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着一身白色纱裙,白色绣鞋,发髻简单绾起,除一支发簪外,身上别无它饰。可就是这般简单的衣着,反更趁她清新脱俗,风姿绰约不染凡尘味。

饮溪在人间住了这么久,周围都是烟火气的凡人,恍然都快忘记天上的生活。

眼前乍一出现这样的女子,还以为自己仍旧在九重天上,而这正是一位女仙家。

直到那女子走到面前方清醒过来。哪有什么女仙家?这姑娘虽生的堪比谪仙,好似神女,却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因为饮溪在她瞧不出任何异常,除非她法力高深掩盖了气息。

她将那伞遮在饮溪的头顶之上,微微俯身,面带关切,问:“现已入了夜,你怎的独自一人在此处?”

这声音温婉轻柔,飘飘似水,靠近时便可闻到她身上的淡香,这般关怀,令饮溪不由得想起了九天玄女娘娘,心里头立时便亲近了几分,眼眶也有些发热。

“我追着一只受伤的小鹿而来,途中忽然下了大雨。”

那女子明白了,知晓她是被大雨困于此,便和缓一笑:“我是山中住户,家就在前方,你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一道回家中避避雨,换身衣裳洗个澡。待明日雨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饮溪先是踟蹰,后摇摇头:“我若不回去,有人会着急的,兴许他此刻正在找我,我要在此处等他。”

那女子手中的伞始终为她撑着,自己的衣肩倒湿了一半。她微微笑着:“是你的家人吗?真好,有家人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饮溪不好意思起来,忙推了推她的伞:“我身上已湿透了,撑不撑伞无碍,没关系的。”

她又笑:“我家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你便是跟我回去,也断不会错过他们寻你。像这样湿着淋雨,莫非他们就不会担心了不成?况且山中晚间不乏凶兽,你一个弱女子在此,如何对抗?”

她讲话谆谆善诱,极为耐心恳切,言语之间满是温和,愈发神似九天娘娘给她讲道理的模样。饮溪犹豫加深,细想之下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更加之不好惹她在此处陪自己一道淋雨。

她是神仙,不会惹病,眼前这个可是凡人,若因她生了不痛快,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思虑一番,饮溪决定跟她回去。

伞小,容得下一人已很勉强,那女子却将伞大半给了饮溪,全然不顾自己淋湿的衣裳,泰然自若。

许是见她窘迫,她主动开口:“这雨下的这般大,没有伞也是要淋湿的,不必因此挂怀。”

路上两人一来一往,饮溪知晓了她叫若笃,如今独居在山中,偶尔下山采买。尚未婚配,家中亲人也都离世了。

怪不得她方才听饮溪说有人在等她,会流露出那般向往的神情。

饮溪对若笃的好感不断叠加,叽里咕噜一路上话不停,很快便回到了若笃的家。

这是一个三进的小宅子,外头圈起一片篱笆,篱笆内养着些鸡鸭,此处都躲在搭起的石板屋下。

进了门,虽是三进,屋子却并不大,屋内摆设不多,不过看得出主人是个勤勉爱洁之人,打扫的很干净,木椅油增发亮。

一进了屋,外头嘈杂的雨声便隔绝了大半。

若笃找出干燥的巾帕递给她:“且先擦擦,我这就去烧水。”

若笃将她安置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比起皇宫里饮溪的寝宫简陋不堪,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好在那床铺很是干净整洁。

她来到人间一直住的便是皇宫,只当凡人的屋子都差不多,今日一见倒有些稀奇,稀奇过后,很快又生出旁的兴趣来。

他日与封戎出门去看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是否也会同住这样的屋子?屋子虽小,却别有一番温馨,最重要的是,可以自由离去。

她想到封戎住在这屋子里的情景,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他的脸,就这么站在前面,着普通的淡青色长衫,乌发成髻,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书卷,淡笑看她。

想着想着,不由着面上也笑出来。

若笃进门时,见到的便是饮溪对墙傻笑的模样。她笑着敲了敲门,柔声说:“水烧好了,快去换身衣裳去去寒气吧。”

饮溪接过衣裳往浴房内走,这只能容纳一人的热水桶自然比不上太清殿的浴池,却也还是令她浑身舒展开,一不小心便泡的超了时辰,出来时浑身乏乏的,脸上也腾着两朵红云。

她穿的是若笃的衣裳,也是一身白衣。

出门时若笃正端了热粥出来,瞧见她模样,脸上怔了怔,失神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神,将情绪掩盖下去,把粥与小菜放在她面前,还另有一碗清汤面,上面飘了几根绿油油的青菜与菌菇,看着寡淡,味道却极香。

