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赌约?
饮溪听不到心跳了,耳边骤然清冷下来,周身发了一身汗,她只有说不出的紧张,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书房内,清宵顿了顿,声音十分平静:“是该说一说了。”与之前数次相见不同,这一次他分外的理智。
封戎冷笑:“如今再追究帝君欺瞒我之事也全无意义,我只问你一句,这赌约还作不作数?”
此话一出,屋子里有许久的寂静,饮溪听不到任何声音,隔了很久,才听兄长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说不出的疲惫:“作不作数,已没有意义了,总归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我便是还能拦着你,也再没有理由拦着她。”
千年之前,饮溪受伤昏迷,休养在昆仑山,彼时魔帝封戎不知所踪。清霄帝君将妹妹受伤休养的消息藏起,除少数几个亲近之人知晓外再无人知,他耐着性子等了几十年,再不听闻魔帝消息,这才亲自下了一趟凡间,将当年妹妹与乔装打扮掩做凡人的魔帝封戎之间发生的事调查的一清二楚。
他走过了他们曾经居住的屋子,见到了妹妹曾经就要披上的红嫁衣,心里除了无尽的冰冷便是无尽的冰冷,只觉这一切当真是可笑至极。一魔一仙,扮做凡人互相隐瞒对方,竟然就这么相爱了,还互许了终身。
他不过一时半刻没有将她看住,不过短暂的离开她去处理一些事,事情便发展成如此不可控的模样,清霄帝君不知有多恨当时的自己。
知晓她爱上一个魔便注定要伤了自己,如今且看罢,她已经将自己折腾到那等地步,竟然愿意为了他去送命!这是为仙几万年来,清霄帝君第二次生出暴虐的弑杀之意,第一次是对着对他妹妹下死手的甘余神君。
除了麻木的心痛,彼时再无旁的情感。
清宵在侯府的书房内发现了一张字画,那侯府不知为何原模原样保存了下来,无人居住,十分僻静。他在那屋子里呆了许久,也对着那副画看了许久,也不知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思,卷了卷,将其带回了太清蚨泠境,就放置在自己书房之内,随手装在一个盒子中,千年都不曾拿出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忽然想起,他在书房的角落将那副画寻了出来,就这么摆在桌子上。
那时候饮溪已失了全部记忆,重新又养在他身边一百余年了,没有防备着她会突然进书房,是以当日离开时清宵并没有将画收起,谁知他不过离开片刻,再回来便感觉到那画上不同寻常的灵气激荡,恍然间那画就活了起来,甚至闻得到画中清泉的透彻水气。
他当时往那画上看了一眼,只一眼,险些神魂具碎!
画中女子原是没有脸的,可那张本该空无一物的面容上忽然就有了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饮溪一模一样,画中女子顶着那张脸,就这样靠在男子怀中,他清楚的知道那男子就是封戎。
那一刻清宵无法抑制住胸口忽然暴起的震怒,一抬手将她从画里强行拉扯出来,那也是饮溪重新回到他身边后,清霄帝君第一次对她发怒。
饮溪自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她想不通素来对她纵容的帝君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一面害怕,一面又有些委屈。
他发了脾气,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委屈巴巴出了门,心里面是止不住的后怕。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她重新回到她身边无忧无路的生活,若是一朝她想起了从前的事……清宵不敢想。
可那时也没有想到,他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对抗不了天道。若是有些事早已冥冥注定,他便是费尽心神也无济于事。
这一千年来清宵日日不敢忘,如今看来是不得不忘了。就是强行将她拘在身边又有什么用?难道要看着他唯一的妹妹如同一朵花,日渐枯萎?
清宵帝君再不会做什么了,再也不会拦着他们,如今他只有一件事乃心之所盼,只要她的妹妹饮溪可以快乐的活着,再不去做任何傻事,与一个魔在一起又有何妨?
……
封戎就这么站在原处没有动,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这是她所爱之人的兄长,若非是因为他,他与饮溪不会相隔这么多年才得以重新相见。若说不恨……他骗不了自己。
“你欺瞒我七百年,这七百年饮溪在何处,为何会失了记忆,全然不记得我?”
