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甘余神君蓄力一击终究是落在了饮溪身上,察觉到异动破窗而入的武状元来时已经晚了,情急之下以力回击挡下了大半,但仍是有一部分落在了饮溪身上。
饮溪神魂与身躯皆受了损伤,被兄长清霄帝君送至昆仑山王母娘娘处养伤,这一养便是七百年,因神魂受损,失了从前几万年的记忆。
清霄帝君再不想让这唯一的妹妹受到任何伤害,知晓她失忆后,心里一半是悲,另一半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宁愿往后叫她重新开始,也再不要与魔帝有任何纠葛。大隐隐于市,他知道魔帝必不会就此放手,于是将她养在九天玄女处,又与魔帝定了那所谓的赌约,他已然算尽了一切,只等时机成熟,就将妹妹接回来养在自己身旁。
凡人道人算不如天算,殊不知神仙也无可奈何,清宵确然如魔帝所言机关算尽,然而算尽,结果还是往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了。
……
饮溪自然不知晓兄长与封戎之间还有一个赌约,她不知道封戎这一千年在哪里,都做了什么?为何会化作凡人,封印了记忆与灵力。但是她心里清楚,醒来时见到的封戎已经是千年前的那个封戎了,他带着他们的记忆,带着前尘过往,是以方才看她的眼神里才会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素来不是个会扯谎掩饰之人,不敢面对他,只怕自己暴露太多。
*
自那日后,封戎果真没有再来过了,饮溪生活恢复如常,她仿佛只难过了那么一瞬,第二日清霄帝君再来时,已从她面上看不出任何走不出来的情绪。
知晓她在冥府里遭遇了那么多事,先前因害怕帝君惩罚而躲起来的灵鹫仙子也回来了,与吟霜仙子两人一起,日日凑在她的屋子里。两人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吃食与话本子,整日里吃吃喝喝,嘻嘻哈哈讲些天界趣事,不论她愿不愿,拉着她一道玩,势要将她从那过往中拉出来。
谁也不知晓眼前这个傻乎乎反应总是慢半拍的仙就是千年前的初羲元君,只当她这一次不过是在冥府遭了一点罪,并且仍是忘不了那凡人。
众仙眼里这算什么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凡人怎可与神仙相比,仙凡相恋本就是不切实际的事,只饮溪傻,去了一趟凡间竟把心给了一个凡人,早知她早就少女怀春,先前便不该将那讲凡人情爱的话本子给她看。
这几日不知为何,流萤仙子也不揪着她们这些小仙修炼了,倒像是因饮溪的事刻意给她们放风,这更是让灵鹫与吟霜二人彻底闹腾起来。
饮溪虽不像从前那般与她们在一处耍,倒也没有阻止她们做什么,听他们日日在屋子里吵闹,感觉这一刻冰冷冷的心也有了几分热意。
长夜来过一次,这个神仙万年来不曾变过分毫,一只长笛在手,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口中总有讲不完的趣事,洞府里总有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
他来时带了一壶酒,就此打发了吟霜与灵鹫。
饮溪坐在窗前看庭院中仙鸟成群结伴玩乐,清风徐来,花瓣落在袖口上,侧颜柔和。长夜就这么看了一眼,也是心中感慨颇多。
“听说你忆起了从前的事。”
饮溪回眸看他,看了便笑:“便是忆起了,也不会叫你一声长夜哥哥。”
长夜摇头,直叹她不如幼时可爱,更不如那个身为掌鹿仙子的饮溪可爱。
她问:“兄长让你来的?”
这段时间她表现的太过太平,可此时的太平更像不太平,清宵总是放不下心。饮溪心里知晓,兄长刻意避开这话题,她却数次主动提起,一次次向他保证自己再不会做傻事。
自然,就是她当真起了念头也不会成。兄长在她身上重下了一层护身印,而她胸前的那个赤龙印也还在,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与她的血液肉身神魂融合在一处的那条龙是封戎的,即便不明白这龙是什么时候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可她知道龙不会允许她伤害自己。
他虽不在她身旁,可也是处处看顾着她的。
长夜摇了摇手中的长笛:“你兄长成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从早到晚除了来你这处点卯,几乎从不出来。我去寻他喝酒,可是被你们宫里的小流萤给请出来了,连他的面都没见上。”说罢啧啧两声,刻意夸张了语调:“清霄帝君当真是越发的威武了。”
饮溪被他逗的笑出了声,笑过后又静静看他:“你不必担心,我再不会做任何傻事。”
长夜神情渐凝,唇畔的笑意也浅下去几分:“你莫要以为事情已过去千年,就真的过去了。便是到了今日我也不明白,甘余神君失了心智,你竟也跟着他一并犯傻。你兄长舍不得说你,我却舍得,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连上神的尊严也不要了?这天地间清宵唯有你一个亲人,做这等事之前你可有想过将你视作眼珠的兄长?你要是真的死了,要他往后怎么办?”
