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饮溪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抑或说忆起了她的从前,那个被遗忘了千年之久的作为太阴初羲元君的前生。

……

在仙山中闭关数年,饮溪再出来时发觉近日仙界似是不大太平,多年来不曾出山的神仙们聚在一处,对于近日魔界频频异常举动议论纷纷。

诚然,仙魔已势不两立多年,仙宫之中仙婢将这事说与她听时,她并未放在心上,转而一捞袖子,兴致勃勃驾云往抱素的地界上去。

她在洞府里憋了数年,出来是预备上抱素那里捞一捞好东西的。

抱素那处比旁的地方清静,她这个好友与清霄帝君一样,是个极为冷清的性子,常年寡衣素貌,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仙。

不似她,吃喝玩乐的时候从不缺她身影。

谁知一口气腾云上了山,那守门的仙童才告知抱素娘娘不在,出门去了,至于去何处,何时回来,他们一并不知晓。

左右饮溪才出了关,并无什么事可做,便厚着脸皮进了府,遣她府上两个仙童将抱素的好酒好东西都拿出来摆上。

仙童在抱素府上多年,最是熟悉这初羲娘娘的性子,要什么给什么,比在她自己府上还要来的痛快。

饮溪畅快吃喝了一通,抱着话本子坐在她院中的池边看,到了夜里,终于等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抱素回来了。

抱素不曾料到她突然来了,见着人就是一愣:“你出关了?”

饮溪慢悠悠觑她一眼:“你仿佛很是不欢迎我。”

她就笑了,明眸善睐,熠熠生辉,端的是那仙界第一美人的姿态。

“你来我府上能做甚么?左右是闲了,想生出点事来。”

她是极为了解她的,做了万把年好友,挑个眉头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饮溪笑了眯眼,晃着手中话本子:“果然还是爱妃颇得朕心,不宠不成啊。”

一听这话头便知晓她又看的入戏了,一年到头正事不做,就爱看凡人的话本子,难得闭关修炼,却也早早出来了,也不知修悟出什么东西来,又是否有长进?

就她这般不思进取的模样,太平日子尚可,万一有些差错……抱素不愿想下去。

正预备老生常谈着说道几句,仙童又急匆匆上来了,说是门外候着初羲娘娘府上的仙婢,瞧着似是一路赶来的,等着见娘娘呢。

抱素一挥手,允人速速进来。

“你又做了什么瞻前不顾后的事,惹的你府上仙婢追到我这里来?”

饮溪晃了晃腿,依旧懒洋洋靠在那池边的柱子上,全然不在意。

那眼熟的仙婢很快过来了,步伐匆匆,瞥一眼院中的饮溪,瞧着累极了。她灵力微薄,足足走了一日。

饮溪送她一杯茶,问道:“何事引你前来,怎的这般着急?”

仙婢道:“晌午奴婢话未说完,娘娘便走了,这一路追来,却是要稍一句帝君的话。”

这九重天上有数位称得上帝君的神仙,在太阴初羲元君这里,说的却只有清霄帝君一个。

饮溪问她:“我兄长与你说了什么?”她料想横竖是些她听腻了的话,要她好生修炼,不要惹祸,出关便回太清蚨泠境。

仙界半数女仙独爱清霄帝君,爱他高山冰雪般的心性,爱他出尘拔萃的俊美容颜。众仙皆知清霄帝君寡言,殊不知在饮溪这里并非如此。

饮溪是清霄帝君亲手养大,依着他清冷简素的性子日复一日修炼,到了她自立洞府的年纪,却生出叛逆的心思,样样反着从前的规矩来。

九重天上神仙们都知晓,这一对亲兄妹,性子截然相反。

仙婢道:“帝君日前去了西北海外大荒之隅的不周山,据闻不周山忽生异象,紫微大帝与西王母娘娘也一同前去了,归期不定。临行前留了话,要娘娘出了关不必寻他,好生修炼才是,待到帝君归来时,择日抽查术法。”

这番话前半段她听了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听到最后,要抽查术法,登时脸色就变了,赌气般将书盖在脸上:“早知你会说这些,方才便不该允你进来。”

这仙婢原也不是她的婢女,饮溪在兄长的潜寒宫苦修了数千年,最是厌烦旁人约束,后立洞府便特意挑了一处没有仙住的山头,离太清蚨泠境极远。

谁知上天入地最知晓她心思的还属清霄帝君,故意派了这仙婢前来,日日代兄长看管她,唯恐她生事。

不周山乃是传闻里的仙山,女娲娘娘补天之地,而距补天至今已过去数万年了。抱素与饮溪之流都是后来生的仙,于数万年前这些往事并不如何通晓,如今女娲娘娘已魂归大地,不周山更是被仙界护了数万年,诸位上神合力而造结界,绝不可小觑。

饮溪素来没心没肺惯了,抱素却不尽然,一听不周山生了异象,心中便是一沉,情绪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她看了眼那仙婢,仙婢便知晓了,有抱素娘娘在,不会出什么乱子,是以默默下去了。

旁的不说,于术业一事上,抱素是极为赞同清霄帝君的。

太阴初羲元君掌的是医理,平日上山入海研究各类仙草,传至世人疑难杂症之方,说好听些便是痴迷医术,说白了便是不学无术。

如今是太平盛世,天地间不似数万年前那般乱,井然有序,养出这样一个不能打的仙,倒是没什么大碍,可如今情形不同了……

抱素想到近日魔界之事,又想到了能护着她的清霄帝君如今在不周山,那不周山有天然屏障,管它是仙是魔,入内便只有叫天天不应的份。

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事,清宵帝君定然不能及时回来。

抱素心中有不好预感,只觉这一次仙魔之事定然不能轻易了,一旦开战,她护不住饮溪。

好友生性纯然,便是活了上万年也是个极为赤忱的仙,凡人道医者仁心,她生来便有一副菩萨心肠,纯良至极。抱素与清霄帝君是一样的,惯来只想将她护在身后,不愿她见到这世间不好的一切。

这么一想,她心中已是下定注意。

“你可知晓魔帝?”

