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众臣闻言惊恐抬头看。

只见封戎脸上再没笑意,他仿佛自冰雪之地中走来,满面寒意,双眸中霜雪凝结,此刻他完全是那个高高在上执掌万人生死的皇帝。

“把方才你们对她说过的话,对她做过的事,一字一句告诉朕,一个字都不许漏。”

陈洪生心乱如麻,舔舔干瘪嘴唇。

一旁的申大人已经忙不迭爬着出列,讲起了事情经过,从几人打猎讲起,说到了那在挣扎中撕扯坏王贤独子所赠剑穗的小鹿。直到说到了遇见饮溪,更是将之前陈洪生大放的几句厥词几乎原模原样复述了出来,说的陈洪生脸上一阵火烧。

全程,根本不敢看皇帝的表情。

说到最后,这帐子内的空气已然凝住了。

人人自危心乱如麻,憋着气不敢出声。

都是两朝元老,都经历了三年前那一场大胤的夺嫡浩劫,都清楚封戎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坐上那个位置三年,三年来大胤日益强大,没有苛捐杂税,百姓生活安定,虎视眈眈的邻国不敢侵犯。现在的大胤远非三年前的大胤可比。

谁人都知道,若换了别的皇子登基,大胤必定不会有今日的繁荣。

封戎是个明君。

同时他也是个说一不二、肆意妄为的帝王。

他们这些文臣再无法用前朝的礼法来劝谏,再不能制衡帝权。

而这样的皇帝,何时肯为一个女子这般大动干戈?何时肯为一个女子这样喜怒形于色?

这一回是踢到铁板了,陈洪生心里再清楚不过,心中不免一阵悲凉。

朦胧中,他听到皇帝说:“朕竟不知众卿家平日里如此威风,更不知诸位竟然如此替朕着想。”

封戎冷笑:“难得出宫一次,若不令诸位玩的尽兴,反倒是朕的不是。众卿,请吧。”

说着,已有宫人默默掀开了帐子,几位御林军上前,将五个人轮流从地上拎起走出账外。

外面大雨还在下,几人不知将要面临什么,又茫然又惊恐。

唯有王贤始终稳稳跪在地上,没有任何人动他。

帐中一时空了,封戎冷冷看着地上那人,道:“王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为大胤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心中十分钦佩。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始终念着王将军的好,也知晓王将军心性如何。看在你独子为我大胤殒命的份上,这一次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他顿了顿,接着道:“朕只希望王将军明白,你有心爱之人,朕亦有,而朕从来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皇帝,更不是个一心为国的皇帝。”他笑了,那笑不知有何含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若有下一次,开国功臣又如何?几朝元老又如何?民心所向又如何??

他就是堵尽了天下人之口,也要他偿命!

……

夜色愈发沉了,乌云蔽月,御林军手持火把与纸伞位列两旁,罩出一条幽幽通道。

几位大臣挨个狼狈的跪在地上,有人为他们上前松了绑。

封戎从容站在远处,徐德安递上了一副弓,一旁的木盘上摆着五支箭,不多不少,正好与五位大臣对应。

他捡起一支箭,不紧不慢上了弓。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之事:“她是朕的私事,本不该牵扯到朝堂之上。但你们也知晓,朕原本就不是个讲道理之人。”

第一支箭,准准瞄在陈洪生身上。话音才落下,那箭便如流星般窜出,稳稳扎入了陈洪生腹部。

陈洪生捂着肚子,先是震惊,随后脸色很快惨白。剩下几位见了他的下场,两股战战,抖成了筛子,哪个有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疯狂的磕着头,不断祈求饶恕。

“可是”说着,那箭又上了一支:“朕也并非是什么暴君。”

那箭又利落的离了弦,插在申大人的肚子上。

紧接着第三支第四支,五支箭齐齐射满,无一例外不在几人的腹部。

封戎终于收起了弓,冷淡瞧着诸人,接上方才的话:“既然如此,就给各位一个机会。进山去吧,若几位能在这暴雨之中的山林里活过一夜,就绕你们一命,如此甚是公平,你们说,是也不是?”

听完他的话,众人已不是面色惨白,而是面如死灰了。

这样的暴雨,身上又受了如此重的伤。莫说这是个布满野兽的林子,这就是一无所有的荒郊野外,也活不下去啊!!

一日的功夫,从天上跌落到了地狱。

上午尚且骑着马意气风发在林子中捕猎,畜生们疯跑着,四处逃窜,不知多少兽类变作箭下鬼。谁曾想,到了晚上,他们便成为了猎物,带着伤口惊慌逃窜,与那只鹿的命运又有何不同?

皇帝是铁了心要他们的命!

明知前方死路一条,却还要谢主隆恩。

几人接连叩拜作别皇帝,摇摇晃晃着入了山,大雨倾盆,很快就连痕迹也冲刷不见了。

封戎轻叹一口气,捂了捂胸口,似是自言自语:“这世上哪有感同身受?他们便是经历了一遍又如何?千刀万剐难道能抵消饮溪半分不适?”

该是泄愤的,可这泄愤过后,皇帝却越发阴郁了。

徐德安再一次在心中念佛,祈祷仙子定要速速平安归来。

*

若笃所言不假,雨果真下了整整一夜,及至天微亮才停。

饮溪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巴巴望了一整夜的窗,只盼着雨能快些停,然而这一夜到底是安然无恙的过去了。

雨停之际,若笃恰好也起了床。

她带了一份早膳来敲门,正好撞上要出去的饮溪。

若笃稍愣:“果真是一夜未眠吧?”

饮溪点点头:“谢谢姑娘昨夜收留,雨停了,我这便下山去了,他日若有缘再见,定不会忘记姑娘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笑着:“饿着上路倒不好,山高路远,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饮溪自然是想吃的,她昨夜已尝过了若笃的手艺,十分受用,可她此刻更急于见到封戎。

是以不舍的瞧了瞧那盘中还算丰盛的吃食,果断别过了头。

眼不见为净。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先走了。”

若笃没有强留她,更没有说什么,将她送去门口,始终微微笑着。

饮溪踮着步子一口气跑出去好远,再回身看,若笃还在门前望着,模模糊糊一身白影,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挥了挥手,这一次头也不回跑下山去。

雨虽停了,路却愈发不好走了,雨水打了一夜,泥土之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树叶。那叶子新,湿湿贴在地上盖住了下面的路,饮溪好几次踩进了泥坑之中,好不狼狈。

外加之泥土和了水,泥泞不堪,纯白的裙边一会儿就染上了一圈泥。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般。

恍惚之中,饮溪见到了一棵树干上有疤痕的大树,因那疤痕生的独特,是以她记得很是清楚,且莫名有些眼熟。

山路委实不好走,饮溪来了凡间后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明明昨日里没有这么长,只是跑了一会儿便进来了,怎么到了白日里便如此漫长。

因没有灵力,四肢很是沉重,走着走着便开始喘气。

饮溪决定在路边的大石上歇息一会儿,坐过去,身体自然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她探手一摸,树皮粗糙有些硌手,正预备收回来,却摸到了一处深深的沟壑。

动作一顿,饮溪慢慢转身看,看到那树干之上,不久前才见过一遍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