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冲喜,讲究的就是利用嫁娶的喜气冲走病人身上的病气,所以喜气越浓,效用越大。
盛老太太病得厉害,郎中又一次诊过脉后,推测老太太只有十来日的活头了,盛元庆眉头紧锁,立即命人写请帖送至亲朋好友以及与他有生意来往的各位商户家中,连平阳城附近大小县城打点过的官员府上他也亲自拜会,邀请诸位老爷赏脸。
盛元庆要将这桩喜事办得红红火火,侥幸能换回母亲的命,他折寿十年都愿意。
盛元庆是盛家长子,他记得母亲接连夭折两个妹妹时默默垂泪的脸,记得父亲病逝母亲带着他撑起了这个家,更记得九岁的二弟病亡时母亲一滴泪都没有留,却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早早花白了头发,这样的母亲,他怎能不孝?
即便这份孝心会让他惦记许久的芍药变成他名义上的亡弟弟妹,盛元庆也愿意。
三日后,盛家大摆宴席,盛家大院里招待的全都是亲朋好友达官贵人,盛家所在的巷子里也摆了流水席,请整条街的街坊们都出来同喜。
盛元庆精明有手腕,这么多年攒下了一大笔家业,每张桌子上上的全都是好酒好菜,街坊乡亲们吃着盛家的肉喝着盛家的酒,不禁也都希望盛元庆这份孝心能感动老天爷,让盛老太太的病快点好起来。
宾客们一起为盛老太太祈福的时候,苏梨盖着红盖头,与盛家早亡的二老爷盛元华的牌位拜了天地。
盛家这门亲事看似荒唐,但该走的礼仪都走了,本朝婚嫁需出具由衙门盖印的婚书,男女双方各执一份。盛老太太虽然病了,脑子还清醒,为了让老天爷知道她是真的要芍药当盛家的儿媳妇,而不是只利用芍药为自己冲喜,盛老太太特意交待盛元庆要去官府登记婚书,并送给芍药一份丰厚的聘礼。
盛元庆一一照做,迎亲时,女方的婚书由盛家聘用的媒人郑重地交给了苏梨。
至此,苏梨成功从一个卖身的丫鬟变成了良民。
目的达到了,苏梨便不在意与她拜堂的是个牌位了。
——
大婚第二日,苏梨一身红妆去给盛老太太、盛元庆敬茶。
敬茶的地点设在了盛老太太这边的厅堂,人逢喜事精神爽,盛老太太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上了深紫色的新衣服,人也瞧着精神了些,靠着椅背,她笑眯眯地看着走过来的二儿媳。盛老太太本就喜欢她一手养大的芍药,现在更是将芍药看成了救命的仙丹。
盛元庆看着少妇打扮的苏梨,面带儒雅微笑,将所有的惊艳都敛于心底。
盛仲常没有父亲的城府,他飞快看了一眼苏梨,立即垂下眼帘,怕被祖母、父亲看出他竟敢觊觎自己名义上的二婶。可是袖子里,盛仲常握紧了双拳,不甘心这么美这么媚的一个人竟然便宜了那位早已沉睡地府的二叔,害他再没有机会将人收到自己房中。
“母亲,您请用茶。”
丫鬟摆好蒲团,苏梨规规矩矩跪了下去,一双白嫩的手托起红釉茶碗,递给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高兴地点点头,咳了两声,这才虚弱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盛老太太赏了苏梨一套赤金的头面。
苏梨看着托盘上的一样样金首饰,越发觉得自己给老太太冲喜这个办法走对了,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道谢过后,苏梨提着裙摆站起来,移步走到盛元庆面前,将茶递给盛元庆时,苏梨轻轻喊了声“大哥”,但她凝望盛元庆的美丽眸子,却露出了一丝悲痛。
盛元庆知道她在悲痛什么,定是以为这辈子与她无缘了,傻孩子,他养了她这么久,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养成妖媚浓艳的绝色美人,盛元庆哪舍得叫她夜夜独守空房?
但此时并不是安慰她的时机,盛元庆神色如常地喝了她的弟媳茶。
之后,盛仲常朝苏梨行礼,恭称婶母。
苏梨情绪低落地受了他的礼。
接下来,苏梨继续以儿媳的身份伺候盛老太太养病,盛元庆白天出去做生意傍晚回来探望老母亲,盛仲常待在他的院子师从盛元庆用大价钱聘来的名师读书备战明年的秋闱。
就在苏梨成为盛家二太太的第五日,盛老太太终于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坎,病逝了。
盛家还没有消退干净的喜气一夕之间换成了丧气。
盛元庆一夜没睡,白天他跪在盛老太太的棺木前,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能看见他的红眼圈。
苏梨现在是盛家二太太了,如今也一身白色孝衣跪在盛元庆身后,但她的红眼圈都是自己揉红的,据说可以用辣椒水熏眼睛,苏梨不敢用。她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是盛元庆挑来的,万一有人发现她弄辣椒水,回头告诉了盛元庆,苏梨这份冲喜的孝心不就成了假的?
