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苏清圆刚到学校,就见平时那几个爱补作业的同学没伏案刻苦,反而凑在一起八卦。
“封杀”“道歉”“群嘲”几个关键词飘过,苏清圆听了半天,依旧觉得一头雾水。
她刚在自己座位坐下,庄晴晴就凑了过来:“诶,圆子,听说了吗,最近那个挺出名的网红冯认宣,被全平台封杀了。”
苏清圆从来也不看直播什么的,娱乐圈里的人还勉强认识几个,网红界那些主播真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想了想,问:“冯认宣是谁?我不会打游戏,没听说过呀。”
“哎呀,就是一个游戏平台的新晋主播,打吃鸡出名的,咱学校好多男生都是他粉丝呢。你不知道呀?”庄晴晴笑笑:“他长得也还行,每次都露脸直播,女粉丝数量也不少。”
“认哥男女粉丝数量差不多。”班里有个男生凑了过来:“大部分妹子都是看颜去的,根本看不懂认哥打游戏。”
“认哥?”苏清圆瞪大了眼睛:“冯认宣,就是那个认哥?”
庄晴晴一拍桌子:“对对对,我就说你听说过吧,他最近那么出名,不可能没听过嘛。就是那个认哥,让封杀了。”
网红、认哥,应该就是她周六在游戏厅遇到的那个男生——所有描述基本上都符合了。
苏清圆问:“那他为什么会被封杀啊?”
不是跟那天挨了邮递员小哥哥打的事情有关系吧……照理说,那天邮递员小哥下手也不重,他不应该有什么事情才对。就算是真的出了事情,冯认宣也该是受害者,怎么反倒被封杀了呢?
庄晴晴掏出手机:“好像是因为一段游戏视频。”
“游戏视频?”苏清圆心里噔的一声——不会真是那天的事情吧,难不成,她也要红到网上去了?
她出了半天冷汗,庄晴晴才把视频找到:“喏,就是这个,打游戏的时候发表不正当言论了,因为造成恶劣影响,所以全平台封杀了。”
苏清圆接过来一看,视频里正是她周六遇到的那个“认哥”。而导致他被封杀的那段视频大概有些年月了,至少也得是两三年以前了,不管是他的发型、屋里的装潢还是他的直播设备,看着都有点年代感。
那时候的“认哥”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视频内容是他在打魔兽或者lol之类的游戏,一边打一边说了些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话。正是中二时期的男孩子越说越带劲儿,最后什么不该说的都抖落出来了。
“看这段视频也有段时间了,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翻出来了。”庄晴晴咋舌:“一点道歉机会都没给,直接封杀了。”
化学课代表路过,也插了一句:“看样子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吧,才把这个挖出来。”
“所以说啊,在网上一定要谨言慎行。你以为你账号注销了、网站没了,记录就没有了?数据可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庄晴晴感慨着感慨着,说出口的话突然深奥起来:“也许等百年之后我们都死了,这些数据还留在这世界上,某个服务器的某个角落里。这就是人类的永生啊。”
苏清圆听着她的话,思绪不禁飘远了一些。
周六刚发生那些事,周一冯认宣就给封杀了,这之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会不会是刘俊宁还在因为冯认宣的一句话而生气,觉得打了他还不痛快,还要再找补一下才行?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邮递员啊……能有那么大权利,封杀一个网红?
