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说往后与他一道用膳,再不必去厨房。饮溪等到中午,渡风院仍是空荡荡,已是到了用饭的点,她等不得,还是回了厨房。
众人见了她都高兴,现今大家都知晓她被收了做通房的事,也知晓她昨夜是第一次侍夜。因大少爷素来是府上最神秘的,一张脸生的惊为天人,还没有娶亲,从前便有不少丫鬟暗地里悄悄思慕,可惜这少爷极为洁身自好,旁人丁点儿机会都没有。
且不论他还时常便没了踪影,一消失就是几个月,有一次甚至有大半年不曾回过府。江福镇的人都是实在人,即便思慕,背地里也都在说,若真跟了少爷便是守活寡的命。再到了后面,渐渐的众人心思便淡了。
饮溪这一来,干脆便将他从高不可攀的高山之上拉了下来。头一个入渡风院伺候,还入了少爷的眼。
当然,众人也为她高兴,毕竟这年头女子且得找个依靠,往后的日子才好过。虽说是做小,起码未来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吃穿发愁。
高兴归高兴,更多的还是对此事的好奇。
饮溪几乎是一入了院子,便被众人团团围绕起来,问她昨夜情况如何。
尽管一头雾水,她仍是摸着脑袋一律回好。少爷虽说有些阴晴不定,依她目前的观察来看,却是个好人不假,况且昨夜她们都说通的了,往后少爷便是她的人了,她断断不能在旁人面前说他的不是。
更有的便问的露骨了些,什么大少爷平日里是什么样的,床榻上又是什么样的,饮溪老老实实,一一都认真答了。
这一顿饭众人是吃的心满意足,纷纷揣着从少爷通房这里得来的新料,兴致勃勃回了各自院里。
到了下午,封戎仍是没有回来,明月清风也不见。饮溪无事做,干脆便呆在厨房里帮大娘做活儿。
大娘是将她看做女儿了,不允她做些费力气的粗活,打发她去一旁洗菜。待到事情做完了,闲了,便笑眯眯着为她开了一回小灶。
饮溪长得花容月貌,如今又得了主子宠爱,却半点儿也不恃宠生娇,如今侯府上的下人们是越来越待见她。大娘知晓她是个爱吃的,也知晓她见了什么都欢喜,除了不食荤腥外丁点儿不挑,是以先前便特意托人从庄子上捎了一篮子野菜回来,想着给她做个野菜饼尝尝鲜。
那野菜没有种的,只在山坡上长,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挖了来炼药,才偶然发觉是个极美味的东西,后来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村民便上山挖了来煮着吃。
饮溪坐在炉子旁的小木凳上,乖乖巧巧坐着等,大娘一边揉着面饼,一面与她絮叨:
“……今年时节不好,打你入了府我便托人问了,这么些时日一直没挖到多少。往年雨水好,长得漫山遍野都是,今年许是龙王忘了我们这小地方,除却前几日下了一场雨,再也没有,没有雨水,不晓得地里庄稼要怎么活呦!”
夏日都过去大半,竟没有雨?前几日那一场也是饮溪招了云降来的……莫非江福镇的百姓做了什么事,惹恼了龙王不成?
她有心去找龙王问问,可这里往西海去个来回少说也要二三日,她如今是侯府的丫鬟,何况少爷还说了,往后要她每日守夜,断不能走的开。而且她在天界随性惯了,熟识的仙个把指头数的过来,与龙王更是无甚交情。
思来想去,倒不如她自己招云降雨来得快。
野菜饼不多,拢共烤了二十几个,大娘偏心,饮溪一人分得五个,当场便烫呼呼狼吞虎咽塞了一个。剩下的几个她也想好了去处,清明风月各一个,少爷一个,最后一个不好分,她自己便多吃一个。
饮溪喜滋滋抱着香喷喷的野菜饼回了渡风院,一路走一路馋涎欲滴。
渡风院里好清静,除了漱漱竹叶响动,偶尔几声鸟虫鸣,再没旁的声音。
她仍记得封戎晨起说的话,说要与她一道用膳,是以乖乖等着,再没有出去玩。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夜色深了,饮溪几次跑到大门处探,都得到少爷不曾回来的消息。日薄西山之际,便抬手招了一场雨,下了约莫两个时辰。
这个时间已过了用晚膳的点,下着雨不便行路,饮溪也不愿去厨房麻烦大娘,虽说她并不会如凡人般感到饿,还是不免有些郁郁。
她仍是觉得无聊,便去了封戎的书房,想着找一本话本子来看。原想着那么大的书房,必定有话本子一类的书,谁知细细寻遍了三面墙,莫说话本子,有些书上的字她都看不懂,许是异域传来的。再有些,不是国策便是兵法一类的,连精怪传闻都没有。
这么看了一遍,她颇觉少爷是个可怜之人,活了这么些年全然没有寻到看书的乐趣。想着等她发了月例,定然要出去买些话本子回来给他看。他们如今在一处了,她合该对他好。
……
侯爷在外惹了不大不小的事,处理起来却有些麻烦。封戎回府时已到了亥时,阖府上下都灭灯睡了,一路走来静的能听到心跳。
门房处的小厮掌灯来开门,见是他,登时便笑了,眼睛似有若无往主子下半身瞟。那笑与平时不同,清风在后面看着,总觉颇有意味深长的感觉。
