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阴初羲元君提着气势汹汹的步子回去了,渡风院一片宁静,院中长身玉立的俊朗少爷还并不知晓。
清风刚煮了一壶茶提进书房,才放稳,余光里就瞥见饮溪疾步走进来,秀眉紧锁,直愣愣往少爷跟前冲。手一抖,指尖碰到了滚烫的茶壶,他缩回手指转身就往出退。
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饮溪中气十足的一句:“我不做通房丫头!”
清风脚步一滞,忍不住停下侧耳去听,才一转头,看到少爷盯着他冰冷冷的神色:“想听?”
清风缩了缩脖子忙摇头,脚底踩了油,一个拐弯儿就没了身影。
封戎这才将视线重新放在她身上,眼里冷淡褪去,换上一副极为温和的神色。
“出去玩一趟,又听旁人说了什么?怎的回来就不高兴。”
“少爷,你之前是否一直将我看做通房丫头?”饮溪心里头有气,生怕自己遇人不淑,原先诓骗他是她不对,可这万不能成为他花花心肠的借口,这世上历来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对,养二房的男子皆是薄幸情郎,配不得情爱二字。
若他今日说出个是,那她必定是不能允的,这就离开!
封戎看她面上气鼓鼓的,就知晓她是听了些不该听的,又来傻兮兮的寻个答案了。
他乐得看她整日里欢笑吵闹,更乐得逗弄她,见她一时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一时又像只小黄鹂蹦蹦跳跳,心里头有个地方就十分舒畅,好似他这一副黑白的水墨画上忽然被染上了旁的色彩,委实令人心生愉悦。
“是不是通房丫头又如何?”封戎刻意说的不紧不慢,自行倒上一杯茶,仿佛对此事浑然不在意。
饮溪绕到书桌正面,正对着他,胸口闷着一股气:“总之,我不要给你做通房丫头了!”
他手上动作一顿,噙笑问她:“不做通房丫头,要做我的少奶奶不成?”
听他这么说,仿佛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饮溪难掩失望,对着他摇头:“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少奶奶,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处罢了。”
此话一出,封戎就知不对了,抬眸一看,放下了手中茶杯,站起来,正了正神色:“方才是我逗弄你的,莫要当真,我若果真是个轻率之人,早该妻妾成群,何至于到了这等年岁仍是孤身一人?”
她当真是个纯善之人,从不曾想过旁人会对她扯谎话,况且此人总是不一样的,他与她认识的所有凡人都不同,饮溪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就是觉得他是特别的,她尤其对他有一份信任。
想了想,仍是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有些想笑,可见她这般神情就心生怜爱,生出的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抑制不住。
挑眉,轻声问:“谁家的通房能宿在少爷的房里,躺在少爷的床上,还得少爷伺候,日日里亲手绾发?”
她若想起便自称奴婢,叫一声少爷,若想不起就是你我,从来都是恣意极了,面上说着是少爷与奴婢的关系,身份有别,可她又何时真的将自己当做奴婢,又将封戎当做少爷?
莫说是渡风院的人,此事就是放出去给送她进来的老嬷嬷知晓,都要斥她一声不懂规矩。
提到这些,饮溪又默了,飞速瞥他一眼,又道:“你们凡——富贵人家有规矩,讲究名正言顺,既然如此,那我宿在你房中就是于理不合。”
睡都睡了两日,今日才想起于理不合,封戎啼笑皆非,不知说什么好。
罢了,若就这么夜夜让她躺在身旁,只能瞧不能动,他也不知晓自己能忍过几日,未免吓到她,往后还是分房睡吧。
他说好,又耐着性子问:“这下可满意了?旁人与你说了什么,你倒是说与我听听。”
饮溪想到适才碧丹给她看的房中术,脸上烧了烧,嘀咕一句:“原也没说什么,只是我今日才知晓通房丫鬟是什么罢了。”
……
雷声打的响,到了封戎这里轻松两句话便被消了。后日里,饮溪被抱在少爷的腿上,由他捏着手做了一日的画。
这么清闲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很快就是七夕,整个府上比之平时还要热闹上几分,多是些未成婚的小丫头与小厮,近日里总是红着脸四目相对,相约着要出去过七夕。
饮溪也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过凡人的节日,处处都新鲜。
夜色一落,街上张灯结彩,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她几次催促着封戎快些,才等他不急不缓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又到了她初来江福镇的那一处市集上,摩肩擦踵之际,耳旁吆喝声不断。她看到什么都觉有趣,看到什么都想上去瞧一瞧,左顾右盼,很快就将少爷忘在了身后。
封戎原纵容着她四处走,也不拘着她,可街上人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多起来,周围结伴的少年郎三三两两成群,她这般出挑的容貌,就是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一个不察,就被登徒子装作不经意的碰到了手臂。
饮溪本凑在摊位前看花脸面具,摊主说这面具上画的是织女,织女她见过,不长这模样,可路边许多姑娘都戴着,她也心痒难耐想试试。
饮溪盯着瞧了半晌,转身就要招呼封戎向他讨一个,谁知对上一张陌生面孔。
那陌生男子生的如何她并不在意,很快扫过去,就要越过他去找封戎。谁知她越是躲,那人越是凑上来。饮溪蹙眉看他:“你要做什么?”
