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看着躺在床上的玉箫,她平静地躺着,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还更美艳。她活着时,自己只见过她淡妆,此刻才第一次见到她的盛妆。
她如同扑火的飞蛾,扑向生命中她自以为的唯一爱情之火,不顾生死地投入所有的感情,用情之深,甚至无法再多挤出一丝力气,为她的孩子留在人世。
乳母抱着小皇子进来,孩子哭声震天。
燕燕伸手:“把孩子给我。”
良哥从乳母的手中,接过孩子,递给燕燕。
燕燕紧紧地抱住那孩子,她闭上眼睛,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
哭吧,孩子,为你的母亲而哭。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燕燕踉踉跄跄地回到所居的宫室,好半天也无法回过神来,她只觉得茫然无着落,不由问良哥:“玉箫为什么要死?”
良哥知道她性子要强,玉箫是她当着景宗的面承诺过要好好照顾的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玉箫竟然会抛下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毅然服毒自尽。
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只劝道:“太后,渤海妃的遗书里,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
“她爱他,就爱到这么深吗?”过了半晌,燕燕仍然不能释怀。将心比心,她也爱过一个男人,也有过愿为这个男人而死的心。可是她仍然不能想象为了已经逝去的爱情,抛下尚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肉的心态。
这份舍生忘死,令她无法释怀;这份托孤之情,重如泰山。
良哥看着燕燕,心中轻叹。
玉箫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她傻到为了先帝的爱重而不顾性命,可她又聪明到能够看透太后威仪下的善良,居然胆敢以幼子相托。
自玉箫死后,小皇子药师奴的摇篮就已经移到太后的寝宫了。太后亲自照顾着这个先天不足的孩子,甚至因为半夜婴啼而弄得自己无法好好休息。她对这个孩子的上心程度,超过了她自己所生的六个孩子。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甚至是当今的皇帝,都是一生下来就由乳母照顾,父母会去孩子的房间看望孩子,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伴教导,却从来没有把孩子放到自己房中日夜亲自照顾过。
而这次,只因为听太医说孩子体弱,燕燕就下旨让这个孩子住在她的宫中,一直住到周岁以后再搬出去。
长长的队列在草原上行进,皇帝的灵车在队列正中。
皇族、后族都穿着丧服,其余百官则穿白枲衣,随着灵车前行。
燕燕和几个孩子坐在御驾上,看着外面一片缟素的凄凉情景,神色黯然。
隆绪等皇子皇女俱着斩衰丧服。年纪小的几个在流泪哭泣,萧海澜也在车中,拿着手绢给观音女、长寿女几个擦眼泪。
萧海澜轻声安慰:“公主,别哭了。”
隆绪反倒一脸肃容,紧紧握着燕燕的手,低声道:“母后,您别太伤心,孩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燕燕低着头,将隆绪揽到怀里:“不要强撑着,你还有母后,任何事情都有母后。”
隆绪靠在燕燕怀中,红了眼眶,却依然坚强地道:“朕已经长大了,是弟弟妹妹的大哥哥,朕是皇帝,朕要给普贤奴他们做榜样。”
燕燕抚摸着隆绪的脸庞,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一夜之间目睹了父亲的惨死,自己又成了皇帝,这几天可以明显看到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大到让这小身板快承受不住了。
可叹自己前几日一直沉湎于情绪、忙碌于政务,还因玉箫的死而伤痛,为小皇子的事而劳心,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儿女们的变化。
隆绪努力跟在自己身边,试图安慰自己,分忧解劳,可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反而因为一点小事把积压的火气发泄到他的身上去。
观音女在努力管束好弟妹,最小的胡都堇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别离是什么,而小女儿延寿女则是刚刚意识到,终日啼哭不停。
这些孩子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跌跌撞撞地成长着,过早地懂事,用稚嫩的肩膀扛起重担。
而她却没有发现,甚至不曾感知。直到昨天临出发前,韩德让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不应该对隆绪发脾气,告诉她,她的孩子们是如何为了她而努力。
隔着窗子,她看到观音女正在安慰在向她诉说委屈的隆绪,也看到隆绪在向观音女道歉说自己身为长兄,却让观音女这个妹妹承担起照顾弟妹们的点点滴滴。
她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所以,今天出行的时候,她让孩子们跟她坐在同一辆车上,看着孩子们惊喜到不敢置信的眼神,她才感觉自己真是有失母职,竟让孩子们在不安的环境中这么久。
帘子掀起,她看着远处韩德让的身影,若不是他的提醒,自己还要忽略孩子多久呢?若不是他的提醒,自己可能要后悔终生。
此时,就见耶律斜轸骑着马远远驰来,到了御驾外,行礼道:“太后,主上,召臣有何吩咐?”
燕燕看到斜轸,点点头道:“斜轸,主上在车上也坐乏了,你陪着他出去骑会儿马,让他散散心。”转而拍了拍隆绪:“你出去走走,松快一下。”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这孩子,仅凭着身为母亲语言上的安抚,虽然可以暂时给予安慰,却不一定能真正化解他的心理压力,甚至很可能适得其反。
隆绪没有同龄朋友,只有耶律斜轸虽然比他大了十来岁,却仍有一颗少年的心,平时还能带着隆绪一起玩。她希望耶律斜轸能够带着皇帝散散心。他平时在母亲面前总是一派小大人的样子,不想她为他操心,却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忧心。
耶律隆绪却摇摇头:“我要陪着母后和弟妹们。”
燕燕安慰他:“不要紧的,你已经陪了我们一天了。你是男孩子,不能整天闷在车里,去跑一跑马,看看风景,回来说与弟妹们听。”
隆绪听了,这才点了点头,走下马车。