苏清圆总觉得自己有些捕风捉影,可心头却千头万绪又有理不清的思路。
一个男生把手机举起来,声音调到最大:“你们看,这是冯认宣刚发的道歉视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平台让他回去呢。”
视频里,冯认宣染回了黑色的头发,还剃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寸头,穿着正经八百的白衬衣,一副良家少男的样子,拼命拼命跟镜头道歉,一再表示自己一定会收敛锋芒,做个正能量满满的主播。
可惜啊,没人给他这个机会了。
1月,濒临过年,A城迎来了最冷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令学生们深恶痛绝的期末考试。
这一年过年比较早,这个学期也因此短了两周,期末考试定在周一、周二,周三判出卷子来,周四讲讲错题,周五就是大年三十了。老师们都紧赶慢赶地想赶紧把课本的内容讲完,往常大概有一到两周复习期末考试的时间,这学期也统统没有了,可以说是合上最后一章的书本,就要考全本的内容。
但这次期末考试有了奖励机制,又让好学生们跃跃欲试——学校给出了15个参加冬令营的名额,两个实验班分别6个,八个普通班加一起3个。如果期末考试可以取得好成绩,就能获得参加冬令营的机会,不仅能跟着集体到南方不那么冷的地方去玩儿,还可以跟其他强校一起上竞赛交流课。
这让一过年就要面临“七大姑八大姨”社交压力的学生们特别兴奋。
刘颖本来定的是要带苏清圆和苏姚去B城的爷爷奶奶家过年,二老好久没看到两个孩子了,都恨不得留她们一整个寒假。苏清圆是最孝顺的,即使这对爷爷奶奶不是她自己的,她也愿意让老人们看看,替原主尽个孝。所以在听说有冬令营时,她很纠结自己要不要参加。
后来期末考试前开了家长会,刘颖知道了冬令营的事情,便鼓励两个孩子一定要好好考试,爷爷奶奶家可以呆到初六就回来。
期考在一场大雪中结束。苏清圆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待在前三,十分顺利地争取到了名额。苏姚依旧是二班的中下游,无缘寒假的所有活动。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刘颖带着俩孩子收拾书包,准备第二天乘高铁前往B市。苏清圆没有太多的行李,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寒假作业,还有冬令营要用的竞赛书——她准备直接从爷爷奶奶家出发,去南方参加冬令营。
临走的时候,她看了眼日历,马上又离周日不远了,也不知刘俊宁是不是本市人,要不要赶着春运回家。
她掏出手机想给他发个微信,说说自己要离开A城的事情,可想来,他有那么多家的报纸要送,如果每个出趟门都跟他打招呼,那他不是要累死了?
她想了想,从书包拿出一张包书皮用的彩纸,写下一行字,折好了塞在门口的小信箱里。
大年三十,A市大部分的报社都会赶在下午前印制出年前的最后一期,然后一直休刊到初七。
邮电所外地的师傅们都回家了,能留下送报纸的只剩陆辽和其他两位老师傅。
他本来答应老孙只帮他送《数理之谜》和《老年报》,可看到邮电所实在缺人手,就主动承担了最后几期的晚报和日报。
周五晚上,路上的车少了四分之三,仅有几个行人也是神色匆匆的,赶着回家吃年夜饭。陆宗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跟老兄弟们聚在一起,没人陪陆辽过年。
他驮着一堆报纸,在路上骑得飞快,挨家挨户地砸门送晚报。
要按照他原来的性子,肯定是把报纸一股脑都塞到谁家门把手上算了。可一想到上次苏清圆伸出小手,要帮他一个个送老年报,他又觉得自己该听她的话,变得好一点。
他力气大、长得又凶,一砸人家门就咣咣直响,好几户人家来开门时都一脸的嫌弃。可打开大门以后,看到这小伙子满头是雪,报纸却完好无损,也都心软——毕竟大年三十还能坚守在工作岗位的,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于是有的给他杯热水,还有的给他几个饺子。
陆辽一个也没要,都送完了以后,背着老年报往丽景园赶。
三楼的大妈喜欢要超市的打折券,五楼的大娘喜欢要各种脑筋急转弯和字谜,他认认真真送了几次,这些他都记得。
凡是有带打折券和字谜的彩页,他就多给那两位塞几张。
送完了整栋楼的,他拿着最后一份报纸,抖了抖头上的雪,敲苏清圆家的大门。
起初他敲得很轻,可敲了几下都没人应门,他心底便急躁了,咚咚咚地用力敲了三声。
咔嚓一下,105对面的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慈祥的老奶奶来。
“小伙子,有苏家的报纸啊?你放在邮箱里就行啦。”老奶奶披了件棉袄在身上:“我听苏家媳妇儿说她们娘仨要去B城找爷爷奶奶过年呢,大包小裹的走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陆辽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时候回来?”
