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歇,天色已经放晴,陆宅外的小路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
苏清圆轻盈地走出陆家大门。
苏姚在身后穷追不舍:“不再等等他了吗?比赛已经结束一个多小时了,有什么话,也跟他当面说嘛。”
“你自己等吧,我要回家了。”苏清圆头也不回,径直往山下走。
“怎么回啊,踩着高跟鞋走回去吗?不是我说你,能来陆家参加宴会,是多大的荣耀啊?你今天打扮成这副样子,还淋了一身的雨,也太不礼貌了。你没见刚才宴会上那些人都是用什么目光看你的,真是丢尽了脸。”说到这,苏姚突然拉了拉苏清圆的袖口:“诶你看那停着辆车,我瞧像陆家的,不如搭个便车回去。”
苏清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一辆很眼熟的黑色越野车,驾驶位上,正是她上山时遇到的那个男人。
未等她开口,苏姚趾高气昂地已经走了过去:“你是陆家的司机吗?正好,送我们一趟吧。”
男人闻言,以眼角瞥向她——仅仅这一眼,却叫苏姚如坠寒潭。
他几乎是以睥睨的姿态看她,眼底透着几分讥讽:“你是哪根葱?”
男人眼锋似刀,划过苏姚,目光一扫,却在苏清圆身上有片刻停滞。
被男人周身自带的压迫感包围着,苏姚也底气不足了:“我们是陆家的客人,今天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们回去?”
他以几近羞辱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姚一番:“凭你,也配?”
男人棱角分明的唇线微微阖动,声音有些低哑。
苏姚插着腰,被气了个半死,想争辩几句,又着实怕挨了这男人的打,话到了嘴边,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不是她惹得起的人。
男人伸手,在苏清圆身上轻轻一指:“你,上车。”
苏清圆怔了怔。
“不想回家了?”男人补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耐烦。
苏姚立刻伸手拉住她:“喂,陌生男人的车你别上啊。”
苏清圆轻轻拂开她的手:“我先走了,你在这等陆辽吧。”
她小步上了那男人的车,坐在副驾驶。
“喂,死丫头!你敢把我扔在这试试?”
开车的男人本想左打轮调头上路,闻言,却一脚轰下油门,宽大的越野车立刻朝着苏姚撞了过去。
“啊!”眼看要被车撞了,苏姚吓破了胆,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这车提速很快,苏清圆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保险杠离苏姚的脸还差一两厘米的距离时,男人一个急刹车,车子终于停住。
苏姚往后一倒,坐进了水坑里,裙子、袜子黑了一片。
也顾不得形象了,她连滚带爬地挣扎着起来,转身跑回宴会厅。
男人的车技很好,车子像黑色闪电一样,很快就驶入快速路。周末,马路上车很多,他操纵着车子左闪右躲的,像拍动作片似的。
两边车窗被开到最大,风呼呼地灌进来。苏清圆坐在副驾驶上,依旧心有余悸。
刚刚,苏姚差点就没命了。
“家住哪?”男人看了眼后视镜,又飞快地变道超车。
苏清圆捏紧了安全带,回答:“巨福新苑,您停在小区门口就行。”说完,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红灯,男人急刹车停下,一脸戏谑地偏头看她。
片刻,他忽然笑出声:“这么怕我?给你送到地铁站吧。”
苏清圆没想到谎言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窘迫得红了脸。她抿了抿唇,说:“我家在林溪路上……林溪路和万安道的交口。”
男人没说话,有力的双手一打轮,变道左转。
方向没错,苏清圆渐渐放下心防。她往后仰了仰,靠在靠背上,头顶绑的丸子头硬邦邦地抵着头枕。她靠不舒服,抬手把发带解了下来。
林溪路在旧城区,离陆宅所在的别墅区有将近15公里的路。男人的车速慢了些,苏清圆也有些困倦。她阖上眼睛,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男人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手机架在车上,点开一看,是邱宇发的微信:【阿辽,你在哪呢?】
陆辽没回,余光瞥见旁边的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他忽然又想起,因为替他打伞,害她淋了雨,又在宴会上丢脸的事。
他爷爷请来的人,都是一身铜臭味,浑身镀着虚荣,心都黑透了。他们会用什么目光看她,他再清楚不过。
他捏紧拳头,心却软了几分。
他把车窗都抬起来,又从后座拎了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林溪路附近都是老小区,周末也没什么车,只时不时有几个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经过。陆辽把车停好,苏清圆还没醒过来。
她侧靠在座位上,白皙的脸颊让阳光一照,毛茸茸的。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柔软的头发干透了,铺了一肩。很单纯的长相,干干净净,带着些十几岁女孩子的娇俏。
