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娜没有理会第三领主，她一睁开眼，先抬头看向夜森。
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映射出比常人还要凌厉的脸部线条，他将她揽在怀中，却没有看向他，他的双眼半开半合着，双眼之下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到他感受到唐娜的目光，便如同接触到滚烫的液体一般，慌忙地把手收回，把头偏向一边，推开她就想要站起来。
唐娜反应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她顺着他的姿势站起来，手上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带来微微的下坠感，这点力气夜森轻易就可以挣脱，但是他就如同被定住一样，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一如他来时无法再靠近一步那般，他此时也无法更远离一步，他从来不知道，在她的目光之下，他会投降得如此轻易，和以往无数次他拦在她身前不同，化作人形时带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她落在他背心的目光，也能感知到她心中隐约的念头。
不要走。
只是那么一个轻得宛如叹息的念头，他便不忍心拒绝她，但是想起刚才梦境中所看到的一切，他又掩盖不了自己滴血的内心，只能任由那股血腥味顺着喉咙蔓延上来，充斥在唇齿之间。
唐娜知道他不会再轻易离去，她没有松开扯住他袖子的手，只是微微侧过身子，面向第三领主。
“第三领主，你送的礼物我收到了。”她淡淡地开口。
“王女殿下不生气吗？”
第三领主眼底的颜色有些深，这是他又一次认识到唐娜，她拥有足以冲破他的环境的坚定意志，也有这份无论何时都不会被怒火冲昏头脑的镇定。
他似乎越发欣赏她了，她此时的魔力不如他，她的内心却无比强大。
只可惜，那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他要达成此行的目的就更加困难了。
就连夜森的表现也让第三领主觉得不可思议，夜森给予了王女殿下超乎寻常的珍视，而王女殿下是否会回应同样的情感？
“第三领主很意外我能够冲破你的幻境？”唐娜看出他眼底的意思，说道，“你的能力也许很厉害，但却犯了几个错误，导致这个梦境并不完美。”
“哦？”
第三领主有几分好奇，他是帝国和联盟公认的幻境大师，居然有人说他的幻境不完美？
“你的幻境基于我们在现实中的性格，如果你对所有人的性格把握都是正确的，那么这个幻境就是完美的，在梦境中的人很难察觉到。”
“但是你却犯了一个错误，你认识我的时间太短，并没有真正了解我，你在梦境中展示的，只是你以为的我，所以才产生了裂缝。”
唐娜说道。
“愿闻其详。”第三领主说道，他虽然和唐娜接触时间不长，但这几次见面情况都很关键，他活了那么多年眼光毒辣，以为早已摸透唐娜的性子，而她居然说他错了？
“在第三领主的眼里，我是那么无私的人吗？”
唐娜轻声问道，她微微闭上眼睛。
她回忆起梦境中的一切，梦境中她轻易得到了一切，所有时候她都做出了完美的决定，而这正是不合理的地方。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她一路走到现在，跟从的是自己的意愿，她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目的单纯而决绝。
也许她真的把这一切说出来，会有人说她一根筋，她拥有很强的能力，有的人因此误判了她的性格，擅自给她增添上神秘感，把她想象得更加完美伟大。
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诞生于这个世上的普通生灵，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有着自己的私心。
她小时候努力，可能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再次见到弟弟；她在学院中努力，可能是因为想要追上小伙伴的脚步，不想被同伴落在后头；她在帝**中努力，只是因为士兵们想要活命和立功，而她刚好有能力帮他们一把。
最初的动力如此单纯，她看似符合了别人的要求，实则一直顺从自己的内心行动。
“在那个梦里，你猜错了两件事。”
唐娜慢慢拉开眼帘，如此说道。
“第一，我不会和夜森解除契约；第二，我不会杀死他。”
第三领主听到唐娜的话，微微一愣。
而唐娜没有理会他，她的思绪兀自回到了很多年前，曾经那场训宠师大赛上。
在那场大赛上，她曾经解开和小黑豹的契约，也许是为了胜利也好，它是最合适的那一个这样的理由也好，最后她取得了完美的胜利，她却并不觉得痛快。
她以前总是想得很简单，直到那一次，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是有私心的。
并不是为了结果她就什么都愿意去做，她也有……不愿意做的事情。
原来冷静并不是她天生的性格，她也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和三个小伙伴正处于提升实力的黄金阶段，他们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成长中，一口气往前跑，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推着他们往前走，容不得他们停下来歇一歇。
强大训宠师的寿命很长，远古智慧生物的寿命就更加长了。
唐娜从未想过分离，以为一切都会这样继续下去，直到这一次，来到女王的宫殿。
许多年前被掩埋的，忽视不见的问题就这样被揭开。
她今天忽然得知很多事情。
本来，在刚刚离开女王宫殿的时候，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夜森。
比如，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她，还有关于他的身份的事情，他和女王之间的事，他是不是在争霸赛里和三王子联系上的，他为什么要骗她说要干掉二王女，害她担心了好一阵……
但经历过梦境中的一切之后，她忽然发现，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重要的是他们未来要如何走下去。
“如果在梦境中，母亲要我和他解除契约，我会反问她，”唐娜清晰地说着，眼中是一片清明，“如果我舍不得放手呢？”
如果她不愿意放手呢？
夜森陡然看向唐娜，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迫切，他从未忘记过初次遇见唐娜时的感觉，当初他只是为她和亲近之人之间的那份情感所所吸引，贪恋那一点点温暖而留了下来。
再后来，他看到了她的生命种子，明白了她的身份，那一刻他只能嘲弄不已，嘲笑老天造化弄人，但他没舍得对她出手，轻易违背了曾经那么坚决立下的誓言，她带来的影响就如同空气中的氧气一般，只占并不多的一部分，却令人无法远离。
一年后去混沌森林，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后退一步，她却又向前一步。
她靠近的身体那么坚决，仿佛从未犹豫过。
明明他还向她流露过杀意。
如果她多一分怀疑的话，也许他就能离开了吧，明明她也是那么聪明的人，却也那么无畏，只要有人真心待她，她就愿意将一颗心掏出来递到那个人面前，根本不考虑以后可能受到伤害。
他当时狠狠松了一口气。
再后来他开始注视她，开始想要得更多，他不知道有没有藏住，而刚才的梦境如此赤·裸裸地掀开了这一切。
最可悲的是他知道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如果事情真的如梦境中那般，他可能真的会……所以他也许应该趁现在离开，第三领主说得没错，他也许终有一天会伤害她。
如果她不愿意放手呢？
听到她的话，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开口，不要这样，不要在他刚刚鼓励勇气离开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她明明知道，梦境中的发生的一切都可能是真的，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灵魂，他骨子里就是那样的人——他想要得到她，绝不能忍受她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唐娜察觉到他想要说的话，忽然向前一步，挤掉他们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
她仰起头来，注视着那双如深海一般的眸子说道：“如果有一天，夜森举剑朝向我，那是因为，我先举剑刺伤了他。”
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岂是只有真实的刀剑可以伤人，世人怎能无视刺入内心的利刃，那比外面的伤口还要冰冷残忍。
轻轻说完这一切，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翠色的眸子在幻境的光辉下闪动着光芒，就仿佛永远不会熄灭那样。
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悸动，抬起双臂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