老奶奶摇摇头:“谁知道啊,好像说是呆一整个寒假,又说是呆到初七。不清楚。”
陆辽捏紧了拳头,老年报变成皱皱巴巴一坨。
“回去吧,回去过年去吧。”老奶奶叹了口气,把门阖上。
陆辽松开拳头,把报纸抻平折好,要往邮箱里塞。一转头,他看到了苏清圆写的纸——那张纸条掉进了信封里面,只露出个角。
他费了半天劲把纸抽出来,上面是她娟秀好看的字体:
“致送报纸的小哥哥:我们一家前往B市探亲,报纸请丢进信箱,谢谢您!”
短短一句话,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把它折好,拿在手心里,架着腿在楼道口坐下。
跟她认识以来,这是他收到的她写的第二封信。第一封是个退婚书,第二封是这张告知书。
她明明有他的微信的,为什么不直接发个消息给他呢?他还能趁着她没走,找借口过来看上她一眼。
写这些冷冰冰的字条给他,塞进邮箱里,他很可能就看不到了。
陆辽望着楼洞口,眸子比雪更冷。
105对面的老奶奶煮好一锅饺子,听到楼道里有动静,打开猫眼来看——一个多小时了,那个送报纸的小伙子居然还坐在楼道里,一言不发,也不知吃没吃饭,冷不冷。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床头柜前,拿出一个小电话本:“老头子,你还记得原先住咱对面的苏爷爷吗?他们搬走了,好像前些日子来电话,让我记了一个新的座机号码……”
陆辽坐在楼道里,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父母死得早,从小是爷爷陆宗华把他带大的。陆宗华一个人掌管着整个商业帝国,膝下又无儿女继承,几乎是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把整个家族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童年,没有玩乐,甚至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年三十儿是一家团圆,吃着饺子过的。
陆宗华总有应酬,家里连侍者都走了大半。一整座山头,冷冷清清,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他爱上了车,每年就跟车子过。
只是陆宗华并不想尊重他的意愿,偏就不让他过多地跟车子打交道。在他印象里,爷爷砸坏的他的车子数都数不过来。
每每发现他又偷偷去摸车,便拿那么粗的拐棍敲他的迎面骨。
等他长大以后,陆宗华打不动他了,就找一群保镖看着他。也不管他到底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一心只想把他往沃顿商学院送。
陆宗华想培养的不是孙子,而是一个出色的企业家,一台赚钱的机器。
终于,他忍受不了这样近乎于囚禁的看管,在读大学的第二年辍了学,自己一个人出去生活。
猫在街角废弃的仓库也好,在混得风生水起的改装车俱乐部也罢,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而今晚他敲开千家万户的门,哪一家都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遇见苏清圆以后,他觉得心底最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一样,时不时有喜悦溢出来。
但现在看来,他还得是一个人啊。
陆辽自嘲地牵起嘴角,把苏清圆留下的字条仔仔细细叠好,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他起身想走,却还是没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小刘哥哥?”苏清圆接起电话的语气洋溢着过年的喜悦:“过年好呀。”
“嗯。”陆辽听着她的声音,心头揪了揪:“你在哪呢?”
“我在奶奶家过年。”话筒那边有些嘈杂,有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还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叫她过去吃干果。苏清圆捂着话筒甜甜应下,又问他:“你呢?”
陆辽没答,又问她:“听你邻居说,你初七回来?”
苏清圆顿了顿:“你去过我家啦?看到我的字条了吗?我妈妈和姐姐是初七回去,但我……我要去学校组织的冬令营,直接从奶奶家出发,可能要开学前一周才回去。”
“是吗。”陆辽浅浅应了一声。
开学前一周啊,那么离现在还有三周的时间呢。
“小哥哥,奶奶叫我了,我要挂掉了,新年快乐!”