“山间饮食粗鄙,没有什么旁的好招待你的,且勉强垫垫,总好过空着肚子。”

饮溪一看有吃的,当即便要感动的流出泪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往常这时候若在宫里,早该有不重样的晚膳奉上了,她能敞开小肚皮吃足一个时辰,吃到封戎做完晚课回来。

况且她本就茹素,又不挑,只要有吃的便心满意足。

当即便坐过去,筷子挑起来吃的欢快。

屋内烛火不时跳动,墙上的影子跟着晃动。若笃就这么坐在她一旁看着,也不说话,神情自若且含着浅笑。

*

这山终究是封起了。

半个时辰内整座拢寒山便被御林军围起来。

山腰处贵人们原本吟诗上月对酒当歌玩的好不畅快,却突然被闯入的御林军搅散雅兴,席面被掀翻,众人无论品级大小一律赶回帐中。

贵家小姐们被养在闺中久了,不曾见过这等架势,纷纷尖叫着四散开来。

家眷与仆众被冲撞的四散,一时场面极为混乱。

……

山下一片混乱,山上却阒然寂静。

雨还在下着,帐中仔姜三人瑟瑟跪在地上,封戎负手立在她身前,面无表情。

“朕是否说过,不许她走远。”

皇帝积威并非一日两日,仔姜早已吓得浑身发软,抖着嗓子勉力发声:“姑娘……姑娘执意独自一人,奴婢不敢违背。”

“不敢?”封戎笑:“你不敢拦着她,就敢违抗朕的意思?”

仔姜此刻已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便是断了腿也要将饮溪拦下,可此刻说什么也晚了!

她已什么都不能辩解,直梆梆的磕头,颤声求饶:“恳请陛下饶命!”

“朕要你的命做什么?”他抬起头,似是自言自语:“若是杀了你,回头朕还要编借口哄她。”

仔姜只恨不能自己从未来过这拢寒山,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埋进地里去!

徐德安从外头进来了,附在皇帝跟前低声道:“回陛下,已将几人关押起来,陈大人都说清楚了,姑娘应是与长孙将军同行,偶然遇上了王大人等人打猎归来。双方因一只受伤的鹿起了争执,他们应当说了些惹姑娘不快的话,姑娘护住那鹿不放,王大人羞恼之下一箭射向姑娘,神明显灵,姑娘有老天庇佑没有受伤,后随着那鹿一道跑进了山里。”

越听,封戎眼中的寒意便不断加重。

他转着手中扳指,轻声问:“长孙星阑何在?”

徐公公忙道:“听说姑娘入了山,便立刻跟进去找了,还没有回来。”

封戎沉默的望着账内某处,半晌没有言语。

徐德安顺着他视线一看,褥子上摆了三堆野山菌,分量不一,这等精怪之事,一看便知出自谁的杰作。

此时看着平静,殊不知皇帝越是生气,便越是冷静。

徐德安唯恐他一怒之下迁怒,或斩了仔姜的脑袋,届时姑娘回来难免一番哭闹,烦扰的还是皇帝。便有意找个借口,令他心情缓一缓。

他拂尘一指那野山菌,问道:“这是何物?”

仔姜望一眼,小心翼翼道:“是姑娘午后亲自摘的山菌,分了三份。”

封戎来了兴趣,微勾唇角:“嗯?怎么说。”

仔姜惶惶,一咬牙,指着中间最多的那份道:“姑娘说要等陛下回来一道吃,那一个是留给陛下的。”接着指向次多的那一份,道:“这一份是小枣的。”

徐德安一听,心口就稍稍松了些,暗想幸亏这婢女上道。

封戎却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没说话。

越想,这心中撒糖了的地方又被割开口子撒上一把盐。

怎么就没将她看好呢?

郁郁之中,方才那股暴虐之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一撩帘子,封戎没有任何遮挡,迎着大雨便出了帐。

御林军恰好来报:“陛下,山中本就无路,雨势太大,更冲断了不少泥沙阻挡去路。”

“所以?”他冷淡瞥这将领一眼,忍着将他脑袋生拔下来的冲动,声音越轻了。

将领原要提议待雨势小些再找,此刻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封戎居高临下看他,一字一句:“今夜就是挖,也给朕挖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