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辇想着自己荒唐了数日,就有些想素一素,于是就去了自己的内殿休息。如此就安心睡了一夜,次日又继续处理政务,到第三天时,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去挞览阿钵的侧殿看他。
谁知道殿内早已经无人了,问起宫女,却道挞览阿钵昨日下午就已经离开了。而且还是趁着她们去准备晚膳,把留下来侍候的两人调开,自己悄悄逃掉的。
胡辇都气笑了,叫福慧去察看殿内情况,却是她那日卸下来扔在梳妆台上的首饰少了两件,其他镶珠宝的都还在,只有两个最不值钱的纯金镯子不见了。
胡辇得了福慧的回报,只是笑着摇头,福慧也笑了,道:“皇太妃,要把他找回来吗?”
胡辇眉头一挑,道:“把他给我抓回来。”
此时的挞览阿钵正在草原上策马飞驰。
草原上小少年的思维方式,是胡辇这样的贵女想不明白的。
挞览阿钵十三岁的时候,就被他主人的一个小妾按倒在草堆上体验了人生第一次,那也是他平生记忆中第一次感觉到肚子吃饱了。
从此以后他就基本上再没饿过肚子,衣服也一直有人替他洗,许多帐篷里的妇人,还会争着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他也从这些妇人身上,学到越来越多让她们喜欢的技巧。他对女人并没有挑拣,不管年老的、年少的,貌美的、貌丑的,只要有人对他表示好感,他就会让人感受到快乐,真心诚意地。
但要说此后完全没饿过肚子也不是没有,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被一位贵妇人藏在她的帐篷里头,但那次不知道是那贵妇人的丈夫还是身份尊贵的情夫来了,她忙着招待那个尊重的男人,于是忘记他还在帐篷里等她。他当时还很无知,就这么傻傻地等了她好几天,把帐篷里的东西都吃完了,也不敢动。因为他记得她恐吓他说,如果他出去被人看到了,就会被人杀死。
经历那一次以后,他就学聪明了,如果枕边的女人一去到第二天晚上还没回来,他就会自动寻找他认为抵得价值他这一夜风流的财物而离开。头一次他太贪心,拿了太多的财物,结果被人找到,打了他一顿,东西也被拿了回去,他的手险些被砍掉,幸好最后只是打折了他的手骨。从那时候他就学聪明了,他拿的会让人觉得有点心疼又自认倒霉,而不是让人愤怒到要报复回来的数量。
有时候风声紧了,他就逃掉,逃到另一个草场去,给另一个主人放牧。他天生就知道如何驾驭马,就像他天生就知道如何驾驭女人一样。他在草原上流浪,从一个部族转到另一个部族,从一个女人身边转到另一个女人身边。早年间他因为幼稚、无知、贪婪和好奇,被生活教训过无数次,但他天生胆大,也命大,每次吃过亏就会学着长进一点。没有人教导,但身上的伤痛和饥饿,以及对逃亡与死亡的感受,是最好的老师,每一课,都让他深入骨髓。
他并不懂得“皇太妃”到底代表着什么,没见到她之前,她的威名不过是他口头上提起,她有很大的权势,但到底有多大,具体是什么,他没有感觉。见到她以后,他觉得,她就是一个女人,和草原上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一样。那些女人在床笫之间也会夸耀自己的丈夫多么尊贵,自己的娘家多么强大,自己的情夫身居高位……一开始他也好奇、惊恐、羡慕、期待过,但后来发现,不管她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跟她们,永远只是肉欲关系,肉欲之外的所有事情,跟他无关。
所以他等了一个白天,到晚上的时候没看到胡辇回来,于是他就如过去所有的经历一样,果断地拿起两件值钱的首饰,溜走了。
事实上他从宫里溜出去,许多人都看到了。但这个人特别大胆,也是惯犯熟手,一旦溜出事发现场,他就会以一副特别理直气壮的神情往外走,许多人会产生一种他似乎是奉命外出的误会。
而且,也没有人想象他会偷跑。
他以为生活会像之前那样,一段激情过后又恢复原状,所以直到他在跟一个牧羊女谈情说爱的时候,被一队侍卫呼啸而来,抓上马背带回宫殿,还有些没想明白。
挞览阿钵被五花大绑丢在床上,看着贵妇人走近,抢先道:“你的两个镯子还在,我没卖掉。”
胡辇笑:“你若需要,这一殿的东西,全都给你。”
挞览阿钵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胡辇问他:“怎么,不愿意?”
挞览阿钵道:“以前也有夫人跟我这样说过,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只呆在女人的帐篷里,我想跑马,我想自由。挞览阿钵天生属于草原,不是女人的帐篷。”
胡辇问他:“那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挞览阿钵得意地道:“我就想当个马奴。我养着我的马,它们一个个膘肥体壮,我带去草原上,人人都羡慕我,谁也没有我威风。”
胡辇失笑道:“你想要的威风就是这样?那你想不想体验更威风的事情?”
挞览阿钵面露疑惑:“更威风?”
胡辇拍了拍手,福慧带着婢女走进来,给挞览阿钵松绑,婢女们引着挞览阿钵到一旁更衣。
胡辇则悠闲地坐着喝茶,含笑看着挞览阿钵在婢女们的打扮下褪去马奴的旧衣,更换上华美的服饰,变得更加英气逼人。
挞览阿钵从来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服,刚走出来的时候,简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头上、身上、靴上全部是黄金和宝石镶嵌着,那些宝石在他见过的最富贵的人的珍藏中,也没有这么大这么漂亮的。
然而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自信,或者是因为驾驭过最烈的马,或者是见识过许多的贵妇人,他很快就把衣服穿出一副洋洋自得来。
然后她把他带出来,让奴仆们参拜他,让他从前的主人们参拜他,让他和所有听都没听过的大人物一起饮酒。
然后她带着他阅马,带着他上战场,让他带人打一场必胜的战役。
挞览阿钵很快就爱上了这种生活,他觉得以前二十来年的日子简直是白活了。
胡辇问他:“你现在还想回到草原上去当马奴吗?还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当一个将军。”
挞览阿钵爽快地说:“你若只留我一个男人,若让我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就留在你身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欢乐的日子过得飞快,上京的消息也渐渐传来。
太后把自己嫁给了韩德让;太后把韩德让全族都解除了宫奴身籍;太后为韩德让赐姓“耶律”,改名隆运,属季父房;太后任韩德让为总知南北院枢密使府事、大丞相、齐王,集大辽军政大权于一身;太后赐韩德让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左右特置护卫百人;太后特赐韩德让拥有宫帐。
太后给了韩德让什么,胡辇就照例给挞览阿钵,有了太后在前,别人纵然不满,也不敢当着皇太妃的面说三道四。
但是韩德让能够胜任这些职务,并且处理得比别人更强。而挞览阿钵生长在草原,除了马和女人以外的知识等于零。他担任的所有职务,处理的所有事情,都会闹成一场笑话。
胡辇不在乎,她可以含笑看着她的“傻小子”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得一塌糊涂,只要大局不乱,中间出些差错,其实都在她的可控范围内。
对于胡辇来说,挞览阿钵闹出来的乱子,只是让她的工作增加了三分之一。可是对于被挞览阿钵处理过的那些部属藩国和职司来说,挞览阿钵给他们制造的麻烦却是足以毁灭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