未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陆辽长舒了口气,站起身骑上摩托。
街上的商铺关了九成,他懒得去店里,也不知该去哪,看着还满满当当的油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飞驰。
B城,苏清圆坐在圆桌旁跟爷爷奶奶一边吃松子儿,一边看春晚。奶奶从市场给她买了两朵红色的团圆花,硬要她梳双马尾,戴在辫子上。她很少享受这样热闹的年三十儿,于是别着花哄奶奶高兴。她很珍惜这一刻。
但刚才他的电话却乱了她的思绪——感觉他那边静静的,是不是没有人陪他过年啊?
好像也从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家里人,是不是只身一人留在这座城市了?
晚会上,知名的喜剧演员在演小品,苏清圆没笑出来。
过了会儿,奶奶家的座机响了。苏清圆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理所应当地站起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苏爷爷家吗?”
苏清圆不知那边是谁,礼貌地答:“这里是苏家,我是苏爷爷的孙女儿,请问您是哪位?”
这么有礼貌的,应该是年纪小的那个。老奶奶问:“是圆圆吗?我是丽景园101的,咱们对门儿啊。”
苏清圆立刻就把这声音跟邻居对上了号。她笑着说:“是我,我是苏清圆,杜奶奶过年好!您找我爷爷奶奶吗?”
杜奶奶说:“哦,帮我跟他们拜个年啊。我不找他们啦。刚才有个邮局的小伙子来给你们家送报纸,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你问问你妈妈跟姐姐,是不是寄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了?用不用明天我帮你们收着啊?”
苏清圆愣住了。
他去了她们家,等了一个多小时?
他怎么不回家过年呢,年三十儿还在外头送报纸……怎么这么让人揪心呢?她如果留在家里,一定会把他请进门,请他吃几个饺子的。
苏清圆坐回屋子里,有些坐立不安。她打开微信,点开跟他的对话框,打了好几个版本的话,又都挨个删掉了。
最后她站起身,跟刘颖说:“妈妈我去给婧婧打个电话。”
刘颖笑着说好。
她拿着手机去了最远端的阳台,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这么巧,我的小名叫刘婧婧。
这个小哥哥啊,让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A城,依旧大雪纷飞。
陆辽没戴头盔,北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他也不觉得冷。他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一开始不想理,可手机震了一次又一次,他无奈,把车子停在街边,掏出来看。
“来电人苏清清”,他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指尖冰凉,再加上下雪,划了好多次才接通电话——他真怕他还没划开屏幕,她就挂断了。
那边传来她轻轻的声音:“小哥哥。”
陆辽也轻轻“嗯”了一声。
她问:“你今天是一个人过年吗?”
陆辽说:“我不过年。”
苏清圆听得有些心酸。她说:“对不起呀。”
没能呆在家里,送你一盘饺子。
她想了想,又说:“我给你唱个新年歌好不好?”
陆辽没说话,静静听着。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她有些稚嫩的声音:“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能听出来,又紧张又不自信,像是硬逼着自己,咬着牙根唱出来的。害羞和窘迫快要穿透屏幕溢出来了。
他记得他上次问她要不要去KTV时,她说过,自己唱歌很难听的。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明明只是首最简单不过的儿歌,她都忽高忽低的,唱跑了调。
可是苏清圆啊,她怎么这么可爱呢?
在一个有些陌生的街口,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路灯上挂着红红的灯笼,映着雪景,给他带来些过年的气氛。
而他的小姑娘偷偷站在阳台上,压低了声音给他唱新年歌。
她让他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年三十儿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山顶,看夜空中绚烂开放的烟火。
陆辽心里滚烫。
他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他说:“新年快乐,苏清圆。”
十一点,苏清圆跟妈妈一起围在圆桌前包饺子,准备差十分十二点时下锅,十二点正好能赶上吃。
陆辽依旧站在那个街口,拨通了猴子的电话:“你跟你弟在一块吗?”
猴子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喜悦:“在呢,就我跟傅祗在家,我正给他包饺子呢。”
陆辽问他:“你还会包饺子?”
