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凝滞了有几秒。封戎面上不动声色,问:“那你见到了吗?”
饮溪和徐德安一同进来,徐德安又是出去送长孙星阑的,见没见到,答案已然摆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过后就听她答:“见到啦。”
“哦?”他眸色一暗,换了个姿势,两指并拢按在太阳穴上:“那长孙将军,生的究竟有多好?”
这凡人怎的总是明知顾问?饮溪颇为奇怪睨他一眼,慢吞吞道:“你成日里见,缘何要问我?”
吃的太急,有些干了,她顾自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小口小口喝,喝完又说:“适才匆匆见了一眼,好是好,只是无甚出奇的。”
她想起方才听到宫人说的话,直觉拿来捧他分外合适,是以捞了捞袖子,一本正经道:“若要看脸,你论第二,大胤谁人能得第一?风光霁月朗月昭昭,当得上生的极好。”
这不知情的马屁,反而拍到了点上。
封戎眼中笑意又重盛起来:“朕竟不知,在你心中值如此高的评价。”
饮溪谦逊一笑:“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见他欢喜,一时又忍不住沾沾自喜,想来无论男仙女仙,皆爱听些奉承话,凡人也同样如此。封戎确然生的极好不错,她也确然是个极聪明的仙,才不是寒香口中的傻子~
她若要有情绪,必然是摆在脸上的,分毫不会矫饰。
封戎暗笑,他爱看她脸上活泛的表情,活生生立在他面前,就在他伸手便能触到的地方,委实令人心情愉悦。
心中一动,抬手便抹去她唇角不慎沾上的碎屑。
“御膳房的差事,可还习惯?”
饮溪也不知有什么差事,遂摇了摇头:“清闲的紧。”
他见她发髻稍有凌乱,拉她到跟前来,动作分外轻柔:“一会儿不指人看着,便这样了?”
说罢长指摸到发髻上,一根根拆下钗环,一头青丝眼见着便如瀑布般散开。而她吃着糕点,早已习惯他如此举动,浑然不觉周遭宫人眼中的滔天惊骇。
与她相处时,皇帝总是不喜有人近身的,他面容倏的冷下来:“徐德安。”
徐公公如今早已练就一身本事,恭谦应一声“奴才在。”
说着便与身边的宫人们使眼色:“都退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等人急急退出去了,室内只剩他二人,封戎面色这才缓下来,慢条斯理欣赏她侧脸,如珠似玉清丽出尘,何彼浓矣,华若桃李,不容任何人亵渎的纯。
这般美景,他不许任何人看。
勤政殿自是没有篦子的,他以手为梳,一缕缕将她的长发归拢入手中,指尖华顺,氤着非同寻常的馨香。
他把玩着,并不急于为她簪好发髻。
越看,眼神便越幽深。
想不管不顾将她压入怀中亲吻,眼底也爬上丝丝猩红……半晌,终是将那暴虐戾意压了下去。
皇帝没能尽兴,别处却要补回来的。他来了兴致,便懒懒吩咐外间的徐德安去寻螺子黛来,徐德安一并呈上了黄铜镜与篦子等女子闺房之物。
实则饮溪天然雕饰,眉如远山,生来含情,全然不需胭脂粉黛来添春色。
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封戎站起来,抬手拾起那螺子黛,细细为她描摹。
因靠的极近,他的袖口便几次扫到饮溪面颊上,生了痒意,她禁不住的往后躲,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听得他喉间溢出笑,手掌忽的抚上她脸颊。
“莫动。”他轻声说。
“你可知在凡间,男子为女子画眉,取的是何意?”
那一块与他掌心轻轻相贴的位置热起来,饮溪心底又生出熟悉的怪异感,她一捏掌心,喃喃道:“何意又如何?总归我是要嫁与你的。”
有了结契,便是凡人口中的婚约,虽然她并不习惯用嫁娶来描述,也不知这约定何年何月才能兑现,可入乡随俗,既然日后要做道侣,她便把封戎当做自己人,自己人做什么事,又有何妨呢?
