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头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一个个活生生的凡人,在邪恶之下究竟有多无力。
她望着那已然是纯澈一片的天空,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这人间的最后一面,春枝有没有去见自己的家人,有没有与他们在这明月即将圆满的日子里,最后的团圆一次。
笨笨龙忽然凑过来,默默舔了舔饮溪手臂上的伤口。
说来也奇怪,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伤口已然止住了血。
饮溪歪着头瞧它,又趁机摸了摸他的爪爪:“谢谢你,其实你一点都不笨,往后我不会再叫你笨笨龙了。”
她想了想,又说:“叫小金如何?!”小枣是枣色的,小白是白色的,笨笨龙赤金色,便叫小金,这名字当真合适!
龙不满的冲她吼一声,舔完了伤口,又去一旁握着了,只不过始终在她身旁,没有离开很远。
饮溪其实更想摸摸龙的脑袋,但是想到了威严的天帝,又想到了威严的四海龙王……龙可是个尊严极强的物种,轻易撸不得,还是回去摸小白吧。
结界与冤魂都处理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口井。
方才那绿光探查一番,可以说明目前这井没什么危险的,可阴气冲天,说不准死去的人们与这口井离不了关系。
不过他毕竟是死物,既然是死物,那总有法子解决掉。目下是毁不了的,那么便封印起来。
既然是封印,饮溪也能出一份力。她令如风幻化出一沓黄符纸与笔,依着记忆中驱邪符的咒语画上去,在那口井之上贴了足足一圈。
八卦方位立,井口上方出现了与上次一样的金光,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交织在一起,结起一个牢不可破的阵,阵内灵力点点聚集,一眨眼的功夫,骤然爆起,直直竖起冲向天际。
洁净的灵气向下,将井内阴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如风旋即跟上,一道散着绿光的圆形阵法在手下一点点结起,就在阴气消失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将那印送下去。
如此一来,若是没有什么手眼通天之人刻意毁坏,应当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他在一抬手,拂过那井口,封印与符咒便齐齐消失了。
傅榆毕竟还是个凡人,受□□凡躯所困,这等封印它解不了,甚至看不到。
做完这一切,一仙一鹿一龙踏出了这座宫殿,心情均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了傅榆的结界将这座宫殿在皇宫之中孤离出来,龙脉之气流通,要不了几日,便彻底无恙了。
宫殿是个无辜的宫殿,井也是一口无辜的井。害人的,始终只有无穷无尽的**与贪念罢了。
暮色已深了,宫道两旁被红红的暖黄色的灯笼照着,宫人们来来往往,不差白日里的热闹。
出了宫殿,笨笨龙又一次消失了,就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样,从不打一声招呼。
如风将她送至太清殿门口,至于她手臂上的伤,饮溪特意请如风施了个障眼法,□□凡胎定然看不出来。其实这事情没有什么不能与封戎说的,只是害怕他会担心。
而且不知为何,上一次她放血救封戎,那伤口足足疼了半个月。这一次的伤口并不比上次浅,可她现在却全然感觉不到痛意了。
如风隐身站在太清殿外,叮嘱她:“明日你且呆在人多的地方,最好时时刻刻与皇帝在一起。傅榆对他忌惮,在皇帝身边是安全的。”
饮溪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待玄女娘娘看到我的祈愿,我便可以回天上了,要不了多久的。”
……
宫外,国师府。
内室之中桌上摆着几个手掌大的木质模型,细看之下,模型与皇宫内的太清殿一模一样。
一室阒然之中,楚炎静静打坐。
忽然,十几只烛台颠颠作响,烛火大旺,无风而动。
楚炎骤然睁眼,看向那桌上的模型。只见太清宫周围一圈金光闪现,一道接着一道,几息之后,烛火归于平静,金线也隐隐消失了。
*
做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饮溪委实有些雀跃,蹦跳着往宫内走。一入便撞上了几个提着灯笼正要往出走的宫女。
为首的那个正是仔姜。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饮溪慢下步子来,出声问。
仔姜抬起灯笼一照,见是饮溪,面容明显松懈了几分。
“姑娘去哪儿了?早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怎么才回来?我们几个正预备出去找呢。”
饮捏了捏发髻,道:“四处逛了逛便耽搁了时间,没有去哪里。”
仔姜不疑有她,匆匆迎上去,送她回内殿,一面走一面说:“陛下很早就来了,在姑娘寝宫内等了许久呢。”
饮溪悄悄咬唇,步伐又加快了些许。
入了内室,封戎果真已等在桌旁。桌上摆着满满的菜肴,丝毫未动。
她脸上挤出一个笑,跑过去便往他腿上坐,抱住他的脖子不老实晃了晃:“等我许久了吗?其实你可以自己先吃的。”
封戎却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质问她去了何处,甚至没有因她不寻常的晚归而表现出丝毫异样。
他顺势抱住了人,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似真似假道:“有一只小猪眼里只认吃食,不认相公。若是我先吃了,只怕她回来与我闹脾气,那倒得不偿失了。”
饮溪作势要咬他不老实的手指,凶巴巴的:“小猪不仅不认相公,还会咬人呢!”