猴子嘿嘿傻笑:“我不会,但那小子不知道跟谁学的,包出来可好看。哥,你也来我们家过年吗?我给你煮饺子,你要是过来,我就兄弟双全,此生无憾了!”
陆辽说:“我不过去了,你问问你弟,年后他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冬令营?”
提到冬令营,猴子更高兴了:“有的有的,全校8个普通班啊,就3个名额,我弟考上了,说下礼拜就去!”
陆辽“嗯”了一声,说:“你忙吧。”
大年初一到初四,苏清圆都在跟妈妈、奶奶到处串门。初五,她终于有时间翻出自己的寒假作业写一写。初七她就得出发去南方参加冬令营了,还得复习一下数学竞赛的知识点。
刘颖初七就上班了,于是初六晚上带着苏姚回了A市。苏清圆在奶奶家多住了一晚上,初七中午坐高铁前往T市,自己去参加冬令营。
冬令营的带队老师是数学竞赛组的副组长顾英美,有几个孩子是从A市集体乘车来T市,剩下的几个人像苏清圆一样,自己过来。苏清圆的车刚好只比大部队晚十分钟,她出站的时候,一中包的小巴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T市的冬天还很暖和,有十几度。顾英美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远远就看到苏清圆了,很温柔地朝她招手。
苏清圆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看到老师在那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努力登上车子,苗婧、范博、傅祗都已经在车上了。她找到自己的名牌,在第二排坐好。
“好啦,剩下的同学自行前往酒店,我们就不等他们了。”顾英美手里拿着扩音器,很温柔地说:“下面我来强调一下纪律。这次冬令营跟我们在学校时一样,作息时间都有规定,希望大家可以遵守纪律,除了集体活动外,不要离开我们的酒店。我们包下了酒店十二层的会议室,每天晚上有两小时时间可以在那里完成作业或者上自习。所以希望大家在上课时间可以认真听讲,不要把寒假作业带到课堂上来。”
说完这些,顾英美指了指她身旁,坐在驾驶座位上的司机师傅:“这位是刘老师,会全程负责我们的用车问题,和一些其他的事务。我不在的时候,大家有问题也可以找刘老师说。”
话音未落,“刘老师”就从驾驶席上站了起来,转头跟学生们打了个招呼。
王莹惊呼道:“这位、这位不是八运会开幕式那个……救了我们的帅哥哥吗?”
高高大大的男人单手撑在座椅靠背,目光落在苏清圆身上:“还不叫刘老师好?”
陆辽的身材又高又结实,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凶感,让人又害怕,又想多看两眼。
但是他挨着了“老师”这个身份,学生们看到他,害怕的情绪却淡了些,反倒觉得他又酷又特别。他们见惯了一板一眼的老师,面对这么特立独行的“老师”,眼睛都放着光。
大家看不出陆辽这话是在逗苏清圆,只当他是跟全体学生说的,于是都大声喊:“刘老师好!”
苏清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了南方来,还接了这份工作,于是红着脸,也小声说:“刘老师。”
陆辽勾起唇角:“乖。”
他坐回驾驶座位:“把安全带系好。”
苏清圆很听话地把安全带系在身上。
她后面两排坐的就是王莹。王莹拉着附近几排的同学在一块八卦:“诶诶诶,知道吗,这位刘老师上次在八运会开幕式当志愿者。我们碰到一群六中的混混,就是他把混混打跑了,一个人打五个绰绰有余呢,超级帅。”
有没去八运会的人问:“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上次报道里写着救人的人姓侯呢?侯什么……”
“侯爵。”王莹说:“侯爵是另外一个,帮着善后的。一开始就是刘老师帮的我们。啊,真有缘分啊,没想到他在负责冬令营的教学机构上班!”
