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白虎监兵神君终是被饮溪救回来了,在那魂魄离散的最后一刻,万千精纯灵力织起,宛如一个一个的探手,狠狠将即将消散于空中的魂魄吸了回来。

几乎是魂魄归体的一瞬间,白虎神君睁了眼。一旁的玄武神君眼瞧着他睁开眼,霎时便软软跌坐在地上,他原是要放弃了,便是三清四御亲临,都不定能将将死之仙拉回来,这个多年来极少出头露面的孤僻女上神却做到了。

玄武神君失神片刻,转而像饮溪行一大礼,紧紧抱拳:“今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它日上神若有用到玄武之处,刀山火海自不推辞!”

这一身血可治百病,乃是个极为逆天的赏赐,却并非是全然无损。方才已救过一回青玉,这二人皆是伤势极重,救完两个,她已是有五分疲乏了。

抬手将玄武神君扶起,她说:“神君不必多礼,你我同为仙族,我既能救,又岂会见死不救?”

如今抱素不在,青玉便跟在饮溪身边随侍左右,她伤才好了些,勉力坐在一旁调息休养。

白虎神君治好了,一个又一个受了重伤的仙前来求治,她也是才见到初羲娘娘的血还有这等能救仙于濒死的能力,转头一想便明白不曾广而告之的道理,此时凌霄殿耳目众多,只怕此事不多时便会传出去,能救人自然是好,可那是血!倘使都要她的血,又能救下几个?

青玉不由担心,叫了一声:“初羲娘娘……”

论起来也相处了数千年,单看她表情饮溪便知晓她的意思,摆了摆手:“我心中有数。”

她仍是有话想说,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不熟悉的仙,终是忍住了。

歇了片刻,饮溪又去各处帮忙。众人都看到白虎神君是被玄武神君用灵力抬回来的,伤势之重几近陨落,这才不到半个时辰,竟就能自己坐起来打坐调息。众人纷纷求到她跟前来,饮溪若能治,便不会少出一分力气。

如此这般,待到仙帝姗姗来迟之时,饮溪已不知救了多少仙了,而此刻她几乎精疲力尽,内里灵气几欲耗尽。

殿内众仙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天帝鸿乾踏着步子不急不缓走来,一身龙袍纤尘不染,旒冕立正,身后两排貌美仙婢恭谦跟在身后,端的是天界之主的架势。他身旁跟着个头不高的仙,容貌阴柔。饮溪一眼瞧出他品阶不高,料想这就是那个飞升不久,却哄的仙帝事事要他拿主意的宦臣仙。

饮溪没动,殿内众仙也没动,无人与他心里,天帝轻咳两声,似有不悦。

“魔族退了兵,诸位仙家该当高兴才是。”

此话一出,下首青龙孟章神君发出一声冷笑:“陛下果真如此想?”

鸿乾辈分低,可如今到底是做了多年天帝,被旁人当众下面子,脸上怎么也不会好看:“退兵难道是坏事不成?这一役我仙族死伤惨重,魔族进攻之下简直不堪一击,诸仙合该反省才是!倘使魔界再犯,莫非这天地要易主不成?”

饮溪原本是不预备说什么的,毕竟自天帝掌权以来拢共只见过他两次,并无什么交集,可如今听他说出这等话,终是没能忍住,冷冷睨过去打断他的话:“天家原就不是天地之主!魔族退兵,乃是因为魔帝带走了抱素上神,陛下可知晓此事?”

鸿乾掉头看她,看了半晌,仿佛才想起她是谁,眼中明显多了几分轻慢:“本君当时谁,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初羲元君。我天家自来便是天帝之主,魔族自来便是不入流之辈,多年来在我仙族威压下只得在魔族境内活动,此等宵小之徒早已因此而对我仙族心生恨意,今一举偷袭,天界损失惨重,抱素乃一方上神,竟轻易便被掳走,莫非还不能证明诸位居安不思危,松懈太久?本君说的,何错之有?”

魔族与仙族并生数万年,便是远古神祗也说不出贬低魔族之话,如今竟被一个不过活了三千年的小仙说成宵小之徒?若是魔帝在此,只怕要捏碎他的脑袋。

倒不是为魔族说话,只是魔族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多年来与仙界保持着进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并不如传闻所言残害凡人生灵,于这一点上长了眼睛的神仙都说不出抹黑之话。偶然出一个残暴的魔头霍乱天下也并非没有发生,毕竟天下大不同,冰清玉洁的神仙尚且可因心生邪念成了堕仙,何况本就并非无欲无求的魔?

