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不敢与封戎对视,葱白指尖不觉中将裙衫纠成一团,心绪慌乱如麻。
她当真不是扯谎的料,一时脑袋里全是方才如风所说的话,分明可以选择不听他的,毕竟与如风才相识不久,虽勉强也算凡人话本中所言的患难之交,但又如何比得上与她日日相处的封戎?
就连她自己都弄不清为何选择听从如风的,鬼使神差,就这样开了口替他隐瞒。
如风为何不愿让旁人知晓他来过?饮溪觉着,他在刻意避开封戎……
又是这么多的问题搅在一处,认真算来,倒不比在九重天之上日日做功课清闲。
“是,是的!没有旁人来过!”
封戎听罢,静静看了她半晌,收回视线,唇畔又重新有了弧度:“也罢,你在宫里没有熟人,是我多心了。”
饮溪连连点头,仿佛终于找到什么正当的证据:“正是正是。”
他笑了笑,就此岔开话题:“过几日便是中秋节,届时宫中大宴朝臣。因后位空悬,几年来不曾宴过家眷,知你喜欢热闹,今年便请高太妃主持,你可以找一些瞧着顺眼的世家小姐,过后便将她们叫来宫里,陪你解闷。”
这么一说,饮溪便立即忘了方才的事,上一回去拢寒山,也有不少世家小姐,只不过她尚且来不及去交朋友,旅程便结束了。
对于这种话本子中频频出现的生物,饮溪很是有几分好奇,听了自然期待。
况且神仙毕竟是不过节的,有些自凡人飞升上来的,倒是有些情怀,几人聚在一处,自过自的。如同她这般生来便是仙的,就没有凑热闹的份了。
凡人过节总是热闹的,玩出各式花样,人多,很有烟火气,最要紧的便是还有专门的吃食。从前她在天上只有艳羡的份儿,如今自己也能亲身体会一遭,恨不得立刻便飞到那一日去。
如同往日里一样,用过午膳封戎便离开了,宫人们自去忙自己的事,饮溪则找出一本花着各式美食的书,对着那上面画的月饼流口水。
仔姜凑过来,小声问:“姑娘,适才陛下为何那样问?”
她眼睛盯着书,抽不出神儿来:“问什么?”
“陛下说这宫殿里来过人。”仔姜极为困惑:“奴婢们一直都在呢,自然是没有看到来人的,只不过确实有一事不明。”
原先饮溪都将此事忘了,满脑子都是中秋节的事,仔姜一提,不免又心虚起来,捏着书页的手一紧:“何事不明?”
仔姜道:“奴婢时时注意着您呢,怎么不过倒个水的功夫,您桌上就多了一个杯子。食盒里的点心不是备着夜里才吃的吗?彼时都快要用膳了,您怎的又将那食盒拿出来?”
瞧着她一脸真挚的疑惑着,饮溪委实快要装不下去了。
平日里竟看不出仔姜是个犀利的,竟这般明察秋毫。这要如何答?她一人确然也用不了两个杯子。
饮溪生怕迟疑片刻遭她怀疑,立时又将书翻过一页,装作满不在乎道:“饿了便吃,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茶水有些烫,我便兑作两个杯子,有何不解的?”
仔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奴婢多心了。”
她不再理会,一把捞起身边的小白——那只阴阳眼的猫,一面抱着,一面背对着几人坐过去。
陡然间,从窗扇缝隙间袭来一阵清风,那清风直直卷过饮溪耳畔,带来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来净房。
饮溪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身看仔姜等人。几人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安然无事,谁也没有听到那句话。
她轻咳一声,放下手中东西,转而往净房走。
穿过长廊,才推门进去,便被里面的人将门紧紧阖上——如风果真躲在这里。
他有些急:“仙子姐姐,我只能将那暗卫定住片刻,若时间长了定会引起怀疑,是以我们长话短说。”
饮溪从上午他出现在宫内起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更是有一大串的问题想问他。
如风却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日后再谈,现在我只说三件事,你且将这三件事牢牢记着,断不能忘!”
见她点头,他长长的换了一口气,神情分外严肃:“第一,那平笙公主并非如你表面所见那般,她来大胤似乎是主动请缨,接近你也是别有目的,你定要有所警惕。第二,那日在林中我目睹了所有事,拢寒山下小镇的道观并未废弃,那个少年将军确确实实曾去道观上过香。第三,我知道姐姐有意去道观,但暂且别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若是你果真急切,这宫里的太妃都供着小佛堂,我会为你寻个合适的时间,届时你便独自前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如风神色又缓和了些许,眼珠中透出柔和的光来:“我知你定要问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如风幼承庭训,自小便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姐姐救了我一命。现在我还不好说太多,待他日我查清了事情真相,定会对你和盘托出。你只管信我,我是山间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的鹿灵,并非是妖,若有一句假,害了你这个神仙,可是要遭天谴的!”
饮溪喉间有些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封戎要骗她?
如风不宜停留过久,皇帝虽是个凡人,却着实不容小觑。他十分多疑,手段更是想不出的多,深不探底,既能将一个修仙之人捏在手中玩的团团转,不知还有多少法子。
如风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不露面是最好的选择。他看了眼窗外,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
皇帝自出了仙子的寝宫便面沉如水,一路疾行如风。徐公公跟在身后,脚步快迭着,心知又是不好。
一如到勤政殿的内室,跟在饮溪身边的暗卫便紧接着出现了。
封戎冷冷的眼神睨过去:“上午可有生人出入她寝宫?”
那暗卫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圣颜:“回陛下,未曾。”
封戎手握成拳,骨节凸出处泛出一片白,于一室寂静中咯吱作响。
他闭上眼,似在平复情绪,片刻后又睁眼,笑了,笑意不及眼底。
“她骗我。”
皇帝说:“她有别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