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当已经入了林子深处了,杂草丛生,闲花野草长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不说,有些已长至饮溪的腰际。
饮溪不由走的慢下来,时不时关照着她的小马驹。
这一条路仿佛就是没有尽头,而她沿路仔细的看,也再没找到那人的身影,一切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她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想原路返回去,却怎么也找不见初时进来的那条路。
动物是最最敏感的,饮溪绕了许多圈,直到小枣开始不耐的嘶鸣,踏踏蹄子,喷着粗气,饮溪感觉到她此刻十分焦虑,好像在害怕什么。
她停下步子,抱住小枣拍了拍,不停的安抚。
小枣很乖,蹭着她的脑袋,很快平静下来。
至此,饮溪也终于发觉这里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了。若她没有记错,这颗有疤痕的大树方才她已经经过了好几次,如今她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凡间的说法,这叫鬼打墙。
因遇上了作祟的鬼怪,是以被圈在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饮溪不觉此处有鬼怪,因这林间见不到什么邪气,遮阴蔽日的大树下,只见清灵的属于大地与山林的气息。
那么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此处有结界,设立结界的人不想让人进去,因此走到结界的边缘,便会如鬼打墙一般,一遍遍不断重复方才的路。
运气好的话寻到生门便能出去,运气不好……兴许得绕上几天几夜才行。
此处有结界,昨夜那男子又说那样的话……这林子果然有秘密。
饮溪并非是要探寻旁人的秘密,她只是好奇昨夜那个人,可也并非是非知道不可。此时碰了壁,便不想那么多,只想原路返回去。方才跑出来太快,封戎这会儿看不到她一定很心急。
只是结界并非阵法,卜算没有用,怕小枣累,饮溪坐在地上歇了会儿,预备一会儿做个记号,将所有路都试一遍。
正捡起树枝在空地上画圈圈,眼前突然覆下了一阵阴影。
她方才踏破小绣鞋找的那个人此刻正不偏不倚在她面前。
这个人,不,不能说是人。
他没有影子。
白日里日光大盛,这张俊美的脸更显鬼斧神工。可是如此大的日头,她却感觉到他像是冰雪做的,散着寒气。
饮溪见过这样冰冷的人。九重天上她身边的帝君便是如此,常年冷清,很少笑,偶尔蹙眉,一年到头从他脸上可以见到的表情单手便数的过来。
可帝君的冷更似孤冷,眼前这人的冷却是从极地而来的寒。
两人对视。
男人垂眸睇她:“你不该这般好奇。”
饮溪戳着树枝嘟囔:“你见过这林间小鹿有不好奇的吗?”当年九天娘娘便是见她与鹿处处相似,直道她们有缘,是以才让她掌了鹿。
这些年她因好奇炸过老君的丹炉,因好奇薅过麒麟的毛,因好奇受过各种各样的罚,也正是因为好奇,才从紫薇恒掉下来,掉到这凡间,至今仍不能回去。
那人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止步于此,回去吧。”
饮溪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正欲问问他能不能像昨晚那样吹一阵风将她带出去,眼前已没了人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她敲了敲脑袋,头疼的站起来,随便选了条路往出走,这一回却有如神助,走的万分顺利,再没有遇上那颗有疤痕的大树。走了一会儿,甚至看到不远处正在寻她的御林军。
饮溪松一口气,心知这是出来了,也猜到八成还是方才那人帮了她。
……
封戎接到御林军的消息,很快便回去,他神色不甚好看,下马后大步流星走来,见到饮溪时也不由冷着脸。
饮溪自知有错,也不辩解,凑上去跟他捧着笑脸卖乖:“适才迷路了,幸好我聪明,带着小枣顺利出来!”
封戎对上她娇憨的笑,终是不忍厉声斥责:“你可知那林中有野兽?你又是第一次骑马,若是不甚摔下来又该怎么办!”
以她这些年对付生气的帝君的经验来看,只有一个要诀——厚脸皮!这一招屡试不爽!
