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服送来了,凤冠霞帔,是只在书中见过描述,不曾亲眼见见过的东西。
一列站了数十位宫女,双手捧着一样鲜红的木盘与木盒,从凤冠开始,饮溪看的呆滞。
其上缀了起码百件成色一致莹润的红玉宝石,珠翠围绕,更是数不胜数,钿璎累累,层叠无数。
她小心的摸了摸那缀着的乳白色珍珠,向仔姜认真发问:“这凤冠会不会压断我的脖子?”
仔姜当即便跺脚,冲着一旁呸呸两声:“姑娘说什么呢!要出嫁了,不兴这样不吉利的说辞!”
这宫里的宫人们都与饮溪玩熟了,平日里皇帝不在,顾忌也少,一听二人对话,纷纷捂嘴笑起来。
萧嬷嬷虽面上不嫌,可也能瞧得出喜色,看得出是打心眼里为她感到欢喜。
“姑娘,要试衣裳了,且先随奴婢到这边来。”
饮溪跟着去梳妆台旁边乖乖坐下,成婚的时候渐近了,阖宫上下都在忙碌,她到此时亲眼见到婚服,才有些真实感。
当日要大宴文武百官,还要举行封后大典,这都是全天下之人要看在眼里的事,万不能出差错。这几日被萧嬷嬷拘在殿里学规矩走流程,倒又令她有些忆起在九重天之上被流萤仙子拘着背书的场景。
两个宫女一齐动手,很快将她头上的钗饰拆卸下来,又拆了发髻。乌发长长散下来,披在身后,绣房来送衣裳的宫女们忍不住,齐齐往这边看,眼中满是惊艳。
美人如斯,天然去雕饰,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紧跟着又伺候她脱衣裳,往日里衣裳都是饮溪自己脱的,饮溪还有些不自在。她身上也没什么饰品,没有戒指,也无耳坠,只有腕间一串毫不起眼的奇怪手串,宫人见便要帮忙褪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想,下意识伸手一把按住。
宫人一愣,只当惹得她不高兴,解释到:“怕奴婢手笨,先为姑娘收起来,待试好了衣裳姑娘再戴也不迟。”
这手串平时见到的人少,唯有仔姜最为眼熟,忙上前隔开那宫女,道:“先交给奴婢保管可好?奴婢定然好好为姑娘护着。”
她原也是下意识之举,并非刻意为之,虽则封戎说过不可摘下,这手串是护身符,如今在宫里倒是安全,何况要试那复杂的婚服,本就不方便。
想了想,便亲自摘下来交给仔姜。
仔姜寻了个盒子,妥善放进去上了锁,随身携带。
婚服试过了,虽时间紧,却十分合体。饮溪穿在衣裳在内殿众人面前转了一圈,笑眯眯问:“如何?”
众人却看着她,不说话,仿佛全部呆滞了。
纵是仔姜日日对着这张脸,此刻也忍不住看出了魂儿。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诗,仔姜沉默了,瞧着眼前即将嫁与皇帝,成为皇后的人。
身段似水柔,不施粉黛面颊红润,唇瓣有如院中海棠花,相映成红。最灵的还属那一双眼,永远汲着盈盈水光,水洗过般透亮,就这么瞧着人,便能瞧进人心里去。
面上少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因多了几分坦然,更是美的不可直视。
这一刻仔姜仿佛突然懂了皇帝的心意。
遇上这般玲珑剔透的美人,若她是个男子,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吧。
换过了衣裳,萧嬷嬷终于允许饮溪出去玩个一时半刻。
她这几日憋的紧,小枣也跟着一道憋在宫里。好容易能出去了,便将小白揣在怀里,潇洒往小枣背上一跨,与两个宝贝一道,雄赳赳气昂昂就出了太清殿大门。
这回没人拦她了。
婚前男女不得相见,饮溪自昨天晚上起便没有见过封戎,又累了几日,早就忍到不耐烦。众人皆知她孩子心性,让她出去晃一晃放个风,且回来就能乖乖听话了。
她先是去了栖鸾宫找平笙公主玩,可栖鸾宫只剩几个眼熟的额宫人守着扫落叶,只说平笙公主已不住在栖鸾宫搬去别处了,至于是何处,她们也不清楚。
饮溪无功而返,摸着头发没头脑的在附近宫殿绕一圈,也没见到那公主的踪迹。
行到一半,又想起去铅华宫看看,便绕路往那边走。
快要到时,她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站在远处,直挺挺立着,看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饮溪驾马过去,在他面前停下,问:“星阑,你为何一人在此?”
长孙星阑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似是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他今日没有穿官袍,只有一席分外简单的蓝色罩衫,少了几分锐意,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更似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
他对着饮溪笑了笑,与那日醉酒后的失态全然不同。
“临别入宫面圣,想最后见你一面,不好寻去太清殿,便在你常来的地方走一走,兴许能碰上运气,没想成果真如此幸运。”
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少年将军身上有杀气,可更多的还是祥瑞之气。他会寿终正寝,往后还有很好的一段余生。是以对于他自诩幸运这一点,饮溪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为何是最后一面?”先前不是说才从边疆回来,如今大胤边境一片和平,没有战争,他要去哪儿?
