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疏风骤过后,日头高照,第二日倒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饮溪是在萧嬷嬷的惊叫声中醒来的,一睁眼,意识还不清醒,就见身边围了一圈宫人,将外头的光堵得严严实实。

她后知后觉抱住胸口后退一步,顶到了温热的池壁,池壁碰到后颈,她也顾不得刚才的矜持,抱着脖子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跳起来。

池水溅出去,泼了离她最近的点翠一脸。

昨晚睡的草率,脖子支棱着池壁便睡了,就这样睡了一晚,醒来才觉酸痛难当。

萧嬷嬷见她睡在池子里,本就是大惊失色,如今听她不知缘由的惊叫,更是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急的声音都走了调,忙高声呼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一室宫人慌乱起来,进进出出脚步声不断,饮溪捂着脖颈想说两句,谁也听不进去,萧嬷嬷配合着点翠和另外两个眼生的宫女将她硬生生拖出水面,紧接着用干燥的丝被将她浑身裹起。

池边不知何时多了软轿,几人将饮溪抬上去,着急忙慌便往内殿走。

宫人顾着速度,脚程自然不稳当,饮溪被癫的晕乎乎的,长发都贴在脸上,十分不舒服。进了内殿又是一通忙乱,几人上下其手为她换衣裳,又有几人绞干她的长发,萧嬷嬷一脸焦躁,一时摸摸她的额头,一时又探头看外面,催促着问太医何时到。

换了衣裳,饮溪终于能说上两句话,拉着萧嬷嬷一头雾水的问:“嬷嬷为何叫太医?”

萧嬷嬷一张脸煞白煞白,反问她:“姑娘可是在内殿的池子中泡了一夜?”

饮溪点点头。

萧嬷嬷直道一声作孽!手指便死戳上点翠额头,紧蹙着眉如临大敌:“紧盼着菩萨保佑姑娘没事,否则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饮溪一听大惊失色,忙拦住:“莫剥皮莫剥皮!”

凡人怎的这般歹毒!早前听说凡间山中富贵户爱剥动物的皮做衣裳,狐狸黑熊老虎豹子没有幸免的,她听了唏嘘,恨不得亲自下凡护着守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认为萧嬷嬷等人都是好人,谁知开口便要剥皮,吓得饮溪登时一个激灵,彻彻底底清醒了。

点翠抹一把脸,眼泪汪汪瞧着她:“姑娘,怎么半夜去泡池子不叫醒奴婢?”

饮溪有些不知所措,只当她害怕,一边摸她,哄劝道:“莫哭莫哭,我定不会让嬷嬷剥你的皮。”

她自然不知道,一大清早宫人来伺候她起床梳洗,内殿空荡荡见不到人。萧嬷嬷带人几乎找遍了栖鸾宫所有大殿小殿,甚至连后排的罩房都看过了,愣是没有饮溪的影子。

一整个宫里伺候的人,大清早的魂都吓没了。

偏她还睡得死,呼喊声大过天也不予理会,最后萧嬷嬷在西宫的池子里找到她时,松下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

饮溪有意解释:“我并非□□凡胎,不会染病。”

可惜阖宫的人只当她又犯了癔症,说傻话。这会子估摸着消息已然传到太清殿,皇帝也知道了。

太医来的更快,提着药箱满头大汗。

饮溪被迫躺在床上接受诊治。

年过古稀的老太医翻来覆去的把脉,一脸肃穆,紧蹙着眉,又掀她的眼皮看,望闻问切做了个全。

萧嬷嬷和点翠在一旁站着,紧张发问:“太医,我家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老太医一捋胡子,视线在空气中顿了半晌,道:“无甚大碍,活蹦乱跳的很,有稍许积食,近日注意饮食清淡即可。”

饮溪十分配合:“嗝~~~”

宫中众人:……

一个神仙还会积食,若这消息传到九重天上去,她定是又要沦为千年笑柄。饮溪摸着肚子有些惆怅,欲下床走走消消食,还没卷开被子,就被萧嬷嬷一把按回了床上。

萧嬷嬷忧心忡忡:“姑娘还是歇着吧,昨夜那般入睡如何能休息好?现今是没有发病,若发了病可如何是好?依奴婢看还是好生养几日,总归是没有坏处。”

还不及饮溪答话,内殿的珠帘被掀起来,一袭明黄色身影随后映入眼帘。

萧嬷嬷住了嘴,一屋子宫人跪的跪,竟是一时把慌乱止住了。

封戎走的有些急,表情还是同往常一样。他跨着大步走到拔步床前,不理会宫中众人,见她只着中衣躺在床上,长发微蜷且湿,眉间便拢起。

“朕听说你身体不适?”