小厮将两个灯笼送到清风手上,看向封戎:“少爷,夜里饮溪来问了好几回。”
封戎睨他一眼,没吭声,大跨着步子往内院走,清风明月跟在身后,明显感觉到少爷行的快了许多。
原本一炷香的路程压至半炷香,一入院,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小姑娘顶着晨起他亲手绾的发髻坐在他房前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应当是早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不知这么等了多久。
封戎脚步不自觉慢下来,眼里添了不曾察觉的柔情。
不久前下过大雨,地上还没有干,到了夜里因这雨水天又凉快起来,这丫头就这么睡着,也不晓得多添衣服,不怕自己着凉。
清风听到主子似乎是轻叹一声,低声要他二人下去,紧接着便直直往房门方向走,走到饮溪跟前,二话不说,手臂穿过腿窝,横过背脊,动作十分轻的将她抱起,走入内室,很快没了身影。
清风眼底一闪而过失落,站在原地也不知看什么,又看了片刻。明月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回去罢。”
……
饮溪着实是太无聊了,她甚至连封戎的床都铺好,又把干干净净的内室也重新打扫一遍,仍是没等到他回来。坐在台阶前胡思乱想,也不知怎的就睡过去了。
可她也不是当真困,睡的很浅,身子一动,便混混沌沌睁开眼来,见是封戎,立时就清醒了。
手掌贴着的地方动了动,封戎垂眸,轻声道:“莫动,若摔了你我可不负责。”
她揉了揉眼睛,果真不再动了,由他这么抱着却没半分不适与羞赧,仿佛这动作从前已做过千百遍。
“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封戎似笑非笑,将她抱回内室床上放下,抬手就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还没正式进了爷的门,先学会查房了?”
饮溪不晓得查房不查房的,但见他回来便有些说不出的高兴,也不懂是为什么。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喜意染上眉梢:“我给你留了这个,是大娘做的野菜饼,热一热便能吃。你夜里用膳了吗?现在饿吗?”
他站在一旁,顿了顿,问道:“这么晚了,你等着做什么?”
乌黑眼珠转了转,饮溪道:“你晨起时说,要我等你。”
“你是傻的不成?”封戎道:“若我今夜不回来,莫非你要等一个晚上?”
她声音小了些:“可你并未说你今日不回来……再说了,是我自己要等的。”要把野菜饼给他吃呢。
顿了顿,又拿着那油纸包给他看,补上一句,眼中有期待:“我留了最大的一个给你,要吃吗?”
看着眼前的油纸包,还有举着那油纸包削葱般的手,封戎失言,不知该如何诉说此刻心情。
原以为这世上除了不懂事的孩童,他再遇不到这样纯然不掺杂质的好,好像心口有一个万年不动的地方忽然就有了热意,眼前的女子倏然鲜活起来,熨帖他处处都软,生了莫名的情愫。
他不曾尝过情,更不曾将这凡人的居所当做是家,可夜里回来有人等着的感觉……可以确认,他十分喜欢。
……
今夜的少爷格外温柔,瞧她时,寒潭似的眼眸就化作春水。
饮溪深深望进去,不知为何就生了怯意,再不敢去与他对视,把野菜饼放在一旁,顾自去洗漱。今日她吃到了教训,早早便把明日穿的衣裳拿了过来。
再回来时封戎已洗漱好坐在床边了。
她乖乖巧巧爬上床,一咕噜便钻进了被子里。
封戎低头看她一眼,眼底有笑意,抬手灭了床边的蜡烛,也跟着躺下。这一晚,他伸手,于黑暗中将她慢慢抱在了怀里。
饮溪有些忸怩,身上发烫,好在掩在夜色里什么也瞧不清,努力让自己放松,自然的靠在他怀里。
他抬手去摸她的长发,心底有股奇异的满足感。
“门房上的人说你等了我一整晚,跑去看了好几次。”
饮溪小小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邀功般与他道:“今日府上的人都在夸你呢。”
他嗯了一声,问她:“夸了什么?说与我听听。”封戎现在很愿意让时间慢下来,听她絮絮叨叨说些不足为奇的小事。
她欢欢喜喜,把上午发生的事,来龙去脉,一股脑说与他听:“……是以她们问我少爷在床榻间如何,我说极好!众人都很高兴。”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生怕他不懂事,话头一转,又似邀宠,又似讨好,又似埋怨:“昨夜你对我说的那些凶凶的话,我可没有告诉她们呢!”
饮溪凑上前去,她此刻很高兴,还有些兴奋:“往后我会待你好的,绝不允旁人说你坏话!”
封戎唇角笑意凝住,不由忆起了入府时守门小厮别有深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