出门,十点以后就根本没有过。她望着对面夜店生意红火,不禁感慨了一句:“啊,我不仅是头一次逃课出来,而且是第一次,这么晚还在街上晃悠。如果妈妈知道的话,一定担心死了。”
陆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有几个染了黄头发的小混混聚在一块抽烟,一人手里还拿着个酒瓶子。他眸色沉了沉,问她:“害怕了?”
“没有。”苏清圆收回目光,甜甜冲他笑:“还挺刺激的。”
陆辽一愣,有种罪恶感冲上心头。
他没想到她这样的好孩子,心里也住着个小恶魔,居然还觉得刺激。
但是夜店什么的,也太不适合她了,会把她带坏的。
他看了看路标,忽然想到有个地方离这里特别近。他说:“还有更刺激的,去吗?”
苏清圆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呀?”
陆辽被她可爱的样子萌到了。他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晚上九点半老地方见,我带你去。”
跟他出门,苏清圆不害怕,反而满心都是好奇。她点点头:“就这样定了呀。明天白天,我争取多写几道题。”
陆辽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看来是他多虑了,她满心都是做题,肯定不会被带坏的。
服务员把焖锅端上来,放到桌子中间的电磁炉上,加上锅底调料,用木质的铲子翻搅。
电磁炉热得很快,没过多会儿,就有牛肉的香味儿窜出来了。
苏清圆满脸期待地看着锅子里的食物,开心地拆开餐具。
菜焖熟了,她不跟他客气,直接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蔬菜汁沁进了肉里,肉质又嫩又软,她快融化了:“啊——太好吃了!”
陆辽嘴角都是笑意,看着她吃,自己不动筷子。
苏清圆一边嚼着东西,一边捂着嘴巴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他说:“你先吃。”
苏清圆想起那天吃冰激凌蛋糕,他也说,等你吃完了,剩下的我都能吃掉。
她把筷子撂下:“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陆辽心头一软——她这是把治他的法子一个一个全掌握了啊。良久,他拿起筷子,也把她的筷子递回给她手里:“那行,一块吃。”
苏清圆看着他夹了一块娃娃菜扔进嘴里。
她想,他是不是因为收入微薄的缘故,不舍得吃肉,要把肉都留给她呀?
她抿抿唇,夹起一块肉要往他碗里送。可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她又想起这筷子是她用过的,这样不卫生。她的右手拐了个弯儿,想把肉放回自己碗里。
手还没收回来,忽然被他的左手握住。
他笑着看她:“怎么不给我夹了?”
苏清圆有点窘迫:“我用过了。我再要一双筷子,再给你夹。”
他没说话,握着她的小手,把那块肉送到自己嘴边,然后轻轻把肉咬走,一点都没碰到她的筷子尖。
“你用过的夹着才好吃。”他眯起眼睛打趣她:“别给我夹肉了,有不爱吃的再给我。”
她手背似乎还留有他手心的温度,比焖锅里的肉还暖。他的手糙糙的,有好多茧子,却意外地带给人安全感。
苏清圆垂眸,心里有暖流翻涌。
这顿饭她吃了好多肉,回去的时候心满意足的。
到酒店外的小路,他停下脚步,朝她扬扬下巴:“你先上去,我等下一趟电梯再走。”
苏清圆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转身要进去。
走了没两步,她又转过身来,小声说:“明天晚上……”
陆辽心里紧了紧。不等她说完,他说:“不想出来也没事儿,有变化给我发个微信就行。”
这男人明明脾气很爆,又粗又野的,可苏清圆却在他身上嗅到了小心翼翼的气息。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说:“小哥哥,明天晚上不见不散啊。”
她太害羞了,说完也顾不上看他的反应,转身拔腿就跑。留下陆辽一个人愣怔怔站在路灯底下,半天回不过神来。
良久,他重重挥起拳头,砸在路灯上。
挺疼,看来不是做梦呢。
苏清圆一路小跑上了电梯,轻手轻脚地进门,苗婧已经睡着了。她心里满满的,不知道有什么情绪在流淌,刷牙时都扬着唇角。
临睡前,她也不知想起什么,跑到窗户旁边,把窗帘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她和苗婧的房间正朝向酒店的正门。她朝下看了一眼,发现那男人还站在那,根本没回去。
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小哥哥,还站在那干嘛,快回去睡觉啦!】
她远远看见窗外的小人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抬起头,望向她房间的方向。苏清圆一怔,赶紧放下窗帘。
过不久,那边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楼下?】
苏清圆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
她都不知道大晚上的,她朝窗外看什么。
这时,又来了条微信:【这么想看我啊?】
苏清圆羞愤得想把手机顺窗户扔出去。
过了好久,她默默又给他发了一条:【我睡觉了!不理你啦!】
很快,那边回:【苏清圆,接电话。】
苏清圆一愣:接什么电话?婧婧已经睡觉了啊!可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起了来电界面。
