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饮溪不晓得面黄肌瘦究竟该黄到什么程度,肌又要有多瘦,便依着自己心意,随性化了个一瞧就很是穷苦的凡人模样。

因装模作样也要装的像些,是以特意跑到了镇子上面的山上,给自己编了个听上去很像样的凄苦身世,便拖着一个独轮的木头板子与一个用一截木头化出的“父亲”尸体下山了。

途中遇上才下山采买回来的猎户,还将人拦住问了问:“嗳,你瞧我这模样是面黄肌瘦吗?”

那猎户常年住山上,听过不少山野精怪传闻,一听这开口,禁不住就联想到黄大仙化人时总要拦住下山遇到的第一个人问上一句“你瞧我化的像个人吗?”

是以当即便认定眼前这女子是个黄大仙!

虽觉她面容委实是脏到不可直视,可一时又有些害怕,又很有几分敬畏,就道:“像,像极了!”

饮溪很满意,轻飘飘拖着那独轮木板车,继续往山下去了。

她自觉挑了个好地方,因着先前闲晃了几天,已熟悉了方位,直直便往那镇里集市上走去,集市上人来人往,是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遇到个把富家少爷想来不是难事。

一身家当就这么摆在了一个豆腐摊旁,那豆腐摊老板是一对母女,母亲风韵犹存,身姿丰腴,女儿更是生的艳艳动人,似一朵风中招摇的小白花,水灵清纯,柔柔弱弱。

镇子不大,家家户户有些什么鸡毛大小的事都能传遍整个镇子,何况饮溪这半路冒出来的惊奇女子。

脖子上挂了卖身葬父木板子的第一日,饮溪没有等来善心又俊俏的富家公子,倒是等来了一群年过半百的妇人,三两个凑作一起,上前来问她家在何处从何而来,饮溪一一答了,然后收获众人怜悯的表情,并两个烧饼和一壶水。

第二日,依旧是没有俊俏公子,倒是有几个家境较为富裕的屠户子弟,带着满身腥气,提着二两肉来到旁边那豆腐摊子上,与那家的豆腐西施献殷勤。

第三日,依旧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到了第四日头上,对面卖香包的老妪终是看不下去了,肯为她指一条明路。

“镇上的大户人家都在柳树巷子呢,此处是等不到人能买你的,不若去那柳树巷子碰一碰运气?”说完,她盯着饮溪的面容看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轻喃着似是说给自己听:“可惜了,生的歪瓜裂枣,也不晓得别个肯不肯要……”

饮溪不觉这歪瓜裂枣是在说自己,听完也没犹豫,收拾起铺盖便往柳树巷子走去,还挑了个看上去最为气派的宅门。宅门口竖着的石狮比她还要高,极为敞阔,据闻那大门上的门钉都是用真金子做的,主人家原在京城做大官,是立过大功的侯爷,乞骸骨后告老还乡,一家老小在此,富甲一方。

啧,如此一来,岂不满府都是富家公子?

坐在侯府对面的第一个午后,饮溪果真等到了一个富家公子。

远远几十个骑马的护院开路,群马后便是一顶玄色编金的轿子。

为首一黑衣持刀男子快马加鞭赶到侯府门前,下马通传:“大公子回府了!”

门房上的小厮立马开门,急急跑入内,不一会儿便跟出来好多下人,恭敬候在此处。

饮溪睁大眼睛瞧着,看着那黑色大轿子停在门前,门帘一撩,先是露出一只颀长宽大的手。

外面日头正盛,皮肤是刺眼的白。

再然后轿内年轻男子走出,挺拔高大的身姿,鼻若悬胆眉目深邃,眉峰英挺锐利如刀刻,皎月昭昭般容颜,冷然不可接近。他穿了一袭石青直裰,袖口丝丝缕缕绕着神兽祥云纹,腰间只佩了一块羊脂白玉,紫金玉冠龙潜凤采,除此外分毫无他饰。

饮溪在天上是见惯了唇红齿白的男神仙的,况她是日日对着兄长清霄帝君那张上穷碧落真绝色的容貌长大的,万年来从不为美色所动。

可这凡人的一张脸,她只看了一眼,心口就好像空了一块似的,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街前是空旷的,如此一来饮溪这装扮便分外打眼,那位侯府的大公子似是往这里淡扫一眼,脚下却不曾停留,大步流星入了府内。

片刻的热闹过去了,众人紧跟着从侧门入了府,大门一关,又恢复了冷清。

这镇子有个极好的地势,夏日并不炎热,街边几十年的柳树成荫,暖风扫来,温温拂过颊畔。

她捂着胸口发怔半晌,回过神儿来时心里想,公子是遇上了,只可惜似乎并非是个有善心的公子。

这可怎生是好?见过了这位公子,她似乎已然是瞧不上旁的公子了。

饮溪下定了注意,看准这一个,无论如何是要让他将自己买回去的。

再等到那大公子出门便是两天之后,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小厮,手中握扇,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堪堪是比那一日还要俊朗上几分。

