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饮溪打了个哆嗦,吓得往后仰,再看他时仿佛在看脑子有天残之人,惊异非常:“你想吃我便罢了,竟还要我心甘情愿的被你吃!从前没看出来,你竟这般歹毒!”

凡间套路多,她要回天上。

手间滑腻乍然溜走,封戎心底一空,浅浅拧眉,听到她说的话,乍然失笑。

她后退,他便前进,直将她一点点逼到避无可避,只得贴在墙面仰脸看他。

那双杏眼极为灵动,黝黑且亮,水蒙蒙洇着湿意。当她眼中只有一人,专注望着他时,封戎仿若真的看到了林间小鹿,瑟瑟、好奇、精灵古怪。若是不牢牢抓着,转眼就要跑没了影儿。

他也看她,此时的眉眼少了几分锋利锐意,垂眸,压低了声音,似为蛊惑:“你既已决定对朕负责,答应了嫁给朕,那这种事便是迟早要发生的,不若提前习惯?”

两人距离急速缩短,身后只有一堵冰冷冷的墙,饮溪不敢乱动,瞪圆了眼睛瞧他:“成亲便是结为了最亲近的人,本仙看你年纪小,却怎的连这般道理都不懂,亲近之人如何能吃!”

歹毒,果真歹毒!

忽略了她口中的“年纪小”,封戎眼中有流光溢彩滑过,眉间有种别样情绪,不知何时又找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捏在手中,细细揉:“那你可知,亲近之人便要做亲近之事。”

饮溪心中惑惑,虽觉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心口突然就多了两只小鹿,疯狂乱撞。

她觉得封戎定是给她下了什么**药,不然她为何会如此异样?被他触碰的地方,烧起一团火,烧的她大脑空空,完全无法思考。

半晌,才敢磕磕绊绊问他:“你说的亲近之事,是要与我辩法吗?”

听闻成婚后是要行双修之礼的,双修双修,岂不就是双双修道?饮溪虽未曾有经验,然除了辩法,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可修之事。

辩法她是万万不会的,便是去听别家老祖宗的法会,都宛若听天书一般晦涩难懂,更莫说要她亲自上阵。

如此看来,成婚着实没什么好的,对仙的素质要求也忒高了些!

“罢了。”他轻叹一声,眼中笑意不减:“往后慢慢教你便是。”

饮溪忙把手拿回来,她还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巴巴问他:“那你还吃我吗?”

杏眼溜圆,仿佛他若下一秒应个是,她就要扑上来咬他。

封戎不语,眼神渐渐从她的眉眼处下落,滑过鼻梁,最终落至粉嫩湿润处。

他低头,与她目目相对,下一刻,薄唇轻轻贴在了她的唇瓣上,摩挲两秒,不知是安抚了她,还是安抚了自己。

柔软相接,饮溪诧然愣在远处,下唇痒痒的,仿佛有个柔软灼烫的东西轻舔了下,他不急着攻略城池,似乎也没有趁热打铁的打算,细细嘬吻,慢条斯理的品尝,由着她最后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脸颊轰然烧起,头一回紧张的只剩本能,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一样……

定然是下了**药了,定然是……

不然她此刻为何像泡在仙界的天泉里,浑身发软,失了力气。

也不知过去多久,年轻的皇帝尝到意犹未尽,眷恋不舍离开,齿尖触到她下唇,轻轻的咬了一口,咬的她跑到九重天上的神魂又重新回到身体中。

他就这般凑在她耳边,瞧着她因羞赧而发红的耳朵:“仙子可明白了?”