饮溪平日里不爱动脑子,她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除了自己喜好之物,旁的都懒得分眼神思索,但这并非说明她就是个软骨头任人摆弄的仙!本就觉得魔族骤然进攻事出蹊跷,适才魔帝赫褚又说要天界交出天帝。他若当真要踏平仙界,何须浪费时间,一举攻到仙帝居所岂不痛快?显然此战并非为了屠戮,乃是别有所图。

先帝鸿乾绝对隐瞒了什么。

乱用武将便罢,此刻竟然将所有错处归咎于诸仙修炼不勤勉上,鸿乾早已是犯了众怒,经此一役,诸仙不愿再忍了。

禄存星君冷声道:“陛下未免太过自大!若魔族果真对天族心生仇恨,缘何要在士气高涨之际退兵?你我皆知,若是魔族不退兵,仙界失守乃迟早之事!”

仙帝面色不耐:“禄存星君这是在埋怨本君?莫非魔族进攻乃是本君之错?蝼蚁凡人尚且懂得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诸位仙界可替本君分忧了?”

此话真乃滑天下之大稽,连青玉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朱雀神君抖了抖扇子,面上似笑非笑:“陛下真乃明君,为治理天界竟用上了凡人的手段。”

鸿乾被这明褒暗贬说的生恼,可他到底寡不敌众,见众仙竟没有一个肯出头替他说话,那怒气便撒在了身旁之人身上,怒瞪他一眼,一甩袖子:“那众位仙家有何高见?”

这小仙当真是个会看眼色的,一转身转而看向饮溪,忽然出声便开了口,声调掐的极柔:“小仙听闻初羲娘娘一个时辰前方从凡间回来,而娘娘才回来与魔帝于南天门前对峙,魔帝便退军了,想必娘娘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不如适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好叫我等也学上一二?”

这话听着卑谦,却掩不住那阴阳怪气之意。

饮溪一生坦荡,来往之人也都是心怀日月,不曾见过这么龌龊之徒,当即便讥笑出声。

青玉听闻,怎能由他出口污蔑,当即神色一愣便要上前。饮溪一抬手,松松拦在她前面,侧眸看她,浅笑。

拦住了青玉,她自行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小仙面前,她轻声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他一愣,道:“小仙焦灏。”

饮溪问他:“既自知是小仙,凭什么要求本仙一五一十向你禀告?”

焦灏没料到她敢当众发难,顿了顿,面上态度仍是好:“小仙并无此意,上神误会了。”

“误会?”饮溪说:“那今日本仙势必要将这误会的名头坐实了,污蔑上神,你可知该当何罪?”

焦灏一笑,背脊轻弯着,他看着眼前容貌姝丽清绝出尘的女子,仿佛对她极为恭敬:“小仙飞升不过二百余年,据闻清霄大帝亲自抚养胞妹长大,而上神常年居于太清蚨泠境,小仙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乃小仙之荣幸,如有冒犯,还望上神见谅。”

抱素常念她过于天真,兄长也忧心她顽童心性长不大,饮溪却并不是没有冷厉的一面,什么人便配得什么样相待,像这等仙界败类,她是断不会容忍的!

她是得兄长庇佑不假,可若没有兄长,她也是正正经经一方上神,容不得此人在她面前撒野!

饮溪一抬手,剑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落,还不及众人反应,下一秒便稳稳插在那小仙双腿之间,离命根处只有不足半寸的距离。

手掌滑落,隔空轻轻一动,空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他脖颈,将他就这么轻松提了起来。

“别叫本仙知晓你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否则本仙不介意再帮你去一次势。”

说罢,力道骤松,他就这么重重摔落在地,脸色煞白。

太阴初羲元君自来不愿理会俗事,正因不耐烦你来我往间明里暗里真假不一,这小太监惯是个会阴阳怪气的,简直深谙此道,处处踩在她暴躁的点上。

饮溪懒于去分辨他话外究竟是什么意思,更因天帝态度而深感厌烦,本是等众仙汇集于此商量对策,如今看来也商量不出什么好歹,反而令她徒生烦躁,何必继续留下?

她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了,一面是被掳走的好友,一面是仙界惨状,另有不能放下的心爱之人……等她去做的事还有许多,她宁愿自己出手,也不必听这废物仙帝摆谱废话!

说完这番话,看也不看那仙帝一眼,饮溪转身便拂袖离去,脚下生风头也不回。

青玉紧随其后跟上。

众仙心里自有一杆秤,纷纷起身,前前后后走出去,竟无一人理会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