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亮格外的美,清辉冷映,一院凉色,竹叶清香随风而至,沁人心脾。
饮溪沉默了许久,她忆起在大胤皇宫初见封戎时的模样,忆起了初相识的许多事,忆起了胸口的赤龙印。
“我身上有一个赤龙印,从前是没有的,那赤龙印里封印着一条龙,与我在你身上见过的龙一模一样,你可知晓?”
十指交扣,封戎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你离开魔界的前一日,我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一半给你。”另一只手原本是轻轻抱着她的,那手上移,点在她胸口:“这里,封印着我的龙灵。”说罢不知为何轻笑出声:“现在已是你的了,它认你做主,已融入你的血液之中。”
“那时再不想看你受到半分伤害,我以为我已做到万无一失。”
万万没想到,终究还是出了错,若是那时没有清霄帝君护着,现今兴许已见不到他的饮溪了……若说初时恢复了记忆对清霄帝君有多恨,现今就有多感激。
冷静下来,知晓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还有什么不能理解?若是将他放在清霄帝君的位置上,只怕早就置他于死地了。
饮溪怔然,想到如风说封戎曾在拢寒山下做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轻声道:“千年前那么做是为了护着你,千年后这么做,一半是为了护着你,一半是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终归欠了你的,自然要补上。初初下界时,你身上有一道你兄长为你下的保护印,是我用自己的血破了那道保护印,你身体里有我的血。”
越是靠近她,越是与她接触,越是对她的感情不可自拔,封戎越是感到害怕。实则彼时已经知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再后来回想起对她做的一切,惊觉当时是失了神志,可他那时太过自负了,哪怕心里知晓错了,还是不愿承认,除了弥补,再无他法。
她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现在听来像做梦。
饮溪探上胸口,摸着那赤龙印所在之处:“可千年前我为何不知晓它的存在,千年后入了大胤皇宫,它又突然出现?”
封戎轻扯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半晌,双臂拢起,将她抱的更紧些:“千年前是我故意隐去它的痕迹,那时将你送回了天界,我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屏蔽了我的五感六识,令我与世隔绝,故而也让你体内的龙灵陷入了沉睡,这一睡便是千年,直到我再一次遇到你,你的体内有了我的血,那龙灵才又一次苏醒。”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仙魔大战之后,直到封戎入了轮回,这期间有三百年,足足三百年天地间没有他的踪影,他去了何处?
封戎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你想知道我后来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
她直觉即将听到的东西并非是她想听的,指尖霎时就冰凉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封戎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轻声笑:“莫怕,都过去了,已经过去很久了……”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饮溪面前便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望无垠,山峦叠嶂,在那山峰与平原之中,耸立这一座半环形的山,围抱般聚拢在一处。
天地之伊始,天地之终点。
“这是……”饮溪看的呆住了。
“不周山。”
封戎缓缓开口:“这里是不周山,也是千年前我去的地方。”
不周山外有女娲亲自布下的结界,那结界可抵御万物,护着天地之柱,护着整座不周山,也将不周山与世隔绝起来。
“你可知晓共工氏?他与赫褚的关系匪浅,彼时鸿乾背地里作祟,不周山有当年女娲留下的补天石,那补天石中藏着无穷无尽的灵力,鸿乾多年里暗自从中吸取灵力以增自身修为,自己为可以瞒天过海,岂知天地之柱动摇,不周山根基不稳,眼瞧着便要再次倾倒。”
此事饮溪也从清霄帝君那里听说了,可这与封戎又有何关系?
“赫褚只当共工死了,实则并未死,我上天入地寻了四个月,终是在不周山里寻到了他,你可知上一次不周山倾倒,天地间发生了何事?”
“共工氏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日月星辰转移,天河倾斜,水火将人间变成了炼狱……”饮溪喃喃道,眼前的画面倏然一转,是数万年前不周山倾倒的模样,真真是人间炼狱。
封戎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那些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共工隐世万年,知晓不周山即将再次倾倒,故而以身填柱。他是在赎罪,赎万年前祸乱天地的罪,可是谁人都不知晓。我为了请他出面停了这场仙魔之战,就此替了他,那三百年,我都在不周山。”
实际上远没有他说着这般轻巧。寻到共工氏时,昔年水神早不复当年威武。他就在不周山的正中,神识清醒,经受切肤之痛。
人身蛇尾的神明即便在受难,仍是不肯弯了脊梁,他看着寻到了这里的封戎,神情冷淡。
“魔帝为何而来?”
封戎望着他,语调淡淡:“恳请上神归位。”
“你可知我若离去,天柱将再一次断裂?”
封戎说:“唯盼仙魔停战,封戎愿以身替之。”
他就此替了共工,上通天庭,下至地府,天地间的力量撑在他身上,他做着当年盘古大帝所做之事,身躯神魂经受着折磨,神识清醒,日复一日的感受着那痛,可是再痛,比不上失去她的痛。
“我将灵力填补入补天石之中,三百年,终于得以出去。”
轻飘飘几句话,饮溪听的浑身骤冷。神魔又如何?神魔也是血肉之躯,补天石何等灵力?他承着天地间的力,还要将灵力不断送出去,那时他该有多痛?
仙魔开战,封戎又做错了什么?魔帝有自己的立场,便是再爱一个人,也断不能背叛族人,背叛被他庇佑的魔族人,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是错,是以他将一切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默默承受一切。
饮溪听罢久久不能言,她知晓他说的轻松,她知晓他不愿让她担心……在知道他做了这些事后,她还能有什么怨言?
饮溪转身,面对面,她紧紧靠在他怀里,这是她隔了千年才寻回来的爱人。神魔与天同寿,往后时日长到没有尽头,可她却再不愿浪费一分一秒了。
“封戎,我还欠你一场成婚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