清霄帝君静静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竟笑了:“为何会失去记忆?”他笑的更大声:“你倒不如问问,我为了将她从魂飞魄散的境地救回来,付出了多少代价!”
封戎呼吸一滞,听到魂飞魄散几个字,指尖冰凉:“什么意思?她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个极为可笑的缘由。”他清清淡淡扫来一眼,再开口,仿佛在谈论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千年前我仙族甘余神君为寻魔帝报仇,找到了饮溪这里,饮溪生怕他伤害到你分毫,甘愿替你受他一击。”他顿了顿,唇畔笑意极为讽刺:“多可笑,莫说一个甘余神君,便是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又能奈魔帝分毫?就为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她竟然肯去死,全然不顾世上还有一个我。”
饶是封戎想到了万种理由,断断没有想到这一条,他竟不知饮溪竟然为他做了这种事……
清宵看他面上霎时失了血色,眸中眼神失焦,心中竟无一丝痛快之意,只觉平静非常。
“饮溪受了极重的伤,就此休养了足足七百年,你前来天界寻我之时,她还尚未苏醒。不如魔帝说说,若是换做你,如何肯心甘情愿的将妹妹交出去?”
封戎不语,心口就这么骤然缺了一块,狂风巨浪倒灌而入,抽走他身上全部热度。
清霄继续:“我且要问问魔帝,魔帝口口声声非饮溪不可,口口声声要将她护在身后一辈子,甚至也愿意为了饮溪封印法力封印记忆化作凡人一遍遍入轮回,何其深情?可她当时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何处,她愿意为了你去死的时候,你在何处?”
他在何处……
如今再回答这问题又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然发生了,饮溪已经受了伤害,而她受伤的时候封戎不在她身边。
他喃喃道:“她不该受伤……她身上分明有我一半的龙灵,我将自己的神魂分给了她,早先在魔界就已给了她,我在她身上下了往生不灭的咒术,若是饮溪受伤,那伤自会转移到我身上,可我分明没有察觉。”
神魂龙灵分给了她,那便等于他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从不曾离开。龙灵早已融入了她的神魂她的血肉,这是封戎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们之间已有了血肉羁绊,密不可分,小伤可挡,若是大伤,就会顺着神魂转移到他身上,这是他亲自下的咒,绝不会出错,可为何就出了错,究竟是为何?!
清霄帝君神色冷淡:“如今说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可魔帝今日既然问出了口,我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字不漏说给你听,你信便罢,不信也与我无干。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吾妹,只盼她平安,旁的再无所求。今日也与魔帝说开了,若是饮溪愿意再一次接纳你,我不会再说半个不字,若是不肯,一千年也过去了,再多纠缠也毫无意义,魔帝就此歇了这份心思罢,往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封戎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始终是不正常的白,听到最后一句桥归桥路归路,心口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痛。是啊,已过去千年了,他宁肯与她消磨千年也不肯放手,今日知晓了这些,更不会放手。
他们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封戎断不能接受他们就此没了关系!
“……多谢帝君如实相告,饮溪……我不会放手,不论千年万年,我等便是,等到她愿意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
清霄帝君再没有说什么,封戎说完这句也转身,仿佛丢了神魂,人还是那个人,丰神俊朗背脊挺立,可他眼中已不剩什么暖意了。
……
封戎离开了,清宵独自一人在书房内坐了许久许久,他定定看着前方某一处,不知在看什么,许久才缓缓回过神,视线逐渐转移到桌上的那幅画上。
这画他前些时日又拿了出来,如今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意义了,索性物归原主,交由饮溪抑或封戎,且由他们做决定罢。
他先是看到了画的一角,紧跟着看到了画上的人,画上的女子再一次有了面容,这一次却不是娇俏的笑,她神情呆滞忧伤,落下了一滴泪。
清霄帝君伸手,慢慢抚上那画中女子面容,动作极尽温柔:“你都听到了。”
画中金光一闪,饮溪已出了画,站在原地,傻傻瞧着房门看,看着适才封戎离去的方向。
“……哥哥,那赌约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