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几日的功夫,江福镇便传遍了,镇上来了一位大夫,容貌姝丽明眸皓齿,桃腮水眸,端的是清丽绰约,在镇东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医馆,成日里布施清热解暑的汤药,众人私下里道这是仙女下凡,不仅生的绝色无双,更是个极为良善之人。
先前饮溪出门送药吃茶,大多时候戴了帷帽,几人只当她是住在山上,直至她开了一间医馆,众人方知晓这位姑娘就此在江福镇安家了。
江福镇不算大,从镇东到镇西,谁家添了娃娃,谁家出了秀才,一日的功夫就能传个遍,一朝来了一位神仙似的人物,更是很快便家喻户晓。
饮溪来得早,一个月的时间早已与茶水铺大娘和镇上两间医馆的老板熟稔起来,听闻她开了医馆,纷纷携礼前来祝贺。
千年过去了,江福镇果真被封戎护的极好,镇上百姓没有流离失所,没有遇到天灾人祸,依旧淳朴如初。
茶铺大娘那日拿了饮溪的福结,家里的孙女果真第二日便痊愈了,自那以后她待饮溪更是亲切,直到她是个有福之人。听闻饮溪开了一间医馆,大娘当日便做了一篮子野菜饼,热气腾腾摆在麻布下携家带口的送来。
“上一回还未谢谢你,我瞧你柔肤细貌,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兴许吃惯了山珍海味,便做了这野菜饼叫你尝尝鲜。这野菜啊只在镇外山上长着,一年里生不出几波来,昨日我上山采了些,新鲜着呢!你且趁热尝尝!”
麻布盖不住野菜的醇香气,味道传到饮溪鼻子前,她怔了怔,接过那野菜饼,问道:“冒昧一问,大娘是否有祖上曾在侯府里做厨娘?”
提到侯府,大娘立即喜笑颜开,面上生光:“你是如何知晓?我家祖上确有一位曾在侯府里做过厨娘!那可是九代往上的事了,据闻那时候侯府的大少奶奶是个神仙,从天上来的仙女,生的极美,县志里都写着呢,一代一代传下来,镇上的人没有不知晓的!”
说罢,她指了指篮子:“就这野菜饼,可是极得那位仙子喜爱的,姑娘是如何知晓?”
饮溪笑,这一回她细细端详大娘的容貌,正是她所言,往上数少说有九代了,早就不似前人模样,她长得与王大娘并不相像,可这并不妨碍饮溪自此看了她便多出几分亲切来。
“我不过随口一问,并不知晓,大娘莫要放在心上。”
说起这个来,大娘便有些滔滔不绝:“听闻那仙女是在成婚前夕离开的,到底是仙凡不能相恋,据闻侯府的大少爷等不到妻子,后来便死了,正是跳了江,就城外的那一条!”
侯府里出了个神仙,莫说是侯府的后人,便是整个镇上的百姓都十分沾光,更兼之那仙女与她祖上有一段渊源,自然是没人比她更为清楚。
跳了江?
想来当年她离开江福镇之事,一传十十传百,百又穿了好几代,故事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不过饮溪仍是听的津津有味。
“再后来呢?”
大娘一摆手,眼角褶皱因笑容而愈深:“再便没有了,那仙子再也没有回来。先人们讲,我们江福镇啊自来便是福地,连神仙都爱住在这里,老天爷保佑着这里,数年来没有灾祸。虽说不知晓你遇到什么事要远离家乡,来我们这里却是来对了!”
饮溪也跟着笑:“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
大娘看着她,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先前便觉得你生的眼熟,如今一看,与我家里画像上那仙女生的还有几分相似呢!”
“饮溪。”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清越卓绝。
饮溪回头看,封戎站在医馆门内,一派冷清,面如冷玉:“有客人”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茶摊大娘,大娘却直直看望她身后,看的有些呆了。
“大娘?”
封戎只短短露面片刻,放下这句话,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大娘收回眼神,再看饮溪是便有些奇怪。
饮溪知晓她想问什么,温温一笑:“他是我的未婚夫婿,见笑了。”
大娘好似并不意外,瞧着她,半晌道:“你二人就像从天上来的,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神仙眷侣。”
她不知猜到了什么,兴许心里已笃定了两人是大户人家逃婚出来的,再看饮溪时便多了几分怜爱,拍了拍她的手:“罢罢,往后好好过日子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千年过去了,人还是那样的人,饮溪透过眼前人,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侯府厨房里的那个大娘摸着她的手,偷偷为她加餐,一面看她吃,一面和蔼的笑,对她说:“从前吃了苦,往后就都是好日子!”
比起这天下的人,饮溪不敢说自己吃了什么苦,可若要她再来一遍,她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了。
只盼着往后,都是好日子罢……
封戎说有客来,她住在这里的事拢共不过几人知晓,倒不知是谁来了。饮溪抱着野菜饼回了屋,一眼便看到站在院中的清隽背影。
她鼻子霎时就是一酸,喃喃叫了一声:“哥哥……”
清霄帝君回身,带起一点浅淡笑意:“近日可好?”
饮溪重重点头,至此,她为仙以来唯一的心愿已了,还有什么不好?
“往后就住在这里了?”
她一点头,又摇头:“兴许还会去别的地方。”在兄长面前,饮溪久违的不自在起来:“哥哥怎么来了?”
