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饮溪自认做足了准备,也不能料到一进门是这般情形。她傻在原地,表情凝住,直愣愣对着封戎看。
封戎一抬手,书撂下,语调平静无波澜:“为何这样看我,很惊讶?”
饮溪喏喏:“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在勤政殿?”封戎接上她的话,问:“是也不是?”
她抿了抿唇,没吭声,一步步走进去,问仔姜:“你们跪在这里做什么?”
仔姜没有答,封戎替她答了:“她们身为贴身宫女,连主子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三番两次,”他顿了顿:“该死。”
几乎将头埋进地里的仔姜打了个哆嗦。
饮溪蹙眉:“是我自己要出去的,与她们何干?”
他颔首,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颚:“没有将你护好,就是她们的不对。”
于此事上饮溪着实是心虚,可她不喜欢封戎这样,心里也有些赌气的成分,将脖子往前一伸:“那也是本仙子顾自出门在先,你若果真要杀她们,连我一并也杀了就是!”
说着便把小白一放,径自一撩裙摆,直通通便跪在仔姜旁边,腰板挺得笔直,直梗着脖子,露出一段雪白细颈。
她跪地的动作太快,封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猛然起身,来不及动作便听咚一声闷响,他瞳仁骤缩。
左手握紧,封戎几步跨过去拉她的手肘:“你这是做什么?!”
其实方才一跪下饮溪便后悔了,她从前没有给人下过跪,不得要领,单凭一腔热血,试图给自己充气势,此刻膝盖钻心的疼,腿都磕麻了。唇角都痛的忍不住抽动,若放在往常早该扯开嗓子大哭了,可仙的尊严已然摆在了这里,人可输,阵不能输!
她憋着痛,强行崩住表情:“你不是生气吗?我也一并拿来给你撒气就是了。”
封戎紧紧蹙眉,这一次不再由她了,不由分说便将她从地上抱着拖起。她膝盖还没缓过劲儿去,才站起来便软软的往下滑,他眉间多了几丝燥怒,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内室床榻上走去。
饮溪拽他胸前衣襟:“仔姜——”
封戎向后冷冷递了一个眼神,怒道:“还不给朕滚去拿药!”
饮溪顺势趴在他肩窝处,对着地上的仔姜等人疯狂眨眼使眼色。宫人们匆匆惊慌站起,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药的拿药,一时都有种逃过一劫的虚脱感。
到了内室,她又心虚了。拔步床上还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被褥下敷衍的堆着两个迎枕。
封戎手上动作用力,将她放下时却又轻又柔,拧着眉将她两条腿架在自己大腿上,亲自为她脱掉鞋袜。撸起裙摆与长裤一看,一对膝盖果真通红一片。他指尖轻轻碰上去,她便忍不住将双腿缩了缩。
他是真的恼了,接过浸了水的温热巾帕,小心覆在上面:“说话便说话,跪下做什么?”
她轻声哼哼,手掌蜷缩成团:“为了让陛下消气。”且能好好说话吗?开口便要人命。
巾帕敷了一会儿,痛意也消下去不少,宫人又送来药油。封戎沉默着按揉她的膝盖,力道不轻不重,不一会儿热意就上来。
“你这是消我的气,还是火上添一桶热油?”
饮溪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你为何生气。这里是皇宫,处处都有你的人,昨日里我还骑着小枣出去遛弯儿呢,也没见你这般大动肝火。”
封戎动作一顿,眼皮掀了掀:“宫人说你在午睡,内室却空无一人,谁也不曾见你出去,不如你为我解答这个疑问?”
饮溪避开不去看他,尽量使声音平稳:“我带小白去交朋友了。”
他轻扯唇角:“去何处交朋友?”
饮溪便照着前几日备好的借口道:“平笙公主那里也有猫,我带小白去找她玩,可惜平笙公主不在,于是我便回来了。”
封戎擦了擦手,轻轻抬起她下巴,双眼对上她的星眸,不容她躲避:“既然如此,为何瞒着宫人独自前去?”
啊……他若这样问,那饮溪当真是未曾想过。
饮溪轻咳一声:“小白毕竟是个姑娘家,于找相公这件事上有些害羞,总不能嚷嚷的众人皆知,难道猫不要面子的吗?”
封戎深深望了她一眼,没再问了。
隔了一会儿,饮溪以为这一茬便过去了,又听他说:“左右今日事少,我再陪你去一趟,顺道瞧瞧平笙公主的猫,配的不配的上我的猫。”
饮溪心中一惊,惊慌之下不知道说什么好,瑟瑟抱起小白道:“小白是我的猫,不是你的。”
封戎收回手,按着她躺在床上休息:“你的便是我的。”
饮溪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讲道理的时候,急的要爬起来,极为认真的纠正:“不行!我的便是我的!”