饮溪厚着脸皮钻到封戎的斗篷里,不说话,就是蹭。
也万幸是她没出什么事。
好不容易带她出宫一趟,下次不知又是何时,封戎也不愿一直冷着脸影响她情绪,况且她就这么缩在他怀里撒娇,任他此刻就是一座火山,那火气也该降下来了。
他沉声道:“向我保证不再乱跑,若是再有一次,我们立刻回宫。”
饮溪小鸡啄米般点头:“不乱跑不乱跑,带着小枣玩。”
张口闭口皆是小枣,封戎有些牙酸。
这一次便没带小枣了,他美名其曰教她骑马,命人将小马驹牵回去,带出了自己的马,先是自己上去,随后又抱饮溪上去,二人共乘一骑。
封戎的马与饮溪的小枣完全是相反的类型,通身乌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瞧着足有小枣两倍大。而那马分外高傲,始终仰着头,只有封戎来时,才肯低下头一示臣服。
因有些高,饮溪上去便不大敢动了,全由封戎从后将她圈在怀里,控着缰绳前行。
说是教她,实则却并没有教她,只是带着她在林间畅快的跑了几圈。
在附近的林子中玩了半日,她便有些受不得了,腿有些酸,靠在封戎怀中直打哈欠。
中午用过午膳,仔姜提议下午与她去林子里采些野菌回来。
一听野山菌是难得的美味,饮溪眼睛都亮了,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当即就要出去找菌子回来煮了吃。
下午封戎要与大臣狩猎,恰好也不在,留了十几个护卫在此守着,几次吩咐她不许走到林子深处,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人。
直到饮溪将他说的话背下来,才松手离去。
饮溪也不想乱跑了,她可不想再撞上什么结界又困在其中出不来,说到底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好不容易才得以来凡间一趟,且得好好玩玩才行,谁知道帝君会不会明日就找到她带她回天庭呢。
这么想着,晌午摘起野菌来便分外起有精神,委实体会到了不用法术自己动手的乐趣。
饮溪素来不在宫人们面前摆架子,同另外两个宫女也很快玩到了一起,四人耍作一团,不知不觉天色也变暗下来了。
菌菇就兜在衣裳里,饮溪抱着衣裳回去,在营帐外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久未见的长孙将军正站在营前空地上,一旁是御林军统领,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他气质卓绝,饮溪私以为自己认美人从未认错。
无论在哪里见到熟人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饮溪没想到长孙将军也一起来了,此刻很想与他分享刚摘的菌子,跳着便往前走。
“长孙将军!”
长孙星阑回眸,入目便是不远处的饮溪,发丝稍显凌乱,额间和脸蛋上分别蹭了些不知哪里来的灰,耳边还簪了一朵小花,独独一双眼,比嵌了星子还亮。
她的衣裳实在不能说是体面,上面蹭满了泥土,怀中更是抱着一堆灰扑扑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可她此刻看上去十分快乐。
放在旁人身上可道狼狈的情形,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见。长孙星阑只看到了清新丽雅,还有一种别样的生机勃勃的、他从未见过的美。
一旁的御林军统领说了声什么,长孙星阑收回他近乎呆滞的眼神,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升起丝丝隐秘的欢喜。
原来她也来了吗?
许是跟着皇上出宫伺候的吧。
这会儿功夫,饮溪已走到他面前了,她炫耀般将兜中的野菌给他看:“我摘了许多,你留下来喝野菌汤好不好?”
他突然不敢看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饮溪又问他:“你也来打猎吗?可是这里没有猎场。”封戎圈起这片地方是给她骑马用的,仔姜说此处已经没有什么野兽了,大臣们狩猎都在山下。
长孙星阑耳朵红了:“我来找陛下。”
“噢。”原来如此,她说:“他此刻不在,你要等吗?”
他摇摇头,捏了捏掌心,忽的问:“你此刻忙吗?”皇上不在,没有主子,当是不忙的吧。
饮溪说:“不忙啊。”她又甜甜笑着抖了抖怀里的东西:“我方才去摘这个了。”
“若是不忙……”他轻咳一声:“可以随我出去走走吗?”
“要走很远吗?”封戎说了,不可以走很远。
长孙星阑道:“不远,就在山下的帐子,届时我送你回来。”
那可以的,饮溪点点头:“你且等等我。”
她得回去换了衣裳才行。
仔姜伺候她换了衣裳,为她重新编了发净了脸,又问了一遍:“让奴婢随姑娘一道去吧?”虽有长孙将军在,仔姜也还是有些不放心。
饮溪摇摇头,忽然问:“小枣可以吃山菌吗?”
仔姜愣一愣:“许是……可以的吧。”
饮溪听了很高兴,跑去一旁将方才她摘好的那些山菌分成了三份。
她指着最左边的那一份说:“这是我的。”
又指着中间如小山坡般的那一份,道:“这个是小枣的。”
再指向最后一份:“这个是封戎的。”
仔姜定睛一看,属于她家陛下的那一份,竟还没有小枣的零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