几步远处,徐公公斜着眸子瞧,瞧见皇帝那只抱着仙女的手臂,心口便是一阵狂跳不休。
方才的画面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想起便是一阵骇人的寒意。
今日处理完政务尚早,皇帝便早早回了太清殿。
谁知太清殿没有仙女身影,宫女只说出去玩了,尚未回来。因她最爱无事闲逛,彼时也无人生疑。
可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往日里最盼着用膳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宫人一遍遍回禀,皇帝始终点头,俊脸不见情绪,更不置一词。
直到方才……
约莫两刻钟前。皇帝忽然抬手,免起了左臂衣袖。徐德安不明所以,也顺着看过去。只见皇帝淡淡盯着手臂某处,紧接着诡异的事便发生!
那手臂之上,凭空开始出现一道血痕。
先是开了个头,随后越划越长,最后到了血肉外翻的地步。
明明这殿内只有他二人!明明皇帝什么都没做!徐公公吓得两股战战,只觉周身直泛凉意,瞪大了眼睛默念数遍佛。
他骇然出声,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淡淡道:“无碍,莫要大惊小怪。”
他仿佛知道自己会受伤……徐德安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这伤,皇帝没有宣太医处理,径自拿了一条帕子包扎,随后又将衣袖放下,无事发生的模样。
再然后便是仙女回来。
徐公公以为他会发怒,可他全然没有动怒的迹象。
……
饮溪自认受了劳累,居功甚傲,底气十足的要求御膳房再做几个糖蒸酥酪送来。
扫荡完桌上的饭菜,也该到了往日里休息的时候了。
她今日确实累了,吃完也顾不上要封戎陪着她玩。等着仔姜为她洗漱,拆了发髻便钻进了被子里。
饮溪闭眼前看了一眼烛火前的封戎,声音里已有了睡意:“我先睡了噢,你要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封戎淡笑着点头,遣人灭了最亮的几盏烛火。
“睡罢,等你睡了我便去睡。”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舒服的翻个身,抱着被子毫无负担的酣然睡去了。
宫女们照例鱼贯退了出去,内殿只剩徐德安一个伺候的。
封戎坐在桌旁静静看了她的背影许久,看到她彻底睡熟了过去,已在梦里会了周公。
他起身,一步步往床边走,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封戎握住了她的左手,撸起一截白色中衣。他看到上面深深的红痕,已止了血,可布在这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瞧着还是狰狞碍眼。
他顿了顿,出声:“徐德安。”
“奴才在。”
“过来。”
徐公公将头低下,快步移至床边,不敢看账内一眼。
皇帝却下令:“抬起头来,看。”
徐公公一惊,可还是狐疑着缓缓抬起头来。
他握着那节手臂,就在他眼前。封戎盯着他的双眼,问:“你看到了什么?”
徐公公只匆匆略看两眼,不过是一截光滑的手臂,什么都没有。他又将视线收回来,实话实说:“奴才什么都未看到。”
封戎没说什么,又将她中衣穿好,手臂放回到被褥之中。
年轻的帝王坐在床前,姿势不变,看着床榻上的人,黑眸中有浓浓的情,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
他探手,将床头之下的床沿细细摸了一遍,又去摸内里。
徐公公看着,心中除了惊疑还是惊疑。
封戎摸过了一遍,又吩咐徐德安:“你看看床下。”
徐公公如言做了,一撩拂尘,笨拙的跪了下去,探头去看床底。
借着一点淡薄的烛光,他四下扫一遍,看到角落里一只灰扑扑的锦囊。探手费劲拿出来,双手奉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才床底找见的。”
封戎瞧着毫不意外。他接过那锦囊,看到里面的东西,捏出了一颗,又收紧,重新递给他。
“放回去罢。”他抬眸看着徐德安,轻声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