她再出门已经来不及了,最后慌慌张张地还是按下接通。
男人低沉的声线从听筒传来:“室友睡了吧?你不用说话,听我说。”
苏清圆有点紧张,用力地握着手机。
他说:“晚安。”
声音有点沙哑,性感浓厚得如这流淌的夜色。
苏清圆躺在床上,有点失眠。
第二天一早,陆辽神清气爽地起来,照常坐在会议室一进门的地方,盯早自习签到。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长腿伸出去好远,前前后后地看着那张考勤表,目光最终停留在“苏清圆”这三个字上。
她的签名秀气又工整,跟她的人一样。
早自习八点钟开始,七点半,陈子尧第一个踏进教室。
她看了看陆辽,心里又是一阵小鹿乱撞。她拿起桌上的笔,故意放慢速度,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到他面前:“刘老师。”
陆辽睨了她一眼:“嗯?”
短促的音节,上扬的语调,听在陈子尧耳朵里,就只剩下撩。陈子尧咬了咬唇,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我给您的信,您看到了吗?”
陆辽本来不想追究这件事,但她厚着脸皮自己送上门,他就不想跟她客气了。
他勾了勾唇角,说:“看见了。”
陈子尧心头一喜:“那您为什么不给个回信啊?老让人家等着,怪着急的。”
陆辽避而不答,反而端正坐姿,敛容正色,问她:“你想认识我”
陈子尧觉得机会来了,立马点头:“当然了。”
“呵。”陆辽轻哼一声,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不过一封信,连送都不敢自己送,你不想好好学习,还要连累其他的同学,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想认识认识?”
陈子尧一怔,才发现事情的走向好像不太对。
她连忙摆摆手:“刘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再干这种无聊的事儿,我就直接把信送你班主任手里去,顺便全校张贴一下,让你的老师同学们都瞻仰瞻仰你的文采。”陆辽冷笑,浑身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气息:“我倒要让你好好认识认识我。”
在陈子尧心里,这位刘老师又有男子气概,又很有办法,能把班里的男生治得服服帖帖的,应该是个情商特别高的人。她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这么直白地凶她,甚至是……羞辱。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下来了,捂着嘴巴就往门外跑。
这个时候,苏清圆、王莹跟苗婧也刚刚下电梯往会议室走,跟陈子尧撞了个正着。
仨人看见陈子尧眼圈红红的,满脸都是眼泪儿,全关切地停下脚步。
王莹是她室友,赶紧递了几张纸上去:“子尧,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
苗婧也围在一旁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清圆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绕过三个人进了屋。而那位“刘老师”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坐在签到的位置上转笔玩儿。
苏清圆看了看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在签到单上签好名字,就打算回自己位置上去。
陆辽一伸手,抓住她小书包的带子:“小同学,麻烦你件事儿。”
苏清圆有些诧异:“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儿呢,你怎么拜托起我来了。”
他眼底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盈着笑意:“以后再有人送什么情书,你直接替我扔了,别又一憋憋一天,连饭都吃不下。”
苏清圆撇撇嘴:“哪还有人敢给你送情书啊……”
“那谁说得准啊。”陆辽长舒了口气:“苏清圆,你怎么就不跟个风呢?”
最后这句话,他大有感慨的意味,眼睛里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没等苏清圆说话,王莹和苗婧也进屋了。
“诶,先把名字签上。”
“陈子尧到底怎么回事啊?问她什么也不说。”
“一会儿我再去厕所看看她。”
苏清圆不再跟陆辽说话,侧身给她们俩让出签到的位置,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跟风……
他希望她跟风做什么?给他写情书吗?
还是……喜欢他?
苏清圆没来由地想起他昨晚站在她窗外,跟她说晚安。她好窘,把头埋在臂窝里。
一天的集训很快结束,下了晚自习,苏清圆把书包放回房间里,等到九点二十五,换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跟苗婧打了个招呼,出门下大厅找他。
陆辽九点十分就到了。一想到要见她,晚饭都能多吃半碗。
九点二十八,她迈着小步从酒店电梯间走出来。她穿了一件格子长裙,罩了件米色针织衫,栗色长发柔柔地垂下,发梢卷起俏皮的弧度,整个人看着纤瘦又窈窕。
陆辽冷厉的目光温柔了些:“穿暖和了?”