封戎按在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将她定在床上。她不经意对上他的脸,在那双黑眸中没有见到往日里常见的笑意,不知怎的,她喏喏砸了咂嘴,又躺回去了。
此后,他果真如言没有离开寝殿半步。酉时一过,用罢晚膳,携她摆驾栖鸾宫。
栖鸾宫众人均是猝不及防,尤属那在**乡中寻欢作乐的三皇子,听到宫人传报皇帝来了,酒都醒了大半,驱散了姬妾,率先便迎出去。
他衣襟还散着大半,袒露出胸膛,身上酒气熏天,对着銮驾摇摇晃晃一拜:“陛下金安。”
封戎蹙眉,对着身边的饮溪道:“闭眼。”
饮溪乖乖闭上眼,却引得了三皇子注意。上一次在议政厅匆匆一瞥,三皇子只知她身形窈窕,正脸却是没有看到的。今日一看,简直惊为天人,看的神儿都回不来了,呆呆的盯着饮溪。
封戎眼底生了戾气,道:“三皇子在看什么?”
他身边从燕国带来的下人见三皇子不要命的盯着皇帝的女人看,吓得魂儿都跑了,想到燕王叮嘱,使劲咳了一声。
那三皇子回过神儿来,他喝的太多了,早已没了神志,憨笑两声:“我看陛下当真好福气,后宫佳丽有如神仙妃子,届时再添上我皇妹,当真是叫神仙也羡慕。”
封戎眼中戾气越深,再没一点敷衍的耐心:“三皇子醉了,送他回去。”
下人们生怕他再说出不像样的话,也顾不上规矩,急忙便架着他往回拖,那三皇子一边回去,一边仍在扭头往饮溪这边看。
饮溪听到封戎似是吸了一口气,乖乖巧巧出声:“我是否可以睁眼了?”什么都看不到好奇怪。
“可以了。”他暂且忍下胸中那股狂暴的怒意,开口。
銮驾停在了院内,平笙公主方姗姗来迟,似是才得了消息,匆匆而来。
盈盈一拜,形容有一种娇弱的美:“平笙见过陛下。”
不知为何,饮溪觉得今日的平笙公主与她上次见过的略有不同,眉眼间有些许娇羞之意,唇瓣殷红,五官又浓艳了些。
饮溪抱着猫站在封戎一点的位置,余光瞥到许久未见的萧嬷嬷,开心的扬了扬眉,冲着嬷嬷挥手,嬷嬷神情颇为严肃,见她看过来,倒是温和的笑了。
“平身。”封戎抬手,忽然将饮溪的手握住,径自往她之前所住的主殿中走:“朕的饮溪养了一只猫,听闻公主也有一只猫,便想着许它们作伴,是以来看看。”
平笙公主不察二人竟为此事而来,眸中一闪而过讶然,不过很快便带上了笑意:“汤圆随我远离家乡,也是十分孤单,若有旁的猫能与它作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栖鸾宫的宫人随侍左右,听闻这公主所说的话,萧嬷嬷抬头,若有所思瞥了一眼。
封戎又捏了捏饮溪的手:“饮溪晌午来过一次,不巧,碰上公主不在宫里。”
平笙公主抬眸,略有惊讶:“果真如此?”她看向身旁的婢女:“姑娘前来寻我,此事怎不告知与我?”
婢女也是一头雾水:“回公主,奴婢并未见饮溪姑娘来过。”
封戎薄唇抿成线,饮溪迅速瞟一眼,心中一紧,慌乱的眼神四处撞,撞到一旁,恰好与萧嬷嬷对上。
萧嬷嬷深深看了过来,不及她再编个借口补上之前的洞,就见萧嬷嬷俯身道:“回陛下的话,回公主的话,晌午姑娘确然是来过的,是奴婢告知姑娘公主不在。后日里忙碌三殿下的宴席,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公主,请公主恕罪。”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声调稳当。
封戎面无表情看着萧嬷嬷的身影,忽的笑了:“如此紧张做什么,左右不是大事。”他开口,语调不知为何慢下来:“下一次,主子有事,可要记得及时回禀。”
萧嬷嬷道了一声是,又回到一旁站着。
殿内气氛显然不对,平笙不着痕迹来回打量一番。皇帝依旧辨不出喜怒,饮溪却神情奇怪,一个劲儿往萧嬷嬷处瞥。
只是为了给猫寻个伴儿?平笙心中一声冷笑,着实不信大胤龙椅上这一位,肯有如此闲情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