长孙星阑仍是笑,这次声音却大了些许,掩不住的向往:“回边关!与我大胤万千儿郎一起,守着怏怏家国河山,对酒当歌,看最美的夜景。”他对着饮溪的眼,神情分外温柔:“你可曾知晓?大漠有最美的夜晚,万千星辰汇成一道道星河,璀璨亮眼,躺在一望无垠的地上,仿佛抬手便能摸到星辰。”
她最向往的就是看遍人间风景,时时惦念着一望无垠的大漠,听他这么说,仿佛那美景闭眼就能看到,很是向往。
饮溪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真好,想必是看过一次,此生都难以再忘怀的景色。”
少年将军点点头,眼中笑意却莫名淡下来:“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兴许就再也不见。听闻明日你就要与陛下成婚,万望你们二人与子同心,白头偕老。”
与子同心尚可,白头偕老却有些难,她的头这辈子也不会白的。
不过听了这祝福倒很是高兴,饮溪摸了摸胸前衣襟,摸出一个小小的彩色绳结,递到他面前:“喏,送与你。”
长孙星阑微怔,接过:“这是何意?”
饮溪笑:“听闻神仙所赠之物会给凡人带来祥瑞福气,我虽是个小仙,却也是正经神仙,希望你此后日日福气傍身,安然无恙的长命百岁。”
他释然一笑:“那你可还会回天上?”
饮溪点一点头:“要回的,你且放心,你是我在凡间为数不多的朋友,回了天上我定然不会忘记在帝君面前为你讨一份福气。”
他听了禁不住畅声笑,双眸就如同他方才所描述的星辰那般亮,极为好看。
“我们还会见面的。”饮溪极为诚恳:“再见,星阑。”
再见,星阑。
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叫他一声星阑。此后次次相见,都是在梦中……
*
见过了长孙星阑,饮溪没有忘记去铅华宫瞧瞧。铅华宫那口怪井不知被谁挖出一个大坑,原本的白玉石井壁没了,只剩一个黑黝黝的冻。
她上前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井虽然被毁了,可是封印仍好好留着,不会出事,是以拍了拍手,欢欢喜喜又回了太清殿。
殿中众人往来忙碌,见了她匆匆打一声招呼,又去做自己的事。
饮溪送小枣回后面马厩,又放开小白让它自己玩儿,自己也在院子里闲闲无事的转,看众人热闹,心里也觉欢喜。
谁知就这么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趔趄。
她稳住身形,转头去看适才险些被她绊倒的东西。
一块青石地砖,太清殿中随处可见,平平无奇。
许是松动了,又经人来人往便翘了起来,饮溪没注意,这才不小心摔倒。
正预将那翘起的地砖按回去,她看到地砖之下、棕色土壤间露出红色一角,方方正正,薄薄的,不知是纸是布。
饮溪顿了顿,收回脚蹲下来,探手就要搬开那青石板。
将将要碰到之际,一股浑然巨力猛然自那红色布料之处弹出,灵力裹在空气中,重重打在她身上,饮溪被击飞十几米远,随后跌坐在地上。
宫人们惊呼,顿时将她团团围起,里间仔姜等人听到动静,也急忙赶出来。
仔姜心急,欲扶她起来,她却丝毫不动。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摔疼了??”明日就要大婚,此刻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呀!
先前那亲眼见到饮溪飞摔出去全过程的宫人们面露怪异之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往日里摔一跤要哭闹好一会儿的人此刻却无比安静。
饮溪听不进任何话,更没有什么动作,她就这么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前面那块翘起的青石板。
她说:“仔姜,去,翻起那石板,取出下面的东西来。”
仔姜迟疑着看了看她,很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翻开那石板,拨开土壤。狠狠用力一拔,紧跟着取出一块完整的红色长方布。
刹那间!
一股巨大波动自那青石板处而起,所过之处一条粗壮的透明波流呈环状骤然向四面八方散去!
其势汹汹,有如海上巨浪。
气流汹涌掠过,太清殿众人皆被重重掀翻在地,无一人幸免,不明所以,一时惶恐惊叫声不断。
饮溪却迎风挺立,缓缓闭上眼。
淡淡的灵力自丹田金宫之中酝生,一层接着一层,盘旋而上。先只有一点流入经脉,那灵力回旋逐渐加快,很快,几乎是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撕扯着疯狂增长!
她感到四面八方的灵力卷成巨浪,发疯一般以不可阻挡之势注入她体内,注入四肢百骸。灵脉很快充盈,速速流过躯体每一处,久违的精纯灵力浸过每一寸肌肤。
……
饮溪舒畅的发出一声轻吟,等这一切终于结束,体内灵力平息,大小周天顺畅运转……灵台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耳畔可以听到几百里之外的鸟啼,入目便是千里之外层峦叠嶂的巍峨山峰。
她站起来,四肢无比轻盈,望着地上这一群七歪八倒,呆滞盯着她看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