她点点头:“嗯,我们去哪?”
“这离拉练场很近。”陆辽扬起唇角:“走,带你去看看。”
“拉练?”她有些不解地歪头:“跟部队有关系?我们进得去吗?”
陆辽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她来到一辆喷涂着拉风图案的赛车旁,伸手以指纹解锁,替她拉开车门:“上去吧。”
苏清圆隐隐明白了:是赛车拉练啊!
这辆车应该是经过改装的职业赛车,引擎一轰,就发出很大声响,引来街上不少人侧目。然而在市区,他却开得很稳,一点赛车的架子都没有。开了十几分钟路,车子缓缓驶入一片经改造过的越野赛场。
大门口有个年轻的男人守门。看到他的车子,男人开启大门,朝他一挥手,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
陆辽架势着车子,轻车熟路来到起点,轮胎刚刚好压在线上。
苏清圆好奇地望向车外——T市是南方的小城,九点之后,离开市中心,街景便显得安逸萧条。然而这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越野跑道崎岖不平,蜿蜒着延伸到远方。
这时,陆辽忽然靠近,结实的胸膛几乎擦着她的身子压了过来。
苏清圆顿时屏住呼吸。
他低头,长臂一伸越过她,替她检查了一下副驾驶安全带,加固后,才直起身子回到驾驶座位。
苏清圆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有点想多了,不争气地红了脸颊。
陆辽轻笑:“脸红什么?”
苏清圆没说话,心跳更快了几分。
他又问:“头一次来赛车场吧?”
她点点头。
“坐好。”话音未落,他一脚轰下油门,随着大马力引擎的咆哮,车子呼啸着飞驰而出。
在强烈的压背感下,苏清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经过一段直线跑道,开始出现连续弯道。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所到之处,扬起一片尘土。
苏清圆适应了这样的高速后,偏头去看他。
男人坐在驾驶席,驾驶车子的动作干净又利索。他目视前方,眸光凌厉,好似一眼就能望见前面几公里的路一样,前面什么复杂的地形都在掌控之中。
她渐渐不紧张了,而且觉得,他好像……真的很帅啊。
就像上次在游戏厅跟冯认轩他们赌的那一局一样,他开车的时候,一屋子人都替他叫好。就好像一坐在驾驶席,他又和平时骑摩托的时候不一样了呢。
一圈跑完,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在起跑点停下,从侧门拿出一本小宣传册递给她:“这的地形图。”
苏清圆打开看了看,即刻瞠目结舌——这段地形也太复杂了,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错综复杂的地形里哪里才是该走的路。有几个弯道角度刁钻、地势陡峭,路面也崎岖不平的。他刚才是怎么开过去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
她不禁感慨:“小哥哥,你是真的很厉害啊!”
陆辽微扬嘴角:“这个够刺激吗?”
苏清圆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昨天的傻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太够了。”
“那就再跑一圈,跑慢一点,你对着地图看看。”他指了指她手里的册子:“感觉会很不一样的。”
苏清圆垂眸,目光落在地形图上,可心里却走神了,在想着别的事情。
车子缓缓行驶,车灯笔直,照亮夜色。
良久,她抬起头:“坦白说,我曾经以为玩儿赛车是个特别非主流的事情。”
陆辽不禁轻笑出声:“非主流?”
“嗯,我以为赛车很烧钱,又很没有意义,是那些富家公子哥呆着无聊,聊作消遣的富人游戏。”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诞,却忍不住想坦诚地说出来:“我曾经见过酒吧里的人,还有班上的同学都会越野赛特别狂热,心里也觉得很奇怪。直到我坐在这里,亲身感受一次,坐在车里飞驰的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陆辽柔了眼角,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是不是就因为那场不要命的越野赛决赛,才这么不乐意嫁给他?她是不是觉得,他陆辽就是一个……非主流?