盛元庆太精明,苏梨不敢有丝毫大意。
吊唁的宾客与前几日来盛家吃喜酒的几乎是同一批人,那日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男客们都没瞧见新娘子的妆容,今日前来吊唁,男人们趁安慰盛元庆的时候偷偷朝盛元庆身后看去,只见那里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人,花一般娇艳的容貌,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我见犹怜。
有那么几个好色的,竟看得移不开脚步,幸亏被身边人提醒着带走了。
苏梨见状,将头垂得更低了。
盛元庆本有些不满,既不满那些好色男客,又怀疑是不是芍药故意露美引人注意,发现她主动低下了头,低得看不清面容了,盛元庆才打消了疑虑。
七日之后,盛老太太入土为安。
按照习俗,盛元庆、苏梨要为盛老太太守孝三年,盛仲常是孙辈,守一年便可。除了守孝期间不能穿彩衣、吃荤菜、听戏曲、设宴席,具体对这一家三口的影响又有不同。苏梨是女子,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便可,盛元庆、盛仲常父子俩则都不能婚嫁,也不能参加科举,好在盛仲常只需守一年,耽误不了他明年的秋闱,盛元庆本也没想考,继续做生意便可。
——
盛元庆丧母伤心了一段时间,但他男人的需求很快就复苏了。
不能碰芍药的时候,盛元庆可以拿妾室发泄,现在母亲走了,只要想到家里有个娇滴滴的芍药,盛元庆就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早在替芍药挑选伺候的下人时,为了方便自己,盛元庆便只给芍药安排了两个下人,一个是看门做饭的哑婆,一个是伺候芍药端茶倒水的哑姑,反正二太太一进门就要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需要太多伺候的。
哑婆虽哑,厨艺很好,盛元庆特意挑了她,免得芍药抱怨吃得不香。
这晚,盛元庆派心腹小厮去通知哑婆,以后但凡他在府里,夜里不必上锁。
同时,盛元庆还让小厮递了一张小纸条给苏梨。
二老爷盛元华早死了,盛家没有二房,苏梨现在住在一座非常适合寡妇守寡也非常适合盛元庆过来偷人的偏僻小院。
就算没有芍药的记忆,单凭盛元庆给她安排这么两个哑巴伺候,苏梨就知道盛元庆这货打了什么主意。
收到盛元庆的小纸条,苏梨一点也没慌,一点也没乱。
苏梨已经做好了与盛元庆睡觉的准备。
如果可以不睡,苏梨当然高兴,但这个条件下,苏梨没有既不引起盛元庆怀疑又保住清白的办法。盛元庆就像一条狼,芍药伺候得他高兴,盛元庆可以为了芍药遣散所有妾室,一旦他认为芍药背叛了他,盛元庆便翻脸不认人,转身将芍药丢到瘦马小院。
这样一个吃人的古代环境,又是这样的身份,苏梨只能隐忍,徐徐图之。
苏梨安慰自己,至少盛元庆长得不错,她只要把盛元庆当成暖房的工具,先让盛元庆放松警惕,将来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让盛元庆、盛仲常父子俩家破人亡,替芍药报了仇,苏梨便可以靠着盛家的家业实现锦绣人生。
这一世,苏梨不打算走夫贵妻荣的路,她要当一个女豪商!
一更天的时候,盛元庆踩着夜色如约而至。
哑婆在老爷进来后才落了锁。
哑姑老实木讷,因为哑婆叮嘱她先别睡,她便坐在堂屋打盹儿。
看到盛元庆,哑姑想到了哑婆的话,让她别大惊小怪。
哑姑紧张地站了起来。
盛元庆淡淡吩咐她:“去厨房烧水,等会儿要用。”
哑姑便乖乖去烧水了。
盛元庆径直去了内室。
里面黑漆漆的,盛元庆皱眉,朝床边的方向问:“怎么不点灯?”
苏梨怯怯道:“我怕。”
盛元庆闻言,先去外面拿了一盏灯进来,用烛火点燃室内几盏灯,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床边,见床上的小美人紧紧地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担忧忐忑却美艳动人的脸,盛元庆笑了笑,坐下去,柔声问她:“怕什么?”
芍药是爱慕盛元庆的,深深的爱慕,苏梨不能表现出抗拒盛元庆,只能代入芍药来演戏。她瞅瞅天上,眼中浮上泪珠,楚楚可怜地看着身边高大伟岸的男人:“老爷,我是为了给老太太冲喜才嫁给二老爷的,我心里只有您,您来找我,我又高兴又害怕,害怕二老爷在天上看着,害怕老太太……”
这若是个心虚胆小的,都能被苏梨的话吓得打退堂鼓,然而盛元庆南来北往做生意多年,他根本不信鬼神那套。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既不会回来看念念不忘的亲人,也不会去找仇人索命。
“不怕,母亲与二弟都是善人,菩萨早安排他们转世投胎了,我与你在一起,谁也不会知道。”
盛元庆俯身下去,目光温柔地哄他的小芍药。
苏梨眨眨含泪的大眼睛,小声问:“真的吗?”
盛元庆喜欢她这副娇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苏梨就笑了,百媚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