她听了默默不语,眼眶泛上热意来。
长夜不停,长笛在桌面轻轻一置,面上冷淡起来:“魔族人素来瞧不起仙族,仙族之人自认有骨气,却难做几件有骨气的事,瞧瞧你,岂不是正中了这说法?前因后果我们皆已知晓,你以为自己是为了大义与天下牺牲,实则果真如此吗?我看你行事前压根便没有考虑,纯属鬼迷了心窍!”
这话字字珠玑,饮溪辩驳不出一个不字。
不正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今日她记起了从前所有事,重新面对兄长,面对封戎,面对仙界她所有亲近之人,怎能不耻?
她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当初的所作所为对不起兄长。可又不悔,哪怕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敢保证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样选择,事情又会走到怎样不可控制的地步?
这世上发疯之人最不能惹,平心而论,若兄长也遭遇不测,难道她便能保持理智什么都不做?只怕她明知是以卵击石,也要拼上一条命去复仇。
可是现今说什么也晚了,老天终究是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没有看着她就此陨落。
自从醒来后兄长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长夜如今代了兄长的身份,说出这些她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指出来的话。
“……我知晓自己错了。”半晌,也只低着头喃喃冒出一句。
长夜轻叹:“我只问你一句,是否没了那个魔帝,你就不能活?”
饮溪心里苦涩,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
他这就明白了,可什么也没说:“你到了这个年纪,总该自己做些选择,我确实怕你又一次做傻事,只是要你记着,便是再做傻事,也要念着兄长。”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清宵不允我告诉你,可我觉得你该知道,你哥哥当年听闻你受了甘余神君一击,直直便从云端上落下去,后来见到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险些就要疯了!是以他就算做出再过分的事都情有可原,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他,唯你不行!”
她不敢听,鼻尖冒酸就要落下泪,清霄帝君本该一辈子都是个孤傲的仙,她不敢想兄长发疯是什么模样,只要一想到,心里又是另一种痛。
长夜此番来也不是为了要看她哭,饮溪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兄长也不为过,今日来,一半是为了探她情绪,一半是为了敲打她清醒些。
后面的那些话饮溪听的不甚明白,仿佛是兄长做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可她现在也没心思听了。
顿了一会儿,等那泪意退回去,才缓着声音继续问:“……后来又如何?甘余神君如今何在,先天帝鸿乾又怎么样了?还有仙魔之战……最后是如何停下来的?”
长夜瞧她一眼:“甘余神君妄图残害上神,剔了仙骨入了轮回,永生永世再不能重返仙界,这也是我与玄女拦着的结果,若是没有九天玄女从中斡旋,你兄长当时就要让他灰飞烟灭,虽则我也觉得他应当灰飞烟灭,可若果真如此,事情倒不好办了。”
一个仙屠了另外一个仙,天道不能允。
饮溪心中一阵后怕。
“至于先天帝鸿乾,早已死了,天地之幽幽大,可又能躲到哪里?据闻当年是被魔帝赫褚带走的,他犯下那么多的恶,只怕死的也不痛快,这些年天地间已经寻不到他一丝气息了。”
“另有仙魔之战……”说道这里,长夜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
“怎么?”饮溪心头一跳,直觉这停顿不对劲。
长夜很快笑笑:“罪魁祸首鸿乾已死,仙魔之间自然就停了战,更莫说赫褚对抱素情有独钟。双方都不愿再有死伤,为表仙魔此后万年之太平,新天帝与魔帝立了誓约,此后仙魔和平相处,往后永不开战,抱素留在了魔界,留在赫褚身边,只要她一日不离开,仙魔之间就会一直太平下去。”
这后半段说的太过意味深长,饮溪发了好一会儿愣,她万万没想到抱素会甘愿留在魔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终于知晓了事情后来的来龙去脉,一切都非常合理,可是总觉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究竟遗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