她偏过头,大眼睛里闪烁着赛车场的光,亮亮的:“我看见过你修理车子,心灵手巧的,拿着那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工具,摆弄那些看着特别复杂的机器。我想,大概要非常热爱赛车,对它每一个零件、每一处齿轮都特别熟悉,才能开得这么好吧。”她顿了顿,又问他:“小哥哥,你有参加过赛车比赛吗?肯定也拿了不少第一名吧。”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
苏清圆甜甜一笑:所以说,陆辽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她的小哥哥也能做到呀,用不着去崇拜人家。
可这时,陆辽又怅然叹气:“不过现在怕是再拿不到第一了。”
苏清圆还记得上次跟他到他住过的车库去,看到了陆辽的头盔时,他也说过这话。她好奇地扬起眉角:“为什么呀?”
“有时候,跑比赛需要那种不要命的闯劲儿。在别人害怕了,觉得过不去了,要松油门的时候,自己不松,突破极限开过去。这样才能赢。”他握紧方向盘,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有的人爱赛车,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可真到了生死一线,又怕了,不敢踩了。”
苏清圆似懂非懂,浅浅点头。
他望向远方,眸光好似穿过黑夜,望见了一段不平凡的时光:“现在我也是一样,心里有牵挂,就像钩子一样勾着,哪还能像原来,把命都豁出去?车自然就跑不快了。”
苏清圆又明白了一些。她问:“那你牵挂着什么呢?家里人吗?”
陆辽一怔,哑然失笑。
须臾,他一脚狠狠踩下刹车,转过身子,直直面对她。
他的表情凶凶的,语气也有些急躁:“苏清圆,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苏清圆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顿时捏紧了裙角。
他又问:“我喜欢你,追了那么久,你一点都不知道?还问我牵挂什么,我他妈牵挂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的语气好凶,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然而,她一点都不怕,只是大脑里一片空白。
喜欢她?
他刚才说……他喜欢她?
他的目光里含着强烈的侵略性,让她根本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密闭的车子里,空气安静得出奇。她甚至有一种,听到了面前的男人有力心跳声的错觉。
“我一直没说,怕你不高兴。”赛车场的光打亮他高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泄下一片阴影。他的轮廓很深,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你那么聪明,应该能自己想明白吧?”
见苏清圆一直不说话,他又开口道:“苏清圆,你有没有想过,你问我这种问题,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苏清圆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颤抖。
他大概在很努力地压抑着什么吧……
“你去奶奶家过年,又要出来参加什么冬令营,为什么不直接发个微信告诉我?只写个纸条塞在邮箱里,我看不见怎么办?”他说得有些急了,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对我没想法,不想理我,也不想给个机会,我理解。可你又为什么唱歌给我听?就因为你觉得没人陪我过年,像同情那些没法回家的外卖小哥一样,同情我?”
他一次性问了好多好多问题,都是她没想过的。她觉得他好凶、好过分,问得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苏清圆的眼圈红了。
她说:“我还要高考呢,不能早恋的。”
“那你给我个准话。”他咄咄逼人:“算了,你就点个头,我等你到毕业。等你到大学毕业也行。”
许久,他又说:“你点个头,下次去哪不愿意告我,我还能到处烦人打听,过来找你。”
苏清圆的嘴巴张了又张。
她一直觉得他无所不在。邮局、酒吧、学校、八运会、傅祗的家里,甚至在冬令营,她都能碰到他。
原来不是好巧,他打了好多份工,都让她碰上了。
原来是他一直烦人打听,她去哪,他就跟到哪。
这份感情太炽热了,苏清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她心里知道,她只要轻轻点点头,往前迈上一小步,他就又能为她做好多好多事情,绕好多好多弯路。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她还有跟陆家的婚约没解决呢。
她把眼泪憋回去,小声说:“小哥哥,我想回去了。”
陆辽握着方向盘,指节紧了又松。良久,他点头,再次启动车子:“嗯,送你回去。”
他倒车,逆向而行,稳稳驶出赛车场。
一路无话,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近好多。
还有半个路口就到酒店了,她转头说:“就停在这吧,我自己走回去。”
陆辽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却还是按她说的,朝右打轮把车子停在街边。
“再见。”她还是保持着礼貌,小声跟他道别,小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提着柔软的裙摆下车。
她关好车门,同时,陆辽用力拍了下方向盘,也动作利索地跟了下去。
他腿长、步子大,她才刚走出两步,路就被他拦住了。
她不解地抬起头,却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
她在他的隐忍里读到了深深的欲念。紧接着,一张俊毅的脸无限拉进,他掠夺似的吻上她的唇。
软软的东西滑进唇瓣,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男人味。他把她死死压在车门上,用结实的身体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苏清圆后腰发软,却依旧用力去推他的胸膛。
她含着他的唇,声音带了哭腔:“你干嘛又欺负我!”