不明白,但是又好像明白了……

饮溪不知这种慌乱与不知名情绪从何而来,可是也在话本子里见过这种耳鬓厮磨的描述,她欲指责封戎是个登徒子,可先前又是她污人清白在先,这真真是令仙头秃。

是以此刻只会转着葡萄似的双眼盯着他瞧,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林间小鹿落入了猎人手,不知前途命运为何。

她思虑单纯,形容天真,封戎不想一时吓她太过,忍至今日实属不易,浅尝辄止便是利息,往后,他自会一一收回来。

封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饮溪平日里惯见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再闹下去,怕是要控制不出蠢蠢欲动的心。

他将她胸前凌乱的衣衫细细拢好,照顾孩童般整理她额前的发丝,随后抬手在她腰后环了一圈,轻轻一抱,便将她从墙角处捞了出来。

“朕送你回去,今后入了夜,便不要再乱跑了。”

她乖觉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细弱蚊音补上一句:“我如今年岁尚小,且还不能行双修大典,日后……日后……”

想说日后补上,可凡人寿数何其短暂?待她仙寿可寻道侣之时,只怕封戎都变作一堆白骨了。

封戎早已随手拎起一件玄色外裳套在中衣之外,他垂眸系着腰间丝带与盘扣,并未看她,声色淡淡:“嗯。”

这一声嗯,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饮溪唯恐他错认自己不愿负责,忙起誓般说道:“我定会负责的,定会!”

皇帝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罢。”

她咬着唇跟在后面,只觉手掌被他握的极紧,将要行至外殿,她倏然开口:“那伤……痛吗?”

封戎脚步一顿,回身看她,眸中似有风起云涌的架势。他定了定,忽的看不出神色来,观察她面上的表情,问:“你都知道了什么?”

饮溪稍有懊恼,自觉这事是自己不对在先,低着头喏喏:“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沐浴,我不知那是浴房,我只想吃梅花糕……你若果真在意,大不了,大不了——”她咬了咬,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在里面:“大不了我给你看回来便是。”说到这里估摸着怕是他要不高兴,又赶忙嘟囔:“本仙都说了会负责,你便是告到九重天上去,我也再没有什么旁的能赔给你的了。”

她一无绝世宝器,二无救命灵丹,乾坤袋中空空如也,唯有几瓶琼浆玉液,珍藏了上百年,若是他要,纵使她心疼,也是可以给他的。

他神色莫测,片刻后,唇角勾起些许:“伤口无碍,不必挂心。”

怎会无碍?

饮溪从未见过那般可怕狰狞的伤口,况还在胸口处。上上上次她不慎被湘水神的法器所伤,只割破了手臂流了一星半点血,却痛的打滚,吓得湘水神花容失色,帝君摸摸才好;上上次她去玄武执明神君处玩耍,见玄武神君养的神龟憨然可爱,禁不住上手摸了摸,谁知那绿毛东西张嘴便咬住她的手死死不松口,活生生咬出个血洞,她痛的哇哇大哭,哭穿了神君府的屋顶,帝君摸摸拎她回去,自此后三十年内,她再上神君府串门,得到的都是神君外出云游的回复;便是往近了说,一月前她从紫薇恒跌落凡间,屁股着地,这次倒是并未见血,只是也痛了好几日。

是以他胸前的伤口那般大,饮溪活了这许久,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伤,比较自己的经历,实在想象不出该有多痛,她是个怕痛的仙,单单替他想一想便觉心口发酸脑后生凉。

帝君说她生性顽劣,怕她日常里总有伤到自己的时候,而他又不能时时在身边,故逼着她学了几个疗伤的法术。她或许术业不精,这疗伤之法却使的极为得心应手。

若是此刻她还有仙力,定然是要施术救他的。

饮溪不免纠结半晌,兀自苦恼了一会儿,似要寻个保证似的,问道:“往后我果真日日都有梅花糕吗?”

封戎不知她为何突然说道此处,点头。

她又问:“糖蒸酥酪呢?”

