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妃乌骨里自以为隐秘的行为,却是早落在韩德让眼中了。
自焦山上耶律绪隆登基,至回上京,韩德让便以拥立之功,总理宿卫事,将禁军掌控之权握于掌中。而京中宗室、部族所有往来,也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得到消息,当下就匆匆进宫,来报太后。
而此时崇德宫中已近三更,仍是灯火未熄,燕燕看着墙上的舆图沉思着。
“太后,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不必回头,她也听得出这个声音来。
她轻叹一声:“怎么能睡得着呢!大行皇帝升天,惊涛骇浪重重呀……德让,这么晚了,你也还没休息?”
“我是总值宿卫,太后未休息,微臣怎么能休息呢?”韩德让走到她的身后,燕燕回头,见韩德让神情憔悴,不由关切地问:“德让,你没事吧?”
韩德让摇了摇头:“我没事。”
大行皇帝在焦山驾崩,消息传到上京,韩匡嗣叹惋之下也不行了。
此前韩匡嗣年老体弱,已经告了病,并未随同去焦山。等听到景宗去世的消息,竟是心疾发作,等韩德让从焦山扶灵回来,才知道父亲竟已经去世了。
他临死前让妻子不要告诉韩德让,因为他知道,景宗死后,整个朝政又要大乱,此时韩德让应该在焦山,帮助稳定乱局。
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不能在此时因他的死亡而生变。
他没有留下遗言,因为他想说的话,早已经在这许多年里,全部告诉韩德让了。
“君臣同归,”燕燕长叹一声,“你父亲对主上的忠诚,的确无人能比。”
韩德让心中一痛,或许在他父亲的心中,耶律贤的分量比他这个儿子更重吧。那个从四岁起就由他在血泊中抱回来的孩子,多少年来,他的病痛苦痛一直牵挂着韩匡嗣的心。
韩匡嗣或许是有所图谋的,但是他对耶律贤的感情,同样也是深入骨髓的。以至于耶律贤去世的消息传到上京,竟会令他痛彻心扉,甚至引发旧疾。
韩德让想起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祖祖辈辈的理想和信念,父亲在的时候他有过痛苦迷茫抗拒逃避,可是父亲死了,这个理想和信念,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永远藏在心底了。
耶律贤走了,父亲走了,李思也走了,这个世界上能够了解他的心事、理想和隐痛的人都离开了,只余他孤身一人。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想,或许他在这世界上的牵挂,只余她了。
他看着她面前的东西,问:“太后在看舆图?”
燕燕点头。
那是韩德让手绘的大辽舆图。
记得当年,两人在草原中、穹庐里、城楼上、星空下,畅想着大辽的未来,推翻暴戾的君王之后,打败入侵的宋人,废除不平等的汉胡之分……他们的爱情,从始至终都是和他们的政治报负和热血理想联在一起的。
这幅舆图,是韩德让画了送给耶律贤的,可是后来他远走他乡。没有想到,耶律贤把这幅图留了下来,甚至传到了燕燕的手中。
韩德让心神浮动,强自压下来问道:“你觉得,宋皇会有异动?”
燕燕淡淡笑了一下,道:“怎么不会,高梁河之战,他做梦都想扳回来。我想,他听到咱们这里的消息,一定会动手的。”
韩德让点点头:“但他要动手,怎么也得一年半载之后。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外患,而是内忧。”
燕燕沉默片刻,忽然道:“德让,你是说诸王,还是我二姐?”
韩德让一怔:“太后知道了?”
燕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二姐这几日频频串连诸王,昨夜更是到了吴王府。唉,她这样子,我也当真不知道怎么才好。”
韩德让见燕燕只是为乌骨里的事忧心,不得不提醒道:“臣也正要禀报此消息,赵王妃任性罢了,可是主上年幼,若是诸王串联生事,却是不得不防……”
燕燕早得了消息,当下只得长叹一声:“我真不知道,二姐她竟然如此糊涂,与虎谋皮。喜隐虽死,可她手中握有蒲速斡鲁朵的兵马,做什么不行,如大姐这般,自掌一国也好;要不然在李胡系另寻一个子嗣过继也好;再不成上京这么多的好男儿由着她挑也成。她为什么非要在喜隐这棵树上吊死,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这是姐妹之间的事,韩德让不好掺和,只道:“赵王妃虽心怀怨念,但她一个人是掀不起大浪来的。诸王夜间串联,图谋皇位,却是不得不防。否则难免再有祥古山之变。赵王妃手中无人,就算是蒲速斡鲁朵,她也是控制不住的。”
燕燕点了点头,不错,只要控制住诸王,乌骨里再闹腾也有限,蒲速斡鲁朵再忠心耿耿,也不会由着她性子作死。当下就道:“虽然有先帝的改制竭力削弱部族兵权,可大辽的兵制根子在那儿,诸王若联合各部族长,突然发难,咱们也是猝不及防。就算勉强弹压住了,国家也将元气大伤。”
韩德让早有腹案:“所以,只能分清轻重,各个击破。”接着便提出两点,一是他前日上奏的内容,本朝祖宗家法,以汉代为本,因此以东汉太后监朝故事,皇太后本有奉遣诏摄政,更请太后临朝听政,总揽军国大事。二是请太后下诏,严禁上京所有人等私下聚会和夜行,以断绝诸王来往。
燕燕点头:“看来你早有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