清霄帝君落座:“你来凡间数日,还没有消息。”他自来不是个能将心里话说出口的仙,一切情感尽在不言中,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的多说了两句:“虽则你已不是孩童,如今也不必我再管了……可我总要来看看。”
哪怕如今这世间最强大的人护在她左右,他也知晓她不会再受到伤害,可总是不放心,总要来看看。
这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关心她爱护她数万年,不曾有一句怨言,不求任何回报,饮溪此生都亏欠他、愧对他。
她听了,酸意更重:“哥哥在太清蚨泠境,我的家便一辈子都在太清蚨泠境,就算往后我不住在天庭了,也还是会时常回去的。”
他们是仙,可也免不了别离。
清霄帝君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摸了摸,柔声道:“那是自然,你修炼自来不自觉,便是往后不在仙界了,我也要时常查看的。”
一听要抽查仙术,饮溪又禁不住笑,心里头一时又酸又甜。
兄妹俩有些沉默,隔了不知多久,饮溪抬眸,眼里水光闪着,轻声问道:“哥哥,我要与封戎成婚了,你会来吗?”
清霄帝君并不意外,他知晓这一场成婚之礼已迟来千年,他们等了太久了。
他轻轻一挥手,空中倏然出现一个盒子,那盒子打开,一件衣裳轻飘飘飞舞至饮溪面前。
那是一件嫁衣,入目是惊艳的红,神兽飞鸟藏于其间,鎏金铺玉,珠光微闪,环佩叮当。绣刺仙鸟于衣裳之上起舞,淡色金光如水,浸润衣袍。
青天白日,耀阳不争其辉。
饮溪看的怔住了。
“哥哥没什么好送你的,只这一身嫁衣,收下罢。”他还是要亲自送她出嫁。
……
封戎是在药柜之下寻到饮溪的,她抱着一个盒子,蹲在角落里悄悄抹眼泪,眼睛脸蛋具是通红,愣是没有哭出声。
他上前几步,也随着她一道坐下,慢慢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兄长不是客人。”
冷不丁,她带着哭腔冒出这么一句话。
封戎不知晓他们兄妹说了什么,也不会问,他只是心疼,上天入地,只这一人,无论哭笑,都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
饮溪紧紧抱着那盒子,望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次:“兄长不是客人。”
他稍滞,这才忆起适才似乎对她说了一句“有客人”,
封戎顿了顿,不知怎么形容目下心情,五味杂陈,更多的还是心疼。半晌,柔着声,慢慢道:“……好,方才是我说错了,他不是客人,永远都不是。”
饮溪闭了闭眼,将眼角擦干。屋子这么大,可他们二人却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她轻轻翻身,枕在他肩头。
“若是可以,真希望时间可以回到千年之前,然后就此停住,再不要走。”千年前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那个天真不通人事的神,封戎是侯府中清冷的大少爷,那时兄长也好,若素也罢,都在她身边,什么都好。
她只说了一句,封戎已知晓她的意思。他慢慢侧身,与她靠在一处,摸到她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那我们就让时间再回到千年前,你想要的,我们一一去找回来,好不好?”
她轻轻点头,这一回声音要清亮轻松许多,郑重应下一句:“好。”
*
凡间成婚习俗规矩颇多,婚前男女不可见面。
这一回饮溪住在了茶摊婆婆的家中,静待良辰吉日,然后出嫁。
不比千年之前,如今一上神一魔帝都无事可做,认真准备着这场成婚礼大礼,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夜里偷偷隔着窗户说话了,饮溪住在大娘家,闲时便跟着大娘的儿媳妇学做荷包,太阴初羲元君生来只于医术药草上精通,来了凡间才发觉原来于针线手工上也颇有些天赋。
一口气认真做了五六个,也都已分好了去处,什么图案给抱素,什么花纹给兄长,还有长夜灵鹫之流,谁都不能少。
时日漫长,却也清闲,可是这一次他们心里都知晓,不会再发生意外了,这场成婚礼会十分顺利,是以耐着性子等。
成婚前日,饮溪意外的睡的好,即便天未亮便从床上起来,依旧神采奕奕,大娘见了便夸,直道比平日里还要美上几分。
净面,上妆,穿上喜服,遮面,于黄昏时刻上了外间的花轿。
一路颠簸,这一场大礼等了千年,真正来到这一刻,她心中却静如止水,唯有说不尽的欢喜。
直至到了门前,轿帘掀开,盖头下,饮溪看到一只手伸向自己,手指颀长,掌心宽大,骨节分明,黄昏下染着淡淡的暖色,腕口是与她身上一色的大红。
时间就这么穿越了千年,千年前侯府的惊鸿一瞥,她看到黑色轿撵之中伸出了一只手,彼时如何知晓,正是这双手,要牵着她走过往后余生。
情缘情缘,纵是仙魔也逃不过这缘。
这院子正是渡风院竹林外的那个小院子,一进一出,并不很大,比不了仙居魔殿,也比不了大胤皇宫,可却是心安的地方。
那时她在大胤皇宫中说,往后要与封戎住这样的院子,推开门,他们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有他们两个。
今日也终于实现了。
屋中宾客满堂,大红喜烛汨汨流。兄长在,抱素在,如风在,长夜灵鹫吟霜流萤……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她爱的人都在。
饮溪可以听到周遭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蒙着盖头,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抱素是如何笑的,而兄长又是什么样的眼神,还有灵鹫定然是古灵精怪……
一拜拜天地。
二拜拜兄长。
三拜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盖头掀开,她看到眼前人,黑眸湿亮,面颊染红,金质玉相俊朗非凡,乌发与大红喜服交衬,俊逸更胜以往,叫她不敢直视。
封戎看着她,就这么直直看着她,眸光灼灼。
面前递来了一杯酒,两人相视一笑,交臂对饮,些微苦楚,过后便是无尽的甜。
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映衬面容更添三分深情。封戎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扣。
“三月江南,无垠大漠,天涯海角,往后我们一一走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