年轻男子不自觉舔了舔唇瓣,看着她的脸挪不开双眼:“适才不慎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意,不知府上在何处?改日在下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这一开口,饮溪倒是有了点印象。此人不正是当初在那豆腐摊子旁,绕着豆腐西施转的屠户儿子?
还不等她开口,身旁忽然多了一个人,不由分说紧紧攥住她的手,紧接着冷冷对着他开口:“她是我庆安侯府上的,你若要赔礼道歉,我现在就在这里,适才你如何唐突的,不如说给我听听?”
本来见这美人身边多了个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屠户子心里便有些打退堂鼓了,一听是庆安侯府上的,登时就变了脸色,忙一作揖,道:“在下唐突了,唐突了,有眼不识公子,这就走。”
说罢就转身没入人群里,仿佛生怕他二人再开口。
少爷的不悦摆在脸上:“你还与他多说什么?”
饮溪咦一声:“我认得他,先前我刚来江福镇,他日日找隔壁卖豆腐的姑娘,听闻是镇上屠户的儿子。”
他颔首:“既知晓是屠户子,便更不该与他多说。”
这说法倒奇了,饮溪晃了晃与他牵在一起的手,道:“屠户子又如何?他行事轻佻,乃是他自己品行不端,与他爹是不是屠户毫无关系,寒门也有自强者,每年出进士无数,断不可看人表面才是。”
活了上万年,今日倒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了,封戎不知说什么好,惊奇她知晓的要比他想象中多,越相处,越是发觉她是个极为有趣之人。
“哦?你还知晓寒门出进士?”
“那是自然。”她并不自得,话本子看的多了,也是知晓一二的。
封戎笑了笑,转而买了摊子上的一副面具,亲手为她戴在脸上。饮溪乖乖站着由他摆弄,戴好后便兴冲冲往摊子上摆着的黄铜镜里瞧——那镜子里映出一个奇丑无比的大红脸。
……
少爷给她买了一个极丑的面具,不是她想要的织女,好在饮溪失落了一小下,很快又高兴起来,痛痛快快玩到集市散去,最后与少爷在河边同放了一盏花灯。
直到回去的路上,人群渐渐稀疏了,他才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织女面具给她,再然后这一路回程,她唇畔的笑意再也没有下去。
封戎从旁看着,只觉这样简单的欢快日子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自那日说开后,饮溪就不与封戎同床睡了,可她还是留在他房内,只不过这一回正正经经是在守夜——搬了小床睡在外间。
封戎拗不过她,一开口,便被她一句于理不合堵了回去,也就由着她去了。
这一日玩的畅快,她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童谣去洗漱,开开心心入了被窝,很快就睡去。封戎躺在里间,隔着一扇门,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平了,眼里毫无睡意。
一翻身从床上下来,竟是连外衣都不曾脱去。
他没有开门,一个闪身就这么从墙里到了外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整座府邸都沉入了安睡之中,夜风扫过,清爽非常。
封戎看着不远处,脸上神情淡淡:“跟了一路,何事禀报?”
话音落下,身边一道黑影闪过,地上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男子,极为恭敬俯身,夜色之下,照出他脸上漆黑鳞片,那鳞片覆盖了半张脸,极为诡异。
“尊主传话请您回去一叙,有关仙魔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