良久,他总算松开她。
他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逼她直视他。
“回去好好想想。否则……”
“我还欺负你。”
苏清圆回屋的时候,苗婧正在看电视。
见她回来了,苗婧把电视调成静音,凑了上去:“圆子,你最近怎么天天往外跑呀?”
苏清圆眼圈还红着,表情也有些控制不住的不自然。她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是、是吗……”
“你是不是——”苗婧一双小眼睛透着兴奋。她凑到苏清圆面前,小声说:“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苏清圆脑子里噔的一声。她赶紧提高声调反驳:“我没有,我没有!怎么会呢,我们是高中生,不能早恋的!”
苗婧看她紧张得可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急什么呀,早恋有什么的,不影响成绩的话,我们学校老师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况且我们学校那么多早恋的,大家也不会怎么样,见怪不怪而已。对了,咱们冬令营那个傅祗,跟八班的林想不就是一对儿吗?貌似在一起很久了。”
苏清圆将信将疑,脑子里关于“早恋”的那条红线一直爆发出警告声。她撅了撅嘴巴:“是这样吗……”
苗婧拍拍她的小手:“唉,从前追你的男孩子那么多,你每天都淡淡的,哪个也不上心,也看不上眼。这次好像特别不一样。我能不能打听打听,对方是谁啊?能让你都乱了阵脚,真不简单。”
苏清圆摇头:“真的没有。”
苗婧不信,点着唇角猜:“是范队?学校传你们俩的很多,但我觉得不像啊。”
苏清圆点头:“怎么可能是他。”
“那是齐飞?这次冬令营我看他最不正常,偷偷跑出去给你买奶茶,还让刘老师骂了一顿。”苗婧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虽然平时不说,但事情都看在眼里呢。
苏清圆继续摇头:“当然不是他。”
苗婧点点头:“那说明真的有这个人咯?帅不帅?”
苏清圆一愣:还真……挺帅的。
苗婧问:“难道不是咱们学校的?”
苏清圆脑子里又响起警报声。她立刻回答:“你就别再问了,我真的好苦恼了。咱们才多大啊,未来还有大学,还要工作,实在有太多的变数。”
“你在苦恼这个呀?”苗婧捂着嘴笑出了声:“正因为咱们年纪小,才有去大胆尝试的资本啊。青春那么短,如果每件小事都要考虑那么长远,计较那么多得失,那还叫青春吗?”
苏清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刘颖。
眼看都快十一点了,这么晚找她一定有急事。
她划动接听:“喂,妈妈。”
“圆圆,你还在冬令营呢?”刘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苏清圆说:“嗯,有什么事吗?”
“你陆爷爷病倒了。”刘颖压低了声音,小声补充:“陆家的老爷子,陆宗华。刚刚犯了脑梗,医生到家里抢救了。”
“啊?”陆宗华一向对她很好,苏清圆的心也揪了起来:“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下了溶栓的药。大夫说要观察一段时间,不行的话要手术治疗。”
苏清圆默了一默,说:“妈妈你在陆家吗?”
“嗯,是一直跟着老爷子的那位吴先生通知的我,我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刘颖也顿了顿,才说:“你还在冬令营,回不来,能不能,通过电话跟陆爷爷说几句话?让他早点康复。他挺想跟你说说话的。”
苏清圆一点都不想嫁进陆家。但是人命关天,她也不能让病人着急,于是咬了咬牙,答应了。
不一会儿,电话交到了陆宗华手里。
苏清圆调整了一下心情,软软喊了一句:“陆爷爷。”
“小丫头。”陆宗华一直以铁腕管理陆家的商业帝国,可每次一跟她说起话来,声音总是慈祥的。“听说你考了年级第二,出去上竞赛班啦?”
“嗯,我在市参加冬令营。陆爷爷,你要保重身体啊。”
陆宗华一一应下,声音却有气无力的:“放心,过几天爷爷就好了,爷爷还得参加你跟陆辽的婚礼呢,至少要活到你20岁啊。”
苏清圆一直抱着退婚的念头,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的愧疚感更加浓烈了:“您还可以再活几十年呢。”
陆宗华听言,轻轻笑了笑。
“陆辽那小子父母死得早,我又从小严格对待他,别看他每天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也挺可怜的,没什么人疼他。”陆宗华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爷爷也想疼他,可他什么都不缺,爷爷也不知道该怎么疼他了。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多包容他一点。”
苏清圆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骗人的滋味儿很不好受。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联系到晚上那个吻……她更无措了。
苗婧听到她的电话,问她:“家里有人生病了?”
