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今夜上了我的床,并且知晓这是什么意思,竟还想着要与我分开?”顺着她的意思,封戎又问了一遍。
黑暗里,他声调很是平静,淡淡问她:“你可知晓此举可论罪?”
饮溪愣住了:“可论什么罪?”
封戎说:“不守妇道者,当以沉塘罚之。”
诚然,便是她果真犯了如他所言不守所谓妇道之罪,这群凡人也不能奈何她分毫,可她也不曾想过大动干戈,惹出什么动静来。
她下凡时悄悄来的,江福镇的凡人不知晓,届时要回天上也预备静静离开。虽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赌约而来,可饮溪没有分毫恶意,她是当真认为这些凡人很好,不愿给他们留下不好的记忆。
是以顿时便觉的有些骑虎难下。
这麻烦事她是惹下了,初时脑子一热决心自己演一出话本子剧情时,也没有想过这么多,现今听他话里的意思,总归是不能如她预想中那般挥一挥衣袖便离开。
饮溪有些紧张,巴巴问:“那何为妇道?我守便是了。”
封戎将她的手抓紧些,心情忽的又愉悦起来:“第一条,便是不能轻易离开我身边。”
她眨了眨眼:“还有什么?”
他重又闭上眼,道:“我困了。”说罢手臂放下来,入到锦被里。
这话才说了个开头,心思被他勾起,还没听完,自然不能允他就这么睡了。饮溪抓上他手臂,浑然不觉二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一个不大寻常的地步。
“可是你还不曾说完。”她略有些急。
他声音较之方才要小一些,十分泰然:“第二条,听少爷的话。”
饮溪顿了顿,问:“若是少爷说错了,也要听吗?”
这一句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不再理会了。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她瑟瑟转回了身子,这才发觉一只手还被他圈在掌心里,他掌心很热,将她手背也捂的热乎乎,不难受,可也不太习惯。
饮溪试着抽了抽,岿然不动,便放弃了。
再然后于夜色中漫无目的的忧愁,忧愁她不知不觉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甩不脱,便要陪着这个凡人过一辈子了。
忧愁过后,又有些不能为人道也的窃喜,生的如此俊朗的男子,往后便是她的了,她是一点儿都不亏的。九重天上日日羡慕话本子里凡人的生活,如今不正如愿了吗?横竖在天上都是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便是下凡陪他过一辈子又如何?
脑子不好也不碍事,她是仙,还是掌医理的仙,待日后慢慢查看,总能替他治好的。
各种各样的念头交织在脑海里,一时欢喜一时忧,她缓缓闭上眼,迷乱中也渐渐的生出睡意来,入睡的最后一刻,恍惚想起一件事——他身上这般暖,果然暖床不是她所想的意思……
……
躺在旁人的床上,比在自己床上都要睡的香甜。
饮溪睁眼时,身旁已没了封戎的身影,帘帐不曾掀起,屋内仍在一片昏暗之中,也不晓得外头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睡眼惺忪,还是困,可好歹还记得自己此时是给人做丫鬟的,主子都已起了床,没道理她仍在床上睡着。
正从床上爬起,外头传来渐近脚步声,人已入了内室。
饮溪揉着眼睛将脚踩进鞋子里,没来得及看清人影,迷迷糊糊的问:“少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晨起何人替你更衣?”
封戎淡声道:“你倒睡的安稳,已经辰时了。”
昨夜上床时她就没有脱衣裳,只是拆了发髻,如今衣衫凌乱的走出来,若叫不知情的看了,只当是一副惨遭蹂躏过后的模样。
“辰时?”她算了片刻,立马就清醒了:“岂非是错过了早膳?”
封戎亲自倒一杯茶,放进她手里:“往后不必往厨房去,以后跟着我一道用膳。”
她听了就问:“那少爷今日用过早膳了不曾?”
封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既做了我的人,我断不会委屈你。”
饮溪还是巴巴看。
他言简意赅:“等你,未曾。”
她松下一口气,也没有喝那杯少爷亲自送上的水,随手便放在一旁:“那请少爷稍候片刻。”她要回房梳洗,这屋子住起来是比她那处舒服,可终究不是她的屋子。
封戎蹙眉:“不——”
“少爷!”人未到声已至,清风匆匆入了房,气喘吁吁:“侯爷出事——”
话卡到一半,憋在嗓子眼里再也出不来。清风呆呆望着饮溪,视线从她飘散的长发,落到她清丽不施脂粉的脸庞,再到凌乱的衣衫……清风傻眼了。
封戎起身,大跨步而出,面容彻底沉下来:“还不滚出去!?”