眼瞧着他几步下了石阶,她瞅准时机,浅浅□□一声,闭上眼睛软着身子便倒在了地上,这一下倒的十分结实,委实有些费脑壳。

“哎,少爷……”

耳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直停在她面前。

一道清朗如寒泉的声音开口:“清风,去请大夫。”

唔,她看上的这个凡人不仅生得好,声音也好听。

一人去请大夫了,留下的那一个也回府去找人。不一会儿便有人将她抬起,颠簸着走了一截,似乎是入了侯府。

听小厮说:“早些时候便见她跪在府外了,当真是可怜,这么些时日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再等几日,只怕她爹的尸身都要发臭了。”

另一个道:“是啊,少爷您才回府,渡风院缺个粗使丫鬟,就将她买了吧。”

未等到大发慈悲的少爷,倒是先遇上了好心的小厮。饮溪听在耳中,心里默想着,日后定要为他二人增福报。

那少爷仿佛并不在意院中是否缺什么丫鬟,冷淡应一声,饮溪就这么成为了渡风院的人。

虽过程稍有些许偏离,不过终究还是按照她预想的模样在走。

侯府的掌事嬷嬷怜她孤苦,即使瞧过大夫没什么大碍,也允她先在外头罩房休养几日,顺便学习侯府的规矩,鉴于伺候的那一位还是府里十分特殊之人,便多说了几句。

“大少爷并非夫人所生,是数年前老爷忽然从外面认回来的,虽说如此,你们却半点不能怠慢。大少爷一年到头在侯府住不了几日,不知担着什么官职,主子喜静,切记小心伺候着。”

唔,这少爷还是个十分神秘的少爷,想来在凡间的这段日子不会无趣了,她因此更对那人添了几分兴趣。

第二日头上,嬷嬷送来几套丫鬟穿的衣裳,几个外间伺候的丫鬟带着她一道去沐房梳洗。丫鬟们都是极为淳朴良善的性子,听闻她的经历十分同情,几人一道帮着洗,直到清水掠过肌肤,露出那张白净的脸,纷纷怔住了。

待她换好衣裳出了门,嬷嬷做出了与丫鬟们同样的反应,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接着便是一声轻叹。

用过午膳,饮溪被送到了渡风院,嬷嬷说渡风院清静的很,大少爷身边常年只得两人伺候,正是那日救了她的两个小厮,一位叫清风,一位叫明月。

引她进门时,清风看傻了眼,听到嬷嬷几声咳嗽,瞬间涨红脸,而后便再也不敢看她。

“你,你……我叫清风!”

饮溪对着他笑:“我是饮溪。”诸仙只知晓天界有一位太阴初羲元君,历来便唤她初羲,只有极少人知晓,兄长为她起的名字叫饮溪。

她倒是极喜欢旁人唤她饮溪。

清风磕磕绊绊叫了一声,逃也似的转过身,道:“你随我来。”

渡风院不大,是整个侯府最僻静的地方,院子后有一大片竹林,几乎将这里与主院隔绝起来。

因院中下人少,许多屋子便空着,想着新来的是个女子,二人便十分好心的将背面一处较大的屋子收拾出来留给她住。

清风将人引到地方,仍是不敢看她:“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少爷在书房。”说完便着急忙慌的走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一般。

饮溪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顾自在屋子里转了转,万年来她只住过仙宫洞府,还不曾住过凡人的屋子,想到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心里头很是欢喜。

地方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风明月甚至在桌上为她放了一面黄铜镜。

左右她没有什么身家需要安置,四处转了转,就欢快的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窗都敞着,那人在书架前站着,似乎在看书,背影挺秀,瞧着清瘦,背脊却很宽阔。

明月在一旁侯着,清风则在门外。

她步伐不甚稳,只瞧着这背影,心里便欢喜。跳脱着走两步入了书房,盈盈一拜,叫了一声少爷。

少爷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回头。

明月见状,忙给清风使眼色,清风又入内,带着饮溪下去。

直走出书房好远,才摸着鼻头不甚自然道:“院内的事我与明月大多会做好,你便负责照顾那竹林罢。”

饮溪眨眨眼:“我不必照顾少爷吗?”

清风表情有些奇怪:“过段时日等少爷熟悉你再说罢。”

她顺从点头,当即便抗起照顾竹林的活计,十分认真,毫不含糊。

……

于封戎而言,院内多一个凡人下人是不足以留心之事,他甚至懒于看清那丫鬟的脸,更兴许再过段时日,他会干脆忘记这回事。

他那时仍是清心寡欲的魔帝,活了数万年,任何事也不能引起心湖波动。造一个普通凡人的身份,魔界待久了,偶尔来凡间小住。

然谁也不曾料到,这个不值得费心的凡人丫头,会有一日打破他心口平静,于是从前不曾尝过的喜怒哀乐,往后令他彻彻底底的尝一遍。

那起始于一个吻,一个她强行奉上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