苏清圆点头:“是认识的一个爷爷。”
苗婧抿着唇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因为陆宗华病重的事情,苏清圆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苗婧喊了她两次,她都没起来。到苗婧出发去上课,她才从床上坐起来,这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很多。她匆匆忙忙地洗漱之后,拎起包往酒店会议室跑。
到了会议室门口,她又有些怵头了——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都不晓得怎么面对那位小哥哥了。
可当她鼓起勇气拉开会议室的门,却见平日里他坐的那个签到的位置,来了位年长些的男老师。
她走过去签上自己的名字,回到座位上。
过了两分钟,上课时间到了。顾英美带着材料走进来,站定在讲台上:“刘老师家里出了些事情,已经于今天上午返程了。新来的这位是王老师,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一周多跟他交流。”
苏清圆看了看那个签到的位置,面色沉了沉。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他故意躲着她才离开了。可是转念一想,他那么大大咧咧又霸道的性子,应该不会做出刻意躲着她的事儿来。如果是回家了,八成是真的家里出了事。
这么一想,她又替他担忧起来,不免觉得自己昨天的反应好像太伤人了。
想到昨天他还埋怨她来这里参加冬令营也不发个微信说一声,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义务发个微信问候一下。
她掏出手机,才发现早上她起来得急,其实他早发过微信给她了。
【苏清圆,我有事先回家了,你好好吃饭。】
紧跟着又是一条:
【我问你的事,你好好想想。】
苏清圆咬了咬唇,斟酌了半天措辞,最后回了一个:好。
中午十二点多,陆辽回到陆宅。
老爷子看起来并不太好。他半倚在卧室里,脸色发白,鼻子插着呼吸机,手上打着点滴。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病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陆辽看她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是谁,于是对她熟视无睹地,直接拿起陆宗华的化验单看病情。
陆宗华毕竟是他爷爷,一看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老爷子掉下脸来,低低提示了一句:“还不过来跟你舅妈打个招呼。”
陆辽眉尾微挑——呵,原来是舅妈啊。
他父母死得早,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早就不太走动了,他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但得知这女人的身份后,陆辽冷冷哼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又温柔又懂事的女人。可他这位舅妈李红贤却是最精明、功于心计的。打从他母亲嫁进陆家开始,舅妈就想方设法地想从陆家套出些钱来。可惜他母亲去世得早,去世以后,舅妈也来过两三次,变着法地找陆宗华求权求财。
只是陆宗华平时生意太忙,几次都没工夫见她,她吃了瘪,也就不再来了。
陆辽猜想,这次她突然出现,说不定就是得知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想过来分点什么呢。
他放下化验单,从冰箱里掏了瓶零度出来,喝掉大半,漫不经心地说:“舅妈,挺久不见,今儿又为了什么事儿来求我爷爷啊?来得可真是时候。”
陆宗华闻言,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却没说别的。
陆辽看自己爷爷这表情,更肯定了——这位舅妈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肯定又有事儿求陆家了。
“这叫什么话。”李红贤脸上浮现出几许尴尬来:“咱们都是亲戚,原本就该多走动。何况老爷子病了,我得知了消息,更应该来看看。别说是看看,就是在这照顾个把月,也义不容辞。”
这女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陆辽往后一仰,倚在靠背上,静静看她装。
李红贤看了看他,又假惺惺地笑了出来:“小辽,舅妈也有好几年没看见你了吧,都长这么高了。算起来今年也有20了吧?再过两年该娶媳妇儿了。”
李红贤这话一说出口,陆辽一眼就看出她的来意了。
他目光凌然,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是啊,老爷子早给我物色了未婚妻,过两年你来喝喜酒,又能借机来找我爷爷要钱了。”
李红贤面色一僵:“说什么呢,要什么钱?我只是听说,你那未婚妻当众下了封退婚书给你啊?”
陆辽一挑眉:“你们这岁数的人,懂什么叫情趣么?”
“不是我说啊,苏家跟咱们陆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我瞧着也长远不了。”李红贤瞟了眼陆宗华,笑说:“我有个外甥女,今年19,小你一岁,长得那叫一个好看,我觉得跟你挺般配的。她自己也说,特别想认识陆爷爷家的小哥哥。不如你考虑考虑,换个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