其实陆辽出现在一中的学生面前,最早是酒吧打了王铮那一次。可惜苏清圆跟王铮那个旧班,只有苗婧跟苏清圆来了冬令营。而苗婧那天又没有去酒吧,所以没人认出他来。
范博坐在王莹后排,看了眼陆辽,把目光挪向窗外。
他还记得上次这个男人背着苏清圆,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走。还有那辆漆成了绿色的限量版摩托。
人家不是在这上班,怕就是为了苏清圆来的呢。
有钱人可真会玩儿啊。
八卦的话题从陆辽又转去了猴子,苏清圆回头看了看傅祗——那可是他哥哥呀。然而傅祗面无表情,听到王莹说得激动了,还不屑地“切”了一声。
苏清圆感慨——真是个傲娇怪。
正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齐飞拉了拉她的胳膊:“清圆,怎么最近都没见你跟大伙一块出来玩儿啊?”
“诶?”苏清圆转头望向他。
记忆里,齐飞是跟原主玩儿得很近的男生。原主从前有个小圈子,平时吊儿郎当的,也不爱学习,只爱疯玩儿,有事没事就一起约了去KTV或者滑冰场。圈子里有几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出去玩儿也用不着她掏钱,大家伙全图一个乐呵,是很让老师们头疼的一个小团体。
在这个小团体里,就属齐飞学习最好,他现在在二班。
然而苏清圆穿越过来之后,一心学习,自然而然地就跟小团体脱离了联系。也有那么几回,有人来叫她出去,都让她回绝了。再加上后来她又考了全校第三,小团体也就没人再拉她出去了。
齐飞笑着问她;“我看你最近走学霸那一挂了?”
苏清圆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说:“你不也是吗?这次期末考得也不错。”
齐飞点头:“马上高二下了,也该好好学习,不折腾了。”
说完,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糖来:“坐这种小巴车最容易晕车了,我这带了话梅糖,你来一个含着,咱一会儿就到酒店了。”
他隔着衣服抬起苏清圆的手,让她手心朝上,往她手心里倒话梅糖。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急刹车,糖全掉了,齐飞也撞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他有点生气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刘老师,什么事?”
“有个老太太,右拐让直行。”陆辽头都没回:“不是叫你们系好安全带么,怎么,你们一中的老师说话管用,我说话不管用啊?”
他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感。齐飞是个学生,自然不敢跟他顶嘴,撇着嘴要坐回去。
陆辽说:“等等。”
齐飞动作僵在原地。
陆辽说:“一会儿大家伙都下车了,你把地上收拾干净。”
“知道了。”齐飞沉着脸坐回座位上。
苏清圆抬头望向小巴车大大的后视镜——他在很认真地开车,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她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刁难齐飞呢。
她笑笑,闭上眼睛听歌儿。
身后,王莹小声尖叫:“啊啊啊啊,这个刘老师A爆了!”
一行人来到酒店,还有两三个学生没到。顾英美让大家先在酒店房间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到自习室上自习,等人齐了以后再发这几天的课程安排。
苏清圆本来就不是从自己家里出发的,带的行李特别少,很快就收拾完了,抱着书到12楼的会议室去。
顾英美正在讲台上准备材料,陆辽叉着腿坐在讲台下头,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
苏清圆是第一个到的。她在第一排坐下,跟顾英美打了个招呼。
顾英美朝她笑笑,把手里的材料沓整齐,跟陆辽说:“刘老师麻烦盯一会儿班,我去复印一下课程表。”
陆辽随意点了点头,望向苏清圆。
苏清圆被他看得一愣,小声说了一句:“刘老师……”
陆辽笑弯了眉眼。
她也觉得叫老师太奇怪了,于是问:“您怎么也来这里啦?”
陆辽往后一仰,椅子只剩两只后腿着地。他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感,前后微微晃动身体,懒洋洋地说:“没人陪我过年,给我唱歌,觉得无聊就来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挣个外快。”
苏清圆想到那天的新年快乐歌,耳后就一阵泛红。她点点头:“我听说大巴车要A本才能开呢,你真厉害。”
陆辽指了指酒店外:“那辆撑死也就是个中巴。我拿的B1本。得再过几年才够年龄拿A1。”
“我听说很多老师傅都因为拿A本而自豪呢。”苏清圆由衷称赞他:“真的很了不起。还有那种有好多好多轱辘的拉货的大拖车,那个也很厉害。”
陆辽说:“那我也跟师傅学过,但是年龄不够,没出师,也没拿本。”
苏清圆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要多大才能拿A本啊?”