忽然,架在仪表盘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邱宇的电话。陆辽按了挂断,却还是吵醒了旁边的小姑娘。
苏清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窗外的景色已经是熟悉的家门口,飞快起来。
“对不起,我睡过去了……”她揉了揉眼底,才看见自己身上盖了一件黑色帽衫。
帽衫上也有轻微的机油味儿,这个年轻的师傅肯定是从事着跟汽车相关的工作的。不是司机,应该也是个很精通机械的手艺人。
苏清圆把衣服撩开,叠整齐递回去:“那我就先回家了,谢谢您。”
陆辽没接,又给推了回去。
“不用了。”苏清圆还想推还给他,可推了半天,没推动。
男人已经不耐烦了:“让你拿你就拿。”
她只好接下,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那谢谢您了,有机会我给您送回到陆家去。”
“再说吧。”陆辽依旧耷拉着眼角,朝她短短一摆手,低头重新发动车子。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她以为他在赶客,于是不再多话,披着帽衫,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回了家。
陆辽不自觉抬起头,目光一直沉沉地跟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路的拐角。
他今天的心情本来很糟糕。
老头子请了苏家的小丫头来宴会,要他们俩见一面。说是见面,不就是相亲么?苏家条件并不好,每天扒着他们陆家,大概就惦记着陆家这点钱了。
他不稀罕老头子的钱,他自己也能赚。所以他更瞧不起这种削尖脑袋也要嫁入豪门的女人。
正好今天赶上越野赛的决赛,他光明正大地翘了这个什么狗屁宴会。可回程的路上,车却坏在了半山腰。
幸好问题不大,修好了,能送这丫头回家。
陆辽少见的牵起嘴角,只觉得憋了一天的气,这会儿终于舒坦了。
从前,他对女人总是不太感兴趣的,尤其是对他身边那些想尽办法巴结的,最是抵触。身上香水味呛人而不自知,嗲着嗓子“陆少陆少”地喊他,那种女人,他想想都觉得脑仁疼。
不似刚才那个小丫头……即使他拿掉“陆辽”这个名字,就是一身司机打扮,手上黑乎乎的全是机油,身上也都是汗味儿,她却一点都不嫌弃的,就穿他的衣服。
只是,这丫头住在旧城区,又为什么被老爷子请回家参加宴会?
他垂眸,发现副驾驶座位上躺着一根细细的浅粉色发带。轻纱质地的发带,暗绣了小樱花,跟她刚才穿的礼服是同样的颜色。发带轻飘飘的,拿在他手里,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捻了捻,却不小心把手上的机油蹭了上去。
他咋舌,将发带随手收进牛仔裤口袋里。
这时,邱宇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这才接起来:“什么事儿?”
终于联系上他,邱宇感动得快哭了:“哥,你在哪呢?”
陆辽看了眼路牌:“林溪路。”
“林溪路?你跑那干什么去了?”邱宇提高声调问他,紧接着话锋一转,进入正题:“我刚才把你的话转告给苏清圆了。”
陆辽冷下脸来:“然后呢?”
“然后?你可别提了。”邱宇的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荒唐:“你知道那丫头长得……我的天,丑得吓人。她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腆着脸说什么,嫁给猪也不嫁给你。”
“什么?”陆辽火冒三丈。
“这还不止。”邱宇一字一顿地强调:“那丫头还准备了一封什么退婚书,说要退婚。说完就跑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操。”陆辽爆了一句粗口:“你给我查她地址。”
“地址啊……”邱宇顿了顿,很快给出答复:“离你很近,丽景园1号楼3门105。你等五分钟,猴子就在附近,我让他们过去,拆了苏家。”
陆辽抬起头,在附近的居民楼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丽景园”三个字。
他挂掉电话,把车子调了个头,停稳在路边,怒气冲冲地下了车。
1号楼就在小区入口处。3门的门洞口,有个上岁数的大爷推着绿色的自行车,是邮局来送报纸的。
陆辽无意冲动行事,只想先探探虚实,于是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递给他:“今儿报纸我给你送。”
大爷一愣,刚要拒绝,抬头却对上他凶狠似刀的目光。大爷秒怂,一低头,钱已经被塞进口袋,报纸也让他抢走了。
大爷瞧他凶神恶煞的,也不敢多说,骑着车转头就奔2号楼去了。
陆辽攥着一大沓子的老年报,进了楼洞口,直奔105。他恶狠狠地呼了几口气,抬起大手来,拳头跟不要钱似的,“咣咣咣”地砸了三下。
屋里,幽幽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谁呀?”
陆辽怒喝:“送报纸的!”
哒哒哒的鞋子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小姑娘从里面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拧了好几圈,大铁门才咔嚓一声被打开。
陆辽定睛一瞧,顿时又在心里骂了一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