谁知这么无心一句,竟引得面前人身子一震。
继而她又听得他低低的笑。
如此,皇帝心中那股郁郁之气终是散开了。
饮溪在身前,半分不觉帝王的心思已然转了好几回,吃饱喝足,发髻也重新簪好了。
早上仔姜知晓她今日出门做何事,便刻意簪了个简单又不失俏丽的发髻。封戎虽没有原模原样的簪好,却也簪的齐整,近日,簪发这门活计他做的愈发得心应手。
她对着黄铜镜瞧了瞧,虽觉这眉与往日有所不同,可也是美的,因此分外满意,净手过后,又欢欢喜喜回了御膳房。
寒香等人自是早就回去了,她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入门时,寒梅正在院中清扫,见她进来,扔下笤帚就往室内跑。
饮溪尚且不知什么情况,就见寒香四人气势冲冲走了出来。
她将饮溪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分外谨慎,见她与晨起刚来时略有不同,连发髻都换了,登时便恼了:“你这小浪蹄子!疯了不成?若是叫掌事公公知晓我们躲在地坤宫偷看前朝大员,莫说是你,便是我们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怜香在后面扯她衣袖:“姐姐,此处不合适。”
寒香立时收了收脾气,叉着腰傲慢看她:“进来说话。”
才喂满了肚子的仙子一头雾水,听不懂她说些什么,懵懵跟着进了里间:“你想说什么?”
寒香心里窝着一把火,猛回头,使劲将下巴扬起试图做出居高临下的模样:“你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你可知那勤政殿是什么地方?”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要务的地方,把守森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禁卫军不知有多少,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事。这不懂事的狐媚子竟想当然便推门而入,宫人们吓得一哄而散,谁还敢有心思觊觎长孙将军?
寒香不知道她后来发生了何事,想必定是要被掌事太监捉住问罪的!回来的路上都在想饮溪受罚之事,势必连她们也逃脱不了,越想越心惊。李嬷嬷才将人交给她,便出了这等事,如何洗脱?
故而这半个时辰又是焦灼又是心惊胆战的,生怕下一刻便有掌事的来拿了她们去问话!
谁知她不仅安然无恙回来了,甚至还换了发髻!
岂不是瞧见将军年少英朗,心里头生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主意?故而特意去打扮一番,试图吸引旁人注意?
饮溪摸了摸发髻,很是满意,再加之方才已给自己做过思想疏通,深知到了这般年纪,仙万万不能与凡人计较,是以很有耐心:“勤政殿不就是你们皇帝平时在的地方?”
一听她开口便是出言不逊,寒香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只觉她白生了一张天仙似的脸,脑子怎么这般不好使?
可她偏偏又不能开口斥责什么,便接上先前的话:“我问你,你可被人拿住了?可有人责罚你?鞭刑还是领板子?”
莫名其妙……
听不懂的话饮溪一概忽略,她是惯会装傻充愣的,流萤仙子面前她尚且还能抵挡一二,何况这些色厉内荏的凡人呢?
饮溪拍了拍衣裳,拿起那套宫装,左右环顾之下见没有遮挡之处,便掩在帘帐后坦然解下外裳,只剩下里衣。
一行人见她竟然视若无睹的换起了衣裳,当真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看她这情况应当是没有受到责罚,寒香到底松了口气,可是被饮溪噎在胸口的这股气还是上不来,她不知饮溪缘何运气这么好,也问不出话来,可这御膳房可是她的地盘!如今饮溪是归在她手下做事的,若要整一整她岂不容易?
宫女上不了红白案,只得在后厨做一些琐碎之事,而那些更粗杂的事又有下头的三等宫女去做,后头当差,时不时还能得些贵人们的赏赐抑或撤下来的御膳,故而在御膳房当差委实是个肥差。
寒香无法让饮溪去做三等功女的活计,便令她去守炉子。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金光万丈,这意味着等到太阳升起时,日头渐渐大了,温度也要升起来。而炉子处常年闷热,守炉子秋冬是个好差,夏日便成了折磨。
等到炉子边烤上几个时辰,汗水一出,任她什么发髻粉黛都要出洋相,且看她再张扬!
饮溪得了个守炉子的活,分外有精神的前去赴任了。
炉子处还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瞧她面生问了几句,饮溪一一答了,嬷嬷又见她身后鬼鬼祟祟的寒香几人,再看她时便生出几分怜惜。
“倒也不必做什么,只需好生看着火便是,若是火小了,便吩咐外头的丫头添柴。”
她听的似懂非懂,然而却十分自信。
因她在潜寒宫时,也曾被流萤仙子罚去看守丹炉。丹炉岂不比凡间的火炉要难掌控的多?
这么想着,她便乖乖坐在了一旁,认真看守炉子。
那嬷嬷见她乖巧,有意照拂她,三两句便闲聊起来。
饮溪来到凡间后最爱与人闲聊,只是她接触的人有限,仔姜与点翠又是闷葫芦。是以嬷嬷一开口,她便聚精会神听起来。
嬷嬷私下里看了看,一脸神秘:“瞧你是刚入宫吧?那你可要记住了,咱们御膳房边上有一道铅华宫,若是无事,你可莫要跑去铅华宫玩耍,平日里则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番开头更是引起她好奇:“嬷嬷,那铅华宫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