陆辽告诉她:“26。”
苏清圆问:“那你还差几年?”
咚的一声,陆辽让椅子前腿落了地。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半趴在她的桌子上:“小丫头,我比你大四岁。”
她16岁,那么他只有20岁。
她抿了抿唇,深深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她总觉得他看着要比20岁成熟一些——也许是生活太艰难了,才在他身上磨砺出一种沉稳的气息。
见她不说话,陆辽不满地问:“怎么,嫌老子老啊?”
苏清圆噗嗤一声笑了:都被人叫“刘老师”了,怎么还老子老子的,太不文雅了。她说:“哪里老了啊。学开货车是不是很难啊?”
她很自然地把话题转走,陆辽也不跟她计较,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挺难的,但是也很好玩儿。”
她来了兴致,书也扔在一旁不想看,只凑过去问:“哪里好玩儿了?”
她眨巴着圆圆的杏眼,像个小孩子。陆辽心里一软,轻声给她讲故事:“有一年过年,跟着师傅跑长途,拉了一车的沙子。人家要求大年二十八之前拉到,过了时间,工人就都回家了。我跟师傅算着时间,打着富余量从这出发,可是半道赶上下雾,高速让封了。我跟师傅在车里轮流睡觉,怕没油了没地儿加,也不敢开暖风,就在高速口冻着,等着放行,等了快八个小时才把雾等散。本来肯定能赶到的量,就这么耽误了。我就跟师傅紧赶慢赶地往目的地跑。”
苏清圆听到这,心都揪了起来:“然后呢,跑到了吗?”
陆辽笑笑:“跑是跑到了,但是晚了,大年二十九凌晨我们才到,人家工人一个都没留下,卸货的、收货的都走了。”
苏清圆蹙起眉头:“啊?那怎么办啊?把沙子拉回去,还得倒赔油钱?”
陆辽说:“我师傅给人家厂子打电话,问能不能再派个人卸货,哪怕钱先欠着,不能让我们白干。那边说工人回老家了,没人来卸货。我们要能自己卸也行。可我们哪有家伙卸啊?那么一大车沙子,卸就得卸到大年三十儿了。我师傅那阵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也以为这笔买卖要赔了,站在那一车沙子旁边就掉了眼泪儿。他还等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呢。”
苏清圆听着都心疼。
陆辽话锋一转,说:“我把师傅安顿在旁边,又上了车。那个场子小得不行,我技术也不到家,揉了十几把才把大货调过头来。我就顺着路开出去,大概有一两百米停下。然后下车开后门,上车挂倒档,油门踩到底,一路倒回那场子。在估摸能卸货的地儿一脚踩住刹车。”
苏清圆脑子很好用,瞬间就懂了:“因为惯性,沙子都从车里掉出去了?”
陆辽颔首:“掉了接近一半。然后我又这么操作了五六回,把沙子全抖落下去了,拉着师傅回家。”
苏清圆听完,眯起眼睛,双手合十,一脸崇拜的表情:“啊,你真是太聪明了!”
陆辽宠溺地看她:“有什么用?回了家身上都快长虱子了。跑大货太苦,没地方吃饭,也没地方睡觉,还特别容易出事故。”
苏清圆连连点头:“你还是送报纸吧,我明年跟我妈妈说说,用压岁钱多订几份报纸。”
陆辽心里猛地被戳中,泛滥的感情全涌了出来。他摸摸她的发丝:“你的压岁钱还是留着吧,给自己多买点好吃的。”
这时,齐飞也从外头进来了。他穿着薄外套,背着书包,不像从房间过来,倒像是刚出去过。
他看了眼陆辽,又看了看满眼含笑的苏清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走到苏清圆身边,说:“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