对上那张俊脸与漂亮眼睛,饮溪那几百年不曾冒过一冒的羞耻心莫名就来了,默默把被子卷起来,捂一捂,再拉一拉,浑身上下瞬时就只剩半张脸。

“我没事。”

“没事为何请太医?”

饮溪觉得这事儿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太想说,可看到他的眸光,又莫名心虚,讪讪道:“本仙昨夜夜观星象,不慎在温泉池中睡着了……”

话说到这儿,封戎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眉间渐渐舒缓下来,这才不急不缓坐在她床前。

他指了指帐中人,问着太医:“如何?”

老太医一俯首,又把先前的话给皇帝重复一遍,只是这次说的详细了些。

封戎听了,又回首看她:“积食?”他挑眉。

饮溪默默地,这一次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皇帝啼笑皆非,方才心口那阵郁结散去,意味深长开口:“仙子不如与朕说说,昨夜夜观星象,观出个什么结果来?”

饮溪一噎,小心翼翼瞧了瞧他:“天机不可泄露?”

封戎不急,点了点头,淡声开口:“昨夜谁在内殿执夜?”

饮溪猛的从被子中探出头,急乱下伸出手,抓住床边人一只手臂:“也不是不可泄!”

他低头,看到帐中探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因动作着急,中衣蹭在了手肘处,整节小臂嫩藕般,紧紧握在他的手腕出,隔着外衣,有一阵带着淡香的暖意。

徐公公几乎看呆了。

封戎眼神凌锐,侧眸看过去。

徐公公回过神,惊觉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冷汗排山倒海而来,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皇帝缓缓拉上了帘帐,自己则走进拔步床内。抬手,先握上她的手腕,微凉触上温热,纤细柔软,他若是微微用力,兴许这手会断了也未可知。这动作顿了顿,以至于饮溪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试着抽了抽手。

手腕一用力,封戎回神,下意识握紧,她有些疼,委屈巴巴又将自己缩回被子里。

封戎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手上松了力道:“弄疼你了?”

看她点点头,封戎将力气放的更小,先将她的里衣拉下来,重新将手臂遮好,又重新把她的手腕嵌在掌心,慢条斯理的揉。

“方才不是故意。”

饮溪不知怎的,觉得账内有些热,热的她有些不好喘气。尤其手掌被他碰到的地方,着了火似的,热意一点点沿着臂端往上窜。

她感到脸颊发烫,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悄咪咪看一眼他的脸,那人背着光,眼眸更显幽深,正盯着她看。

碰到什么害怕东西似的,饮溪急急收回视线,跟着手臂也往回缩,不自在道:“下次注意便好。”

他竟然笑了笑,回她:“好。”

这种事有何好笑?饮溪只觉怪异,哪里都怪异,说不出的怪异,咬住下唇,不出声。

封戎好似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声调稍有拖长:“那么现在是否可以请仙子说说,昨夜为何去了温泉池?”

神仙的事凡人如何懂?就连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神仙都不明白。

可是这凡人眼神犀利的很,竟然一眼就识破她说假话,饮溪自持是个正经的仙,无论如何也是有些包袱的,不愿让凡人知道她实则是个万分不靠谱的仙,尤其还是在封戎面前。

故而装模作样咳了咳:“昨夜忽的有些不适,就去池子里泡了泡,想来就如太医所说,是有些积食了吧。”

谁知他沉吟片刻,追问:“哪里不适?”

饮溪觑他,努力想做个积食的样,可她又不知积食是怎样的,只能将眉毛拧在一处,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封戎的眼神暗了暗,随后又笑:“既如此,今日便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站起身,吩咐身旁人:“备轿,把姑娘常用的东西搬去太清殿。”

殿中有个饮溪甚是喜欢的九连环,这几日没事就拆解,算得上常用的东西。她忙从床上爬起,巴巴的问:“九连环也搬走吗?”

封戎回身,将帘帐仅有的缝隙遮挡住,也挡住账内的全部景色。

他微微笑着,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仙子身体不适,朕不放心,亲自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