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终于逛累了,算一算时间也该到了吃饭的点,于是又欢欢喜喜往回走,谁知这一回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地坤宫外,许久未见的长孙星阑正立在一处与人说话。一袭三品官服,颀长而挺立,朝气凛然,又有翩然公子的贵气,又有武将的凌厉,分外打眼。
饮溪兴奋了,她且还惦记着上次的事未说清楚呢,况且星阑是除封戎外唯一一个相信她是仙的凡人,对比方才那平笙公主的态度,此刻见了他简直不要太亲切。
隔着老远,她激动地大喊了一声星阑。
年轻的将军果然回头,见是她,不知为何身形僵了僵,很快又转过身去,对着身边人简短说了什么,继而疾步匆匆便往宫门的方向走。那唯二信任她是仙的人此刻与她背道而驰,视而不见。
饮溪嗳一声,不明所以,又追着叫了两遍他的名字,眼见他步伐急切,恍然如躲避什么似的,全然不顾她在身后的呼喊。她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拍着小枣的屁股就去追,直直追出了地坤宫。
地坤宫外长道平平,零散立着几个羽林卫,哪里还有长孙星阑的身影?
饮溪绕着圈儿转了转,愣是没找到。
奇怪,当真是奇怪。
她摸了摸发髻,委实感到没头没脑。算了,兴许他有什么急事,下次再说吧。
……
等饮溪晃悠悠回了太清殿,封戎已等在殿内了。一面喝茶,一面捡起她近日看的话本子翻,当看到从旁批注的内容时,眉间拢了拢。
封戎为她添上一杯茶,随手将那话本子撂在桌上。
“去何处玩了?朕以为仙子乐不思蜀忘了归家,正预备遣人去请仙子回来。”
饮溪嘻嘻笑了两声,蹦蹦哒哒就扑过去,十分自觉地坐在人腿上,搂住他脖子。
“本仙今日见到一物,只觉那东西灵巧可爱,甚是喜欢,若能拥有一个,可谓是仙生无憾了。”
封戎眉眼不动,顺势抱着她,对于某人的殷勤十分受用。
他不紧不慢:“哦?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得饮溪仙子如此高的赞誉,不妨说来听听。”
饮溪憋不住了,死死抱住他脖子,与个要糖的孩子没两样:“平笙公主有一只猫,我还从未见过猫呢!”
封戎失笑,揉她的后背:“不知道的人还当那平笙公主将你欺负了,不过是只猫,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不说话,就那么眨眼看他,眼含期盼。
瞧她这么上心,封戎便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猫是西域之物,十分难得,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得来一只。”
饮溪这一路心里头都在盼着,想着念着,却没想到连封戎都没有办法得来一只猫,希望有多大,此刻失望便有多大,一时便如同枯萎的花一样,嗖一下便软了下去。
“你也不行啊……”
“也不是毫无办法……”他故意拖着调子卖关子。
饮溪扒住他肩头,又嗖的一下立起来:“还有什么办法?”
眼前那张俊容上流露出些许慵懒之意:“这就要看仙子为了猫肯努力到什么程度。”
若放在从前,她定然是听不懂的,可这些日子与封戎在一处久了,在此事上几乎是无师自通,讨人喜爱的手段一个接一个,将皇帝这一颗心摆布的毫无抵抗之力。
听完这话,饮溪当即便冲上去,抱住他的脸胡乱亲吻,从额头吻到鼻梁,鼻梁又吻回眼睛,又吻脖子又吻唇瓣,蹭的他一张脸上全是湿漉漉的触感,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吻完了,就仿佛完成任务一般,亮晶晶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他看:“如何?本仙是不是十分努力?”
封戎啼笑皆非,一颗心却软成了水。此刻她只是要一只猫,就是要这整个天下,他也拱手送她。
……
第二日一早,东边大殿的掌事太监送来一只小东西。
仔姜推门一看,笑着便去叫饮溪起床,她趴在床上赖着不肯,闭上眼就是不起。
“姑娘当真要继续睡着?”
饮溪不语,眼睛闭得死死的,试图装睡。
仔姜故意道:“若您不起,殿外的小猫可要迟些才能见到您了。”
话中二字有灵,饮溪陡然睁开双眼,蹭一下便从被子里钻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瞧着十分精神,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你说殿外有猫?”她巴巴发问,急切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去。
仔姜捂嘴笑:“是呀,晨起陛下为您送来了猫。”昨日中午才要了,今日早晨便送来了,当真将她捧在心上宠爱呢。
这下饮溪连衣裳也顾不上穿了,一颗心雀跃着,一下子便飞到九重天上去,只穿着中衣便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套就跑出去。速度之快,仔姜都跟不上。
殿外宫女们凑做一团,围着小榻团团转,逗弄声不断。饮溪拨开宫人挤进去,一抬眼,那榻上果真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通身雪白,巴掌大,一只碧眼一只蓝眼,歪着脑袋瞧她。
……仙生圆满了。
她小心翼翼将小东西抱起,学着昨日平笙公主的模样,顺着她的长毛摸下去。摸了两把,禁不住热泪盈眶,对封戎的爱意瞬间便达到了顶峰。
凡人都说神仙心善有求必应,可她做了三百年的神仙,对自己都不能有求必应,未来的相公虽是个凡人,却真真对她做到了有求必应。
饮溪忽然感慨起自己的运气来,更觉自己着实是个颇有远见的仙。
若非那日沐房中她一时口快提出对他负责,此刻也不能得个这么厉害的相公。日后说给灵鹫仙子听,她不知得多羡慕呢。
就这么抱着猫新鲜了一个上午,饮溪忽然想到一件事,问仔姜:“京中可有道观?”她还是得先回天上去,想办法将法力寻回来,若是没有法力,如何带着封戎去看三月江南?