他又一颔首。

“松子糖窝丝糖八宝粥桂圆藕粉绿豆沙马蹄冻!”她急急报出一串:“可都是要的。”

封戎看她。

饮溪抿了抿唇,忽的反手将他握住,转身反而往内室走。

此番倒是有一些照顾人的架势,将他安置在床上,要他坐着。

封戎全程由她动作,眼神晦暗不明。

饮溪瞧了瞧四周,从烛台下找到了剪烛用的剪刀,顺手便拿起放在床榻边

她顾自忙着,又去找水与巾帕,全然不觉身后的柱子旁,突然多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侍卫,他悄无声息盯着饮溪动作,眼神如一只狩猎的豹。

封戎不经意睨他一眼,停了停,那侍卫一点头,又消失于无影无踪。

找全了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饮溪免了免碍事的长袖,对封戎说:“你且把衣襟解开。”

封戎依言,解开衣襟,似笑非笑看她。

那伤口又完整的露了出来。他方才沐浴过后便再没有包扎,血将将凝住,瞧着好似被利刃伤过似的,饮溪不敢再看。

她细细将右手的袖口圈起,剪刀用清水与湿布清洁过,神情是封戎从未见过的认真。

一恍神,她拿起剪刀一个抬手,刀落间,碧玉似的手腕瞬间多了一条细长伤口,不过片刻,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从那细缝中涌出来。

封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遽然蹙眉,紧紧钳制住她另一只还握着剪刀的手,沉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认真不过保持了片刻,伤口一出,登时眉眼便委屈起来,眼眶里一盈泪,瞧着竟似下一秒就要哭了,死死咬了咬唇,拿起干净的巾帕将那流出的血小心翼翼擦上去。

不一会儿,原本的白绸彻底染成了绯红。

饮溪抖着手,不敢耽搁,将那巾帕覆到他的伤口处,捂住。许是怕他痛,动作轻轻的,万分小心。

封戎胸口窜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正欲开口,突然怔住了。

这伤口自那日破开之日起,便没有愈合的趋势,太医日日里换药,日日见那纱布下有鲜红洇出,跪在天子榻前抖的大气不敢出。

他倒是无甚情绪,若要得到什么,自需付出代价。

自然是痛的,且不是一般的疼痛,白日里不发作,夜里便似火烧,一路烧到他的心脏与五脏六腑,浑身经脉都断过一遍似的,发作过后身上便似脱了水。太清殿伺候的宫人只知陛下突然日日半夜里起来换里衣,却无人知晓为何。

亲眼见到皇帝这伤口从何而来的徐德安更是日夜难安惴惴不平。

可是这一刻,血帕盖上伤口,自伤口处传出一阵丝丝凉意,那火悄无声息的灭下去了,封戎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血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由里向外,覆盖到寸寸皮肉。

帕子坠落了下去,他低头,胸口平整无暇,一丝半点儿痕迹也被抹去,仿佛从未被破开一般,肌理结实紧密相连,唯有那冷白的皮肤上,染了一片血色。

那不是他的血。

而饮溪在一旁,扁着嘴,眼眶红红独自绕着纱布。她动作不甚熟练,绕不好,便拆开重新来过,一圈一圈,仔细的将自己手臂上的刀口裹缠好。

应是痛的,况且她格外怕痛,一边缠,另一边的手臂便微微颤抖,稍有不慎动作重了,肘端便重重的抖一下。

半晌,封戎看着她的举动,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半分。

“为何帮我?”

她将那纱布笨拙的打个结,有些犹豫:“我来人间数日,不知何故失了仙法,像我这样年岁小的仙,若没了法力便只能做不畏天谴的山间精怪的粮食,不过我运气甚好,遇到了你。在天上时流萤仙子常念我不懂事,但我再不懂事,也知晓什么人对我好……你待我好,留我栖身之所,保我太平,每日陪我玩,还给我吃好吃的梅花糕,我在天上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若是我没看到那伤口便罢了,可是看到了,又岂能装作没看到?如今我没什么可以帮你的,只有血还能帮你止痛疗伤,你待我好,我便也要待你好。”

说着,她绞着剩下的纱布,微微有些扭捏,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若是你能保证日后不吃我,那便再好不过了。”

……

她说的再平常不过,几个简单的句子,甚至无甚逻辑可言,言语幼稚宛若稚童。

他转着扳指,黑眸幽深不见底。半晌,不见用力,骨节却泛了白。

双眼闭一闭,爆出一圈红,丝丝血色爬上眼底。

声调却越发平柔起来,柔的似水:

“朕向你保证。”

保证,决不会让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