饮溪坐起了身子:“如何不知?”

天地生出仙,又生出了魔,仙魔世代不两立,可即便面上不和,万年来仙魔都不曾做出越界之举,互守着界限,不向前一步。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魔界却偏偏奇了,两位魔帝共掌魔界,一位盘踞在西,一位盘踞在东,万年来甚是低调。

饮溪也曾听过魔界这二位魔帝的传言。传闻魔族诞生之初,天地灵气孕育出两只真龙,一个玄黑,一个赤金,一个名为赫褚,一个名为封戎,与天同寿,生来便掌山川河海风雨日月,灵力深不可测,有改天换日之能。

因这一层身份,令天庭龙椅上坐着的那位颇为忌惮。

二位魔帝常年幽居魔界,只闻其声不闻其人,极为神秘,仙族不曾有仙见过。有传言道魔帝生的极美,令天地之辉黯然失色,可惑人心;也有传言道魔帝是两个长虬白发的老头,心狠手辣。

种种传言是真是假饮溪不知道,更不在乎,她生来就在九重天之上,与魔界相隔十万八千里,自来便觉仙与魔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是以并不关心。

“我才出关便听说魔界近来不安稳,莫非果真出了什么事不成?”

抱素对着她笑了笑,尽力不叫她看出不对劲:“是有些动作,不过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听了放心,又抱起书来看,一面看一面嘟囔着兄长不近人情

抱素坐在她身旁,过了半晌,道:“你可还记得先前与我打过的赌?”

她二人打的赌多了去,饮溪自然不知晓是哪个,迷惑将书放下,看过去。

抱素道:“你先前说话本子讲的都是真,我说都是假,不过是人编造出的故事,你还与我争论了一番,争得面红耳赤,记不记得?”

上一次是因她看了个穷姑娘与富家少爷的故事,那姑娘命格好不凄惨,家中穷苦,先是幼时丧母,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又了丧父,无奈之下决心卖身葬父,后来于街边遇上一位善心的公子,那公子买下了她,又好心替她葬了父亲,从此便做了少爷的丫鬟。

先头十几年因吃不饱,长得面黄肌瘦,后来跟在少爷身边过上了比从前不知好多少的日子,眉眼便渐渐张开了,生的越来越美。姑娘与少爷就在这般日夜相处之下互生情愫,互许此生。因家中人反对,二人的感情委实经受了一番波折,后来少爷家道中落,丫鬟不离不弃,少爷感动的一塌糊涂,在困难的时候迎娶她进门,后来一路高升,二人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啧,神仙眷侣,这形容本身便微妙的很。

饮溪身为一个仙,还是一个活了上万年的仙,也算有几分眼历,倒是不曾见过几对神仙眷侣。

凡人羡慕神仙,她成日里看着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倒有几分羡慕凡人。那日看过这故事便极为感动,捧着一腔热情来讲与抱素听,一边讲一边感慨,抱素却泼了冷水,直说是假的。

“为何好端端提起这事来?”

抱素故意卖着关子:“前些时日我出门游历,得了一株三千年的祝余,想来是你感兴趣的。”

祝余乃神草,食之不饥,饮溪平日修行懒怠,于研究仙草药房一事上倒极为勤快,一听三千年的祝余,立时来了精神,撑着身子,晶亮眸子看她:“我自是感兴趣的!”

“那便打个赌。”抱素道:“你下凡,扮做凡人看一看,若果然遇上卖身葬父的穷姑娘与富家少爷相爱的故事,便算你赢了,这祝余归你,若不然便归我。”

天地出生之际,神物颇多,传至今日,好些东西都销声匿迹了,祝余便是其中一种。她万年来也只得过一株祝余,抱素有一株三千年的,自然是要拿下,当即想也不想便痛快同意了。

彼时满心都是这等寻常的欢喜,殊不知那时便已入了天命之轮回。

抱素为保她一时出此下策,不求瞒她多久,只盼着拖延时日等清霄帝君归来,而她终究是遇上了那个魔,一念起,此生再不能忘。

为了那株神草,饮溪甚至等不到第二日,当天便下了凡。只可惜她顶了个上万岁的名头,于凡间之事却全然不懂,落脚之处是一个小镇,那镇子极为繁荣,当地在任的是一位极好的父母官,百姓日头富庶,虽没有大富大贵,也断不会出现穷至卖身葬父的人家。

饮溪化作凡人在大街小巷转了大半个月,愣是不曾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心一横牙一咬,就决定亲自上阵。

她扮做穷姑娘的第一日,在街上遇到了同样扮做凡人的魔帝封戎。

惊鸿一眼,误了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