仔姜道:“京中多的是道观庙宇,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饮溪放心了,决心等中午用膳时便将此事与封戎提一提。届时回了天庭,又得了相公又得了小枣与猫,这一趟下凡当真收获颇丰。
正吃着提子,畅想着日后如何在灵鹫仙子与吟霜仙子等人面前提一提这精彩绝伦的经历时,屋中的宫人们突然定住了。
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没了动静,毫无征兆。仔姜正在倒水,此刻眼珠却一动不动,凝住了一般,那水从壶口中流出,诡异的半悬在半空,透彻泛着光。剩下几人同样维持着各异的神态,颇为古怪。
饮溪余光一扫,紧跟着吃提子的动作一顿,面对此情此景,颇为淡定的眨了眨眼。
“小生委实忍不住了!”身后忽而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那声音的主人跨着大步,很快便出现在饮溪面前。
饮溪对上那人的脸,他却来不及看她,只见他隔空一挥手,内殿的大门与窗户都缓缓阖上。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腾出空来看她,那双眸灵动水润,宛如林间一只鹿:“仙子姐姐身边永远跟着人,找个安全的时候也太难了。我等了几日等不到时机,只好用些小手段,姐姐不会怪我吧?”
饮溪再一次眨了眨眼,手中还捏着一颗绿莹莹的提子。半晌,双眸逐渐睁圆,终于吐出两个字:“小鹿!”
来人面容清隽,略有稚气却一身灵气,瞧着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正是饮溪在拢寒山上救下的小鹿妖。那日夜里在山中匆匆一别,不想他竟找来皇宫里了!
小鹿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月牙:“仙子姐姐,我叫如风。那日我幻形跟在马车上,是随着你一道回来的!”
饮溪见了他很高兴,果断大方的从桌下掏出自己装糕点的小盒子,连着提子一并热情的推到他面前:“你的伤口可还好?怎会跟着我一道回来?”
如风不客气的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吃了两块点心,嘴里塞得鼓囊囊:“姐姐怎知我几日没吃饭?都要饿的使不出法术了!”
饮溪又倒水给他,见他一口气喝了,又满上一杯,等捂着肚子缓了缓,这才与她道:“此事说来话长。”
正巧饮溪也有许多话要问他:“你慢慢说便是。”
如风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他似乎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姐姐,你可是喜欢那个凡人皇帝?”
饮溪点了点头,想到此便有些喜滋滋:“是呀,往后我是要带他回天上的。”
“那姐姐可知,你身边一直跟着几个穿黑衣的暗卫,轮番当值,便是夜里也在。每日亥时,暗卫便会悄然进入凡人皇帝的寝宫内,一刻钟后才出来。”
她听了有些茫然,心里却知晓,自己从不曾见过什么暗卫。每日里跟在她身边的,分明只有仔姜等人。
见她这神情,如风暗叹一口气,不知是否要将这几日他亲眼所见的事都告知与她。他心中有个怀疑,可是想到回京途中,皇帝令人下在他身上的咒,又凭添几分纠结。
如风又道:“我有几个猜测需要证实一番,姐姐只管回答我是与不是。”
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姐姐是否自认识那皇帝起,便没了法力?”
饮溪不知他为什么这样问,可吃了猎户给的粥,剩下的事她再没丝毫印象,一觉醒来便在皇宫之中,那时已丹田尽空,感受不到丝毫灵力。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如风面色一沉,正欲接着问,忽然又看向宫殿大门,他一抬手,加急了语速:“姐姐,我先离开,万不可叫旁人知道我来过,谁都不行!切记!”
说着一个转身,屋内凭空生出一阵风,窗扇一开,又成了方才半支起的模样,再没了他身影。
如风一走,殿内的宫女立时又动起来,仔姜接着倒水,全然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来过了什么人。
饮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内殿的殿门从外被推开,紧接着封戎踱步进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怎么白日里关着门?”
仔姜等人福身请安,瞧着那门,面露纳闷:“奴婢记得适才是开着的。”
饮溪正襟危坐,补了一句:“许是风吹的?”
封戎看着她,忽然笑了:“今日艳阳高照,哪里有风?”
她唔了一声,低下头去。
他如同以往一样在她身旁坐下,眼尾轻扫,见到桌上的东西,顿了顿:“方才有人来过?”
饮溪顺着看过去,桌上是如风用过的茶杯,里头还留着一半未喝完的茶水。
她心头一跳,默默将糕点盒收起。
在封戎面前扯谎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尤为不同。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她心跳如鼓,掌心不知何时汗津津一片。饮溪强迫着自己,不去移开目光,不去慌乱。
她竭力平稳着语调:“没有旁人来过。”
封戎唇畔的笑意渐渐平了,一只手臂置在桌上,他轻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静静的拿起那只茶杯瞧了瞧,又去看她的侧脸。
“是吗?”
他轻声问着,眸色已在不觉间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