说罢已走到饮溪身旁,一手握住她手腕便往房里拽。
清风乍然回神,脸上已被火烧起来,慌乱移开眼,猛然转身,绊着步子便出了房。
她略有些跟不上,跌跌撞撞的,手腕也被他捏的疼,一直走到了内室最里面,方才停下。
他回身,冷眼看她:“你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不成?成何体统!”
手腕上的桎梏松了,饮溪收回手,捏着那火辣辣的地方揉,低头,言语间略带委屈:“少爷房内没有我的衣裳,我如何体统出门?”
他不过稍稍使力,凝脂般的肌肤上就留下一圈红痕。
适才也是一时没有克制住情绪……看着那红痕,心知方才下手重了。仔细算来,上一次动怒还是在千年前,而这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竟然令他起了怒意……
再看她时,心绪便有些复杂。
“……等着。”
少爷出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件衣裳回来。
饮溪抱着衣裳躲去帘帐后面换,换好了出来,仍是披头散发的模样。
她走得慢,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少爷,我可否回房去簪发?保证不叫旁人看到!”
想她初羲元君在天界也算意气风发的人物,走至哪里,不得小仙一句初羲娘娘?可到了凡间,不用灵力法术,当真是什么也不会了。
至少,这簪发她是学不会的,每日里都是偷偷在房里用法术簪好才出门。
封戎淡拧着眉:“不准。”早便料到这一码事,是以连梳妆用的东西也一并拿来了。他往桌上轻轻一扫,问她:“我这屋子,放不下你不成?”
眼看他因为方才的事还在气头上,饮溪也不想惹他,磨蹭着去净了脸,往桌前一坐,拿起那梳子,不甚熟练的开始绾发。
起先是一遍遍的从头梳到尾,再然后便试着卷起。她想今日就簪个简单的,左右各扎一个丸子髻,慢一些总能成。偏偏事与愿违,这一双手总是不听使唤,次次簪起,乌发次次从指尖滑落。
她一时有些恼了,顿时恶向胆边生,琢磨着将这多事的少爷施法定住,发髻簪好,再将他这段记忆换了。
手上动作慢下来,甚至已经预备着要掐诀,却见一直从旁看着的年轻公子忽然起了身,往这边走来。
封戎接过她手中篦子,站在身后,淡声道:“就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饮溪有些懵了,不明白状况。
她抬眼,从面前黄铜镜里看到他捞起一把长发,细细梳着,梳过便转手,发丝在他手中渐渐成了形,没一会儿,簪出一对双螺髻来。
铜黄清影中,那公子松手,缓缓俯身,几乎与她的面颊贴在一处。一个清朗俊逸似谪仙,一个闭月羞花似天仙,堪堪这么放在一处,便是一副画,当真是再般配不过。
二人视线在铜镜中相遇,他定定看着她的脸,良久,唇畔轻轻勾起。
“我倒是捡了个宝。”
封戎起身,一抬手,在那发顶之上轻轻摸了摸。
“罢了,不懂规矩又如何,往后慢慢教便是。”
“第三条,不可与除我以外的男子亲近。”他指尖轻点在她肩头,声音极轻:“往后,就只给我一人看。”
*
为她绾了发,少爷便出门了,并没有留下与她一道用早膳。院子里顿时又空下来,就连清风明月也不见了踪影。
饮溪在院中百无聊赖绕了一圈,回房独自对着镜子看,越看越是欢喜。不想此人不会给自己穿衣,却会为旁人簪发,这发髻当真是顶顶可爱,令她喜欢的不得了。
左右无事可做,便喜滋滋提着步子走出渡风院,去寻平日里一处玩耍的小姐妹。
老祖宗院里的丫鬟刚巧伺候完祖宗用药,正往厨房走,碰见饮溪,自是要拉住她说一番。
众人都知晓饮溪昨夜里伺候了少爷,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瞧你这般高兴,伺候了少爷到底不一样。”那丫鬟出声打趣。
饮溪笑眯了眼,也不驳斥:“你昨日说的不对,少爷不曾欺负我。”
丫鬟咂咂嘴,左右看了看,凑得极近:“你与我说说,只说给我一人听。少爷在床榻之间……如何?”
饮溪摸着她的宝贝发髻,铿锵有力道:“极好!”不与她抢位置,更不曾半夜将她吵醒,也没有要求她伺候着起夜,白日里还许她多睡了会儿,当真是极好!
那丫鬟一脸听到了不得秘辛的喜气,啧啧称叹:“我与你说了,你可莫要不高兴。这些年大少爷一直不曾娶妻纳妾,我们都猜测少爷于房事上不行,如今看你这般面色含春,那我便放心了,可见少爷不仅可以,还是个专情之人!这可是你的福分,饮溪,你捡大便宜啦!”
饮溪深以为然,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
不出一个下午